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章 重回疗养院(上)

作者:Doyoy 更新时间:2024/10/26 0:11:24 字数:5572

道格拉斯家族的疗养院坐落在离首都巴拉德半天车程的一个小镇上。

这里远离城市,听不见晚钟的震响,也听不见嘈杂的人群。

就和阿黛尔被道格拉斯公爵夫妇送来这里的那天一样,这里依旧是个安静的地方,各种意义上适合休养生息的好住所。

但很可惜的是,一切并非都还保持着当初田园诗画般的模样。

葱葱茏茏的灌木丛此刻已经枯萎,只余灰突的枝干,小鸟与青蛙的鸣叫也已不再,有的只是飒飒的晚风声响。

曾经种满了塔姆花的花坛中只剩下干枯的藤蔓,那能够在几里外闻到的张扬花香早已成了历史,残留的凄惨景象足以令任何见识过它们盛放之美的人感到揪心。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塔姆花的枯萎感到难过。

或者该说,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去感知美丽凋零之中蕴含的哀伤。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银发女人正在花坛前玩的不亦乐乎,就像是跟大地较劲那般,在用她那因为久坐而水肿的手指与藤蔓拔河,用力到整个轮椅都颤悠悠地晃动起来。

“艾米丽大人!我才走开几秒,您怎么就又……!”

身着女仆装的娇小少女慌慌张张地跑到名叫艾米丽的女人身边,把她拽着藤蔓的手指掰开,检查她手指有没有被划破,后者则不满地哭闹起来,嘴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词语。

“你……坏!不……不让我……玩?”

“欸,可是泥巴是很脏的,而且那些藤蔓上还有小刺,”娇小女仆说着把她的轮椅从花坛边推开,拿手帕帮她把刚刚说话时溢出的口水擦干净,“艾米丽大人,我们回房间好不好?房间里还有很多其他好玩的呀。”

艾米丽听到回房间几个字,突然打了个哆嗦,随即哭闹得更厉害了。

“不、不要!不要……回去!不要!那、那里……有坏人!”

她那与外表年龄完全不符的纯真双眼中透露出恐惧,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女仆,就像是溺水的孩子死死抱住河里的浮木,怎么样都不愿意放手。

“有坏人……不要!!你不要……走……”

“呃……我知道啦,艾米丽大人,别哭别哭,乖……”

娇小女仆有些不知所措地安抚着这位比她年长一倍的女士,轻轻拍着她的背,继续道:“我不会走的,我就在这里,好吗?别哭啦?”

“唔、呜呜……阿妮萨……妈妈……”

“……”

听到胸口处最后传来的那个称呼,娇小女仆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是的,她就是阿妮萨。

道格拉斯家长女的贴身女仆(前)。

某种意义上,她其实不该还在这儿。

阿黛尔擅闯皇宫的那天,这位可怜的小女仆瑟瑟缩缩地躲在自己主人的床上,把头闷在被子里大半天,结果却没等到主人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回来,反而等到了个撼动全帝国的大新闻,还在蒙头装睡的她给抓了个正着,给阿黛尔当替身的事情自然也暴露了,第二天就被丢进了牢里。

按照摄政王一派的意思,她本来是要被直接定性成重罪的,好在审判庭和萨米尔两边同时发动各种关系,才最终保住了她,让她免于成为杀鸡儆猴的对象。

不过就算这样,明面上的惩罚还是有的,作为给“嫌疑犯”打掩护的共犯,她被降级了。

对,不是直接开除或者流放,而是在原本的岗位上降级了。

虽然她现在依旧是道格拉斯家族成员的贴身女仆,但阿妮萨现在服务的对象却换了个人,变成了眼下这位又痴又傻的艾米丽姑姑,工作的辛苦程度一下子翻了几倍,具体的工作内容也不再像服侍那位温文尔雅的大小姐时一样秩序井然且受人尊敬,而是变成了照顾幼儿般的琐碎枯燥,不仅要像刚刚这样帮人擦口水,甚至还要帮她换尿布和帮忙上厕所……

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摄政王阁下……或者该说,道格拉斯家对自己当初做出那个决定的惩罚吧。

只是,阿妮萨对此其实并没有什么怨言。

不如说,她其实很庆幸,比起这几年风起云涌的政局以及巴拉德之外的腥风血雨,她已经是被保护得很好的了,比她过的惨的大有人在。

是的,大有人在。

就好比她那不幸的主人。

阿妮萨抬起头,看着暮霭沉沉的天空,长叹了口气。

每当想起这件事,这位小女仆的心情就会变得低沉起来,比起自己,她其实更加担心自己主人。

在那之后,大小姐她究竟去哪了呢?

