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意思?”
梦岚闻言,茫然地看着沃莉伊儿。
半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翠绿色的眸子里逐渐蒙上水雾,纤长的眉毛微微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说这么过分的话,沃莉……即便做了那么多,我也依旧没有留在你身边的资格吗?”
沃莉伊儿再度摇头。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胡思乱想,傻瓜,”她轻轻地抹去梦岚眼角的泪水,“我的话是就是字面意思——那封信,不是骗你的。”
梦岚听完,眼神依旧茫然,似乎仍不理解她在说什么,于是沃莉伊儿继续道。
“笨,你就没有想过,纳查族成人礼的场地跟你睡觉的地方隔了那么远,为什么我那天晚上还会正正好跑进那片蔷薇花海里?”
她眉头有些不满地微翘,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梦岚的额头。
“因为我本来就没有把一切都留在这里,当时写那封信的时候我就决定了,虽然其他的记忆没法保留下来,但约好再次相见的那个地点,我不论如何都会记下来。”
沃莉伊儿既是在说给梦岚听,也是在解答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那个疑问。
为什么自己在成人礼的那个晚上反应会那么激烈,而那个指引着自己前进,去往那片蔷薇花海的声音又是什么,这一切在重获记忆后,终于得到了解答。
“我可是好好地去到了和你约好的地方,按照信上写的那样赴约了哦,梦岚。”
看,我没有骗你吧——沃莉伊儿如此说道,梦岚愣了愣,眼中浮现起些许希冀的喜悦,然而……
下一刻,她便再度陷入垂下眼睑,眸中燃起的火花迅速熄灭。
“可是,你终究只能带出去这么一点点的记忆……你甚至都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到那片花海里去了,对不对?”
梦岚悲伤地看向沃莉伊儿,她知道自己讲的是事实,因而露出难过的表情。
不过这次,对于她的质问,沃莉伊儿却并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只是直接点了点头。
“嗯,我当时的确只记得要这么做,但理由是什么已经给忘记了。”
这坦白太过直接,梦岚先是一呆,反应过来后,眼中的哀怨立马再上一个台阶,“所以,你果然还是——”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沃莉伊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梦岚的哀声,后者一瞬间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我们的过去不重要什么的……”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诶?”
“我是说,记不记得都差不多啦,反正我当时……当时……”
沃莉伊儿说到这里,反倒变得支支吾吾起来,一双小而圆的狮耳抖个不停,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变成蚊子叫一样。
“(反正当场……又喜欢上了……)”
“沃莉……?你在说些什么?我听不见啊……”
沃莉伊儿看着怀中之人茫然无措的眼神,闭眼在脑海里挣扎了几秒,最终深吸一口气,红着脸完成最后的心理建设,然后敞开嗓子大喊道。
“我就是说,记不记得过去有什么差别嘛!反正我当时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又爱上你了啦!!!”
“……诶?”
过于直白的言语,让梦岚彻底愣住了,沃莉伊儿则是豁出去了一样继续道。
“所以我都说了,那封信不是谎言!”
“以后别做这种傻事了好不好!什么殉情啊什么永远留在我身边啊,不需要!!”
“不论重生多少次,不论有没有记忆,我都会在那一边重新找到你,再一次爱上你的,就是这么简单,记住了吗,梦岚!!!”
这么说,梦岚会理解吗?
自己的心情,有传达到吗?
以及……这么说,是不是太土了些??
沃莉伊儿自己也不确定,但说实话,她这两辈子的文学造诣加起来也非常有限,而且就算肚子里还有点墨水存货,她现在也想不出什么更好更文艺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了,只能把心里想的直接大喊了出来。
对此,梦岚只是傻傻地看着她,朱唇几度开合,最终才颤音着说道:“可,可是……”
“你还可是什么啦?”
“可是,你那天早上起来之后,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推开了我跑掉了,后面也一直躲着我,甚至一路跑出了结界,给你了随意出入的钥匙也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噗哇啊啊啊……”
眼见梦岚突然翻起了老黄历,而且明显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沃莉伊儿只能满脸无奈地给了她头顶轻轻地来了下手刀,听她发出一声有些可爱的悲鸣。
“你这家伙……是真的一点都没自觉是吧?”
梦岚歪了歪头,见她好像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沃莉伊儿便有些咬牙切齿的用手指在她脑袋上钻了钻。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这家伙一见面就强上我……!”
“啊……啊?!”梦岚脸色一红,“人家当时只是……只是见到你的脸,有些情不自禁……”
“哈?情不自禁?需要我提醒您老“性同意”在法律层面上的定义吗?而且你难道不知道我当时正被满月折磨的要死要活吗?”
沃莉伊儿恨铁不成钢地捏住梦岚两边的脸蛋,用力揉扯起来。
“说真的,就算这些都不论,也不提我当时失去了记忆的特殊情况,单纯就当是情侣久别重逢的情况好了——就算这样,你当时也没必要猴急到二话不说直接上来动手指吧!更何况我当时在严格意义上还未成年啊,你怎么就敢直接扒我衣服的啊!”
