那天晚上,米拉并没能找到任何能够用来否定那副画报的证据。
不如说,她在晚宴上看到的一切,都只是进一步印证了那个作者的话。
阿黛尔与这位莲珂大小姐很亲密,亲密到米拉再怎么找理由,也没法骗自己去相信她们“只是朋友”这种鬼话。
如果说称呼对方为“亲爱的”可以是朋友,坐在一起谈笑时自然而然地牵手可以是朋友,那跳舞呢?当两人最后在舞池里共舞,彼此贴得和自己当初和姐姐在“美”之试炼作秀时一样紧的时候呢?
现实摆在眼前,由不得米拉否定。
阿黛尔正在与一位社会名流社交,亲密的模样比起和自己在一起时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只是彼此交谈间手指的小动作都足以引起迷妹们花痴的尖叫,吸引所有手持留影石板的记者的目光。
讽刺的是,此刻的莲珂府对于米拉来说反而成了非常安全地方,因为根本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视线离开台上的两位丽人半秒。
相较之下,屋檐上的那位就算现在从藏身阴影里走出来,恐怕也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她吧。
……
米拉忍不住抓紧了自己的胸口,那里面似乎有只被点着了尾巴的豪猪在尖叫乱窜,将一根根不够锋利,但依旧能穿透心壁的钝针插进经过的所有地方。
唯一让她感到好受一点的,大概就只剩下两人并未在舞蹈的最后双唇相接了——然而这种宽慰也只是暂时的,在意识到这种小庆幸有多卑劣后,她迅速陷入了更深一层的自责之中。
自己就不该过来的。
不如说,决定这么做的时候,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不会是在期待看到自己姐姐对这个叫莲珂的家伙处处回避,时刻维持生疏的距离吧?那有可能吗?如果两人的关系有那么差的话,姐姐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到莲珂府吧?
说到底,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之前姐姐之所以在人际关系上表现得比较稳定与克制,那是因为自己这个“神秘精灵”的存在。
但自从她从大众的视线里消失后,不论是出于人气还是话题度的考虑,这个空缺总归是要有人来填补的。
而一位美丽,热情,开放,且愿意与身处风尖浪口的姐姐站在一起的精灵大小姐……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理智如此告诉她自己,可米拉却还是将嘴唇咬出了血,身体仿佛被极北之地的寒风冻住了一样,一直到阿黛尔与莲珂拥抱告别,公开舞会结束,现场人去楼空后,她也依旧僵在原地。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最终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一路上自己浑浑噩噩地撞掉了不少房顶的墙砖瓦片,好几次差点被路上的精灵发现。
但她对这一切的惊险都毫无知觉,而等她回过神时,眼前已是阿黛尔在法那家的住所门前。
这其实才是她应该直接过来的地方,但此刻她向门伸去的手却止在了半空中。
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感觉自己体内像是有什么被点着了,每一口呼吸气管都被灼烧,可这明明不是第一次了,帝国里尝试撮合萨米尔和姐姐的那段时间她都忍过去了,不是吗?为什么这次,她会感到……如此痛苦呢?
明明这次的对象在各种条件上也是不亚于萨米尔的存在,米拉在潜入舞会之前就去茶馆打听过消息,知道那位莲珂大小姐是货真价实的社会顶流,要关系有关系要人脉有人脉,能开得起公开舞会也证明了这一点——就和萨米尔殿下的情况一样,所有米拉现在能提供给阿黛尔的帮助她都能提供,所有米拉现在没法提供给阿黛尔的资源她也都能提供。
所以,一切又回到了最初那个未解的问题。
米拉·伊泽贝拉,你……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这根本没什么好纠结的,不是吗?就算这一切与政治无关……就算姐姐真的对那个人倾心了,那也是她的决定,自己应该——自己只能为她感到开心才对。难道自己已经忘记了在姐姐床前,握着她骨瘦嶙峋的手时立下的誓言?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像自己这样的人,又有什么权利为她们轮舞没有以接吻收场而感到那可耻的……
安心?