虽然她也试过旁敲侧击地从各种渠道问询消息,但结果却是杳无音信,这让她相当不安,毕竟自己主人虽然不像艾米丽姑姑这样重度残疾,但她平时可也是需要轮椅才能出行的主呀,在没了自己照顾之后,她真的能好好独立生活吗?肯定会多吃很多苦吧?欸,自己的主人为什么总是如此命运多舛呢,明明她对自己总是那么温柔,除了最后那天晚上甚至都没有吼过自己一次,一点贵族的架子都没有,和公爵还有夫人他们对比起来,简直都不像是亲生的,而是什么神明派来人间的天使了……

她想着,又沉重地叹了口气,推着艾米丽轮椅的手松开了,闭起眼做了个祈祷的姿势。

哦,可怜的大小姐,希望您现在还一切安好……现在帝国内的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听说摄政王阁下最近也对萨米尔殿下和内普拉殿下他们让步了,今天还会举办象征着和解的仪式?虽然我不是很懂政治,也不太清楚精灵要入侵帝国的传闻是怎么回事,但和平的日子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遥不可及了。只要接着这样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您就可以回来巴拉德了吧?若是到了那一天,我还能有机会服侍大小姐您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阿萨尼突然停下脚步,坐在轮椅上的艾米丽姑姑又不安分地扭起来了,阿萨尼只能加速在心中祷告完,右手肩头与额头轻点三下,最后怀念地想象了一下大小姐那如初雪般的长发,这才睁开眼,准备推艾米丽姑姑回到她的房间。

然而,刚刚抬起眼睑,她就愣住了。

想象中的身影并没有因为自己睁眼而消失。

她就站在不远处庭院的门口。

“啊、啊呆……儿……!”

阿妮萨一瞬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艾米丽那口齿不清的声音却让她意识到自己没有幻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敢置信,直接傻在了原地,相比之下,反而是轮椅上的人没想那么多,只是很开心地朝对方挥起手来,从刚刚开始就不安分,像是见到了久违亲人的小孩子一样兴奋。

“没、没椅子……你……你站……起来啦!”

“嗯,艾米丽姑姑,我站起来啦~!”

就如她那和煦如风的话语所说的一样,没有轮椅或者拐杖,白发的少女就那样自然地走上前来,在艾米丽姑姑的轮椅前蹲下,亲切地握着她的手,寒暄几句后看向阿妮萨,轻轻笑道。

“当然,不能冷落了我的好朋友阿妮萨呢~你最近过的怎么样呀?我这几年里可是很想你呢~”

“我我我当然也很想您——不不不不对,大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主人,小女仆首先感到的当然是惊喜,但她立马就又想起来自己主人在帝国内还在被通缉的境遇,吓得都来不及问对方为什么突然就能随便运动了,只是恨不得自己脖子能三百六十度旋转那样左顾右探一圈,确认了周围没人后,赶忙拉住阿黛尔的袖子,慌慌张张地继续道。

“这这这太危险了大小姐!!!请快跟我来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先躲一下——(噗呼)唔欸?”

突然被拍了拍头,小女仆想说的话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而阿黛尔则是自然地站起身,从她手中接过艾米丽的轮椅,玩笑意味的不满娇嗔道。

“真是的,你怎么被吓成这样呀,难道几年不见,我的好朋友已经忘记我是谁了吗?”

“不、不,当然不是!您永远是大小姐——”

“——是‘道格拉斯家’的长女哦,”阿黛尔轻轻地敲敲她的额头,“然后呢,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是道格拉斯家的疗养院……”

“对嘛,我这不就只是回家来看看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大惊小怪呢,真是的~”

“呃……虽然是这样,可您……”

小女仆支支吾吾起来,想说的话一瞬间没法组织成语言,而阿黛尔却已经自顾自地推起了艾米丽的轮椅,一边走一边转头笑道,“说起来,爸爸妈妈他们……也在这里,对吗?”

“坏人!!!”

轮椅上的艾米丽突然浑身发抖地大喊一声,又把小女仆吓了一跳,几秒后才点头道,“欸?是的……公爵和夫人现在也都在这边。”

“啊,那这就好办了~”

……?

什么好办了?阿妮萨眨了眨眼,一瞬间没听懂对方的意思,但来不及提问,大小姐就已经一边亲昵地安抚起突然激动起来的艾米丽,一边笑着叫道她的名字:“阿妮萨?”

“在、在!”

“这么久没有回家了,我先陪姑姑好好散下步吧,至于我那血脉相连的亲爱爸爸妈妈……”

她说着顿了顿,轻轻哼笑了一声。

“毕竟也这么久没见了,就麻烦你去问问他们,今夜是否有空闲,又能否赏脸与我这位女儿共进一次晚餐呢?”