“呜……呜呜……脸,痛、好痛,沃莉……”
眼见梦岚开始求饶,沃莉伊儿才终于松开捏她脸蛋的手,哼的一声扭过头。
而梦岚则是偷偷地看向她,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再度开口问道。
“抱、抱歉……但,这么说的话……”
就算是去讨伐索耳麦地昂的路上,你其实……也并不讨厌我吗?——她吞吞吐吐地确认着,而沃莉伊儿迅速染上赧红的脸颊已经替她本人做出了回答。
只是,虽然言语的回应理论上已经没有必要了,但沃莉伊儿还是继续道。
“是的啦,只不过你那个晚上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太恶劣了,我才不想靠近你的!”她自暴自弃地坦白道,“而且还在我面前不停地摆弄那把叫‘寡妇’的匕首……蠢死了蠢死,还在意那些回忆的你真的是蠢到爆炸了,就算那些都拿不回来了又怎么了?只要接下来一起创造新的回忆不就好了吗?”
“新的回忆……”
梦岚眨了眨眼,像是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抓着沃莉伊儿衣物的手渐渐攥紧。
“那,我们还能一起去碎冰海峡看海吗?”
“去啊,为什么不能去?去那边的路上又没加盖。”
“……可是,我们当时搭的小木棚,现在应该已经……”
“你好啰嗦啊,区区搭个棚子还不是随手的事吗。”
“嗯……嗯,你说得对……啊,说起来,梅翡翠好像最近也要绽放了——”
“——知道了知道了,梅翡翠、孪生花玉、红樱石母……虽然不知道你们精灵为啥这么中意会开花的石头,但你想要的话,不管是去看石头还是别的什么事,我都陪你去搞就是了 。”
“欸?真的吗?什么事情都可以?”
“嗯,从这里出去之后,你想做什么都行。”
“那,我听说阿羽她们最近培育出了一种营养超级丰富的能量水果,就是味道比莎拉瓜还难吃几倍,我一不小心答应会帮忙试吃了……你到时候也要陪我一起去哦?”
“……收回前言,你自找的苦自己吃去。”
沃莉伊儿无语地捏了捏梦岚的脸蛋,后者则咯咯轻笑起来,一点都没有吸取到教训的意思。
但看着这样放松下来的她,沃莉伊儿却也没有真的生气,眼角的线条反而变得柔和了。
她的身体不再紧绷,只是支着怀中丽人,看着梦岚用那纤长的手指在虚空中勾勒,用翠绿色的魔力线条画出那些她想要去的地方,想要做的事情,以及想要与自己一起创造的未来。
在那些梦想中,有些沃莉伊儿会说好,有些沃莉伊儿会戳着梦岚的太阳穴吐槽,但不论是多么没有常识的想法,多么离谱的要求,沃莉伊儿回应梦岚时,嘴角那抹微微的弧度从未褪去。
先前包围她们的凝重空气已在不知不觉中散去,仅存一种亲密暧昧的默契,就仿佛时钟的指针倒转,倒转了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多少圈,倒转到了混沌之乱之前,两人还没做出最终决定之前的那段时光。
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时间本身仿佛失去了意义。
“(没事的,等这件事结束之后,不论你想要怎样的回忆,我都会陪着你去创造……)”
在过去了不知多久之后,沃莉伊儿如此喃喃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心。
听到她这么说,梦岚抬起脸与她对视,微笑起来。
可那抹笑容,却让沃莉伊儿本来放下的心再度收紧。
“谢谢你……沃莉。”
那是一抹幸福而安详的笑容。
就如她最开始告诉自己,她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时那样。
这让沃莉伊儿心中猛地一痛,她赶忙抬头环视四周,但周围已经全被梦岚用魔力丝线勾勒出的画像包围,无法透过它们看到这里的真实面貌。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忽视了什么。
她一手撕开魔力丝线,随即看到了那些无处不在的虚空裂口。
而它们中的大多数,都已在不知不觉中被绿色的粒子填充完成。
“你……刚刚一直在……!”
沃莉伊儿震惊地看向梦岚,这才发现,对方不仅长发已经变回了短发,而且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虚弱,几乎就像是湖面上一碰就碎的倒影。
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主动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完全将身体交给了自己。
而沃莉伊儿当时沉浸在暧昧的氛围里,只以为这是梦岚亲密的表现,完全没有想到那是因为梦岚已经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
“嗯,对不起哦,沃莉,我……好像才是那个骗子呢……”
听到她的道歉,沃莉伊儿最后一丝侥幸消失了,她赶忙握住梦岚的手,那温润的手上此刻却只有微弱的脉搏传来。
“快停下,不要再用你的力量来修复法阵了!这样下去你会消失的!”