与愈加激烈混乱的思绪不同,米拉本人却在黑暗中完全僵住了,微微颤抖的手垂了下来,一同垂下的还有她的视线——自己与姐姐只有一门之隔,但她甚至不敢直视窗棂纸上所倒映出的房间内景象,只因她觉得自己太过卑劣自私——
直到,房间门突然被打开,然后她被一把拉进了房间为止。
门在身后被甩上了,米拉只感到手腕上传来柔软温暖的皮肤触感,那是她很熟悉,却已经有好久没有感受到过的东西了。
然而,来不及品味,也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就感到膝盖撞到了什么,力量不大,不至于让她感到疼的同时却足以让她整个人往前一倒,然后就那样一头扎进了……软软的棉花中。
“(嘘,别说话。)”
小声的提示,自己随即便被另一层同样柔软的棉花被盖住。
然后,透过被子,她听到了房外略带模糊的复数脚步,以及焦虑的敲门声。
“阿黛尔!你没事吗?!快开门呀——”
“——嗯?怎么了?”
阿黛尔用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她再一次打开门,便看见带着一堆法那家警卫围在门前的清宁,神情惊讶。
“这么晚了,清宁……你这是干什么呀?”
清宁眼见阿黛尔一脸无辜的模样,嘴唇微张:“欸?我刚刚看到有个穿袍子的怪家伙站在你门口……”
“穿袍子的怪家伙?”阿黛尔不明所以的说道。
“对啊!我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出来看的时候吓死我了!”清宁说的时候脸色苍白,“真的,那家伙跟个雕像……不对,是像个影子一样,一动不动站你门口,我一开始甚至都没注意到她!”
我还以为是卡尼家又要搞什么下作的手段,所以就赶紧叫了警卫,你刚刚有被骚扰威胁之类的吗——她一边用手比划自己看到的东西一边解释,口中把那个“怪家伙”的形象描述的栩栩如生。只是,作为倾听者的阿黛尔依旧是那副无知的天真表情。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注意到啊。
“但——”
阿黛尔做了个手势打断还准备继续讲下去的清宁,然后叹了口气。
“别激动,我这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吗?”她说着,几乎是刻意地侧过身,露出了房间内的模样,“我真的没事的,你刚刚应该只是看错了。”
“啊?看错……?”
阿黛尔耸耸肩,“如果真是存在卡尼家派来的刺客,她又为什么要呆站在我的门口,半天什么都不做呢?”
被指出逻辑漏洞,清宁呃了一声,似乎也动摇起来,“你是说,我只是……看到幻觉了?”
“也许只是月亮的阴影正好看起来很像人,我也这样看错过,”阿黛尔看着清宁,放慢语速,用理解的声音继续道:“清宁,我知道思澜女士最近做的事情……让你的压力很大,而大家紧张的时候都会这样,很正常的,不用在意。”
清宁好像依旧在纠结,她想要反驳,但自己的目光扫过阿黛尔房间内部,就像对方所说的,里面确实没有别人的影子。
反复确认几遍后,她最终还是只好对阿黛尔低头。
“抱、抱歉,可能是我神经兮兮了……打搅到你休息,真是不好意思……”她说着转过身,准备带着警卫离开。
但,在走下最后一层阶梯前,她似乎还是有什么想说的,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阿黛尔。
“阿黛尔,这段时间,比起我们,你才是……辛苦了啊,”她担忧地顿了顿,“真的,如果有什么我们能帮上的事情,请一定要告诉我们,好吗?”
清宁这么说的时候声音很真诚,就像是自己从很早前就想说这些话了一样。
阿黛尔听到后略微愣了下,但还是很快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点了点头。
“嗯,我会的。”
得到这个答复,清宁才终于像是放下了心,转头带着警卫离开了现场。
而阿黛尔则是合上了门,等到脚步声完全消失远离后,给房门重新上了层隔音法术,然后才转过身,看着那像是埋了个抱枕一样微微隆起的床铺,说道。
“所以,这位‘刺客’小姐,你又为什么要呆站在我的门口,半天什么都不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