她焦急的声音却只换来梦岚虚弱的笑颜,与那令她更加绝望的话语。
“想要关上这扇大门……就必须要留下什么在这边,”梦岚摇了摇头,翠绿色的眸子虽然虚弱,却还是透出不可动摇的意志,“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不、不,肯定还有什么别的解决方法——”
梦岚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沃莉伊儿的唇上,打断了她慌乱的话语,用眼神告诉了她那个残酷的事实。
是啊,怎么可能还有别的解决方案呢?
若是真的有的话,她们当初就不用分离了,不是吗?
冰冷而窒息的痛楚攀上沃莉伊儿的脊椎,让她失去了开口反驳的能力,而面对崩溃的她,梦岚只是温柔扶着她的面颊。
“没事的……”她虚弱地笑着,“而且,在最后,能听到你那么说……我很开心哦,沃莉……”
我真的……
真的很开心……
梦岚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弱,与此同时,她们周身那些由梦岚魔力构成的画像也开始崩溃,化作绿色的微尘,散开,开始填补她们周身的裂隙。
不,别离开我,求求你——在这个过程中,沃莉伊儿跪倒在地,声音中带上了哭腔,伤心欲绝,将梦岚紧紧地抱在怀中。
但,不论抱的多紧,她都无法阻止梦岚渐渐停止的声音,无法让她再次睁开眼睛。
沃莉伊儿是纳查族,她一生也无法体验精灵初代种们的心碎是什么感觉。
但,如果要挑选一个最接近那种感受的瞬间,那也许那就是此时此刻吧。
那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情绪。
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思考,满脑子在那一刻就只剩下一个单纯的想法。
——她走了,自己也不想活了。
是的,就跟梦岚当初做出的选择一样,她也想跟梦岚一起留下。
这种疯狂的想法占据了她的每一缕思绪,但……
就在她几乎准备好付诸行动的时候,她却听到梦岚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再度响起。
“呃……沃莉……虽然你这么爱我让我很感动,但你勒得我胸口有点痛了……”
“……??!”
她赶忙松开怀抱,而自己眼前的梦岚……虽然看起来依旧虚弱无比,但距离去世明显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你没事???我以为你死了!”
梦岚闻言,无辜地微微耸肩,“我也没说自己会死啊?”
“可、可你之前说自己要永远留下来……”
“啊,看来我的言辞不太准确,引起了一些误会呢,”她双手合掌,留下一个狡黠的“抱歉”。
“虽然封印虚空裂隙的确需要留下‘存在的证明’,但封印的主体之前就已经完成了,我这次只是修复它而已,所以用我这次苏醒之前的记忆就足够了,不需要像你当时那样牺牲一切啦。”
“……”
“讨厌,不要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盯着人家啦~要说的话,你不是也把那段时期的记忆留在这里了,我留下相对应的回忆的话,也算是兑现‘一起留下来的’诺言了,不对吗?”
梦岚说着,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
“比起这个,你可是说了会永远爱我的,沃莉——这段记忆不属于过去,一会可是会被一起带出去的哦?”
“……”
“等——呜呜呜昊疼阿~!”
虚空中,率先响起的是调侃者的求饶声。
“行吧!我承认你赢了!!看我那么狼狈你可开心了吧!!!”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沃莉伊儿恶狠狠地说道,用力地扯起梦岚的脸蛋,这次比前两次加起来还用力,扯到后者只能口齿不清地求饶。
但,就算这样,在她终于松手之后,梦岚脸上的笑容还是瞬间恢复了原样,得意丝毫不减。
“哼,这下你就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
“现在你知道了吧,我当时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你,而是人族之王那张臭脸的时候,得是个什么绝望的心情了吧。”
梦岚说着,气鼓鼓地地戳了戳沃莉伊儿的脸颊,后者想反驳,但回忆起自己刚刚的心情,也蔫了下来。
半晌,她僵硬地把视线转开。
“行了行了,当时我的确有问题——但你这次也太过分了!咱们就算扯平了好吧!”
像是面子上受不了,沃莉伊儿一把跟梦岚拉开距离,站起身,开始绷紧肌肉,环顾四周。
对此,梦岚歪了歪头,似乎不理解她突然在做什么。
“看我干啥?你动作快点,修复完我们就出去了!”
“嗯,动作快点倒是没问题……不过你这是在干什么?”
“保护你啊?”沃莉伊儿理所当然地说道,依旧保持着一副警戒的模样,“你在这里修复封印,外面那个幕后黑手肯定会来搞事吧?一会我来拦住他,你专心做你的就好。”
梦岚睁大了眼睛,但随即摇了摇头。
“其实,应该没有那个必要。”
沃莉伊儿闻言,皱起眉头,“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人族从一开始,大概就没想着复兴混沌的时代……”
梦岚说着,视线望向远方,更加接近虚空裂隙出口的地方。
在那里,一抹血红色的风暴正透过黑暗,映照在她翠绿色的眸子中。
“毕竟,他真正的目的……”
可比那种事渺小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