欸?阿妮萨愣住了,然而大小姐并不等她的回应就推着艾米丽姑姑走开了,一路有说有笑,亲昵地简直像是一家人。

而阿妮萨则在那一瞬间……本能地打了个寒颤。

虽然贴身服侍对方时就已经知道,这位大小姐并不止是像她表面那般温柔如水的纯粹好人,但最后自己在主人视线余光中看到的寒光,却让她忍不住战栗了一瞬间。

**

疗养院餐厅大门被外力推开时,公馆顶部时钟的指针正好停留在数字VII上。

这是白天与夜晚的交界点,最后一丝夕阳的斜光隐于山后,象征着晚餐时间的铃声响起,在只点了寥寥数盏灯的走廊客厅里反复回响。

除此之外,整栋公馆内便只剩下了诡异的沉默。

道格拉斯公爵与他的妻子两人站在餐厅里,前者绷着脸,后者则挽着他的手,就像帝国教科书上的模范妻子那般小鸟依人。

可她平时不是这样的,这对因为政治利益而结合的夫妻之间并不存在那种叫**情的东西,她之所以下意识地做出这样的动作,只是因为她感受到了威胁,本能地试图寻求援助而已。

但很可惜的是,她的丈夫显然也不具备应对眼下情况的能力,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从脖子到额头的肌肤几乎跟他那头道格拉斯家标志性的白发一样惨白。

毕竟,他们才刚刚亲眼见证了那圈围绕着疗养院的血色法阵,以及不自量力试图逃出去,然后瞬间被法阵绞杀的家猫……

想起从那只家猫肚子里漏出来的大肠切片,公爵的脸色又失去了一分血色。

此刻还在支撑着他站着的力量,与其说是身为贵族的尊严之类的东西,倒不如说只是他的大腿肌肉在物理意义上过于僵硬,不太能支持他坐下了而已。

不过,就算是已经紧绷到极限,在听到餐厅大门被推开的吱呀声,看到那记忆中的容颜再次出现在门口时,他们的肌肉群还是忠实地听令于神经的信号,再一次发出一阵战栗。

“诶呀,艾米丽姑姑别说笑了,你可是我的亲人呀,怎么会不能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呢?再说这么见外的话我可要生气喽~”

“可……可……他们会……骂、骂我……”

结结巴巴的声音在来者与公爵夫妇二人对上眼时彻底中断,餐厅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就跟凝固了一样,双方的眼里同时都浮现出恐惧,只是对象不同。

艾米丽惧怕的是公爵夫妇,但公爵夫妇惧怕的,却是她身后那位满面和煦微笑的少女。

“哎呀,大家都这样站着干什么?有什么话坐下来说嘛~”

像是看不见房间里的大象那般,阿黛尔脸色无异,成了现场唯一还在笑着……或者该说,唯一还能说话的那个人。

“欸,这还真是有够尴尬的重逢呢,看来是我造访的太过突然了,”见在场没人接话,她便自言自语了下去,“不过没关系,都说血浓于水,爸爸妈妈的心意一时说不出口也没关系,我都懂的,您老两位就坐下吧~”

她又笑着说道,但道格拉斯公爵与夫人却满脸冷汗,被她推到餐桌边,摁着肩膀才勉强弯曲膝盖在椅子上落座。

数年未见,他们其实也想过,自己这位亲生女儿在失去贵族待遇后会怎么样:颓废、自甘堕落、美貌染上丑陋的绝望、眼睛中的火焰彻底熄灭,成为一具没有理想的行尸走肉——好吧,准确一些来说,这其实是他们希望阿黛尔变成的模样。

他们希望阿黛尔被流放之后的生活糟糕透顶,希望黄赌毒她每样都沾,最好沦落到每天在卖身场所与赌场来回这样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样一来,干了那些勾当的他们才是最安全的。

然而,阿黛尔此刻的模样却彻底击垮了他们的臆想。

她仍然是那位完美无瑕的贵族千金,身上看不出丝毫堕落的痕迹,不仅优雅依旧,甚至就连曾经的那种孱弱印象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轻盈的步伐中带着一种自信从容,只是存在于此就像是对道格拉斯公爵夫妇心中肮脏算盘的一种嘲讽,让他们无法自制地感到恐惧。

看着她,他们找不到任何的熟悉感,就好像曾经那个似乎尽在他们掌控之中的女儿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眼前这个有着一模一样相貌的……什么东西。

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但不论如何,唯有一点是很清楚的。

公爵夫妇心里都很明白,对方回来的目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阿黛尔自然而然地落座于餐桌的家主位上时,他们两人都咬紧了惨白的嘴唇,一言不发。

“哇,真不愧是我的好阿妮萨,做事就是可靠,明明我是临时到访,就只吩咐了一句,她居然还能为我准备这样一顿大餐~”

阿黛尔打开面前的餐盘盖,星星眼着对琳琅满目的各式食物赞叹了一番,又为这顿丰盛的晚餐做了个简单的祷告动作,然后便开始亲自为艾米丽姑姑喂汤——即便对方显然对她的亲切感到不知所措,她也还是细心地照顾着自己行动不便的姑姑,一边喂还一边侧首和公爵夫妇搭话,就像真的只是来参加家庭聚餐那样,和睦地问道:“爸爸妈妈,你们最近过的怎么样?我听说你们最近搬回来这边住了,真的吗?”

“……”

公爵与夫人依旧吓得一动不动,像是木偶一样沉默,直到阿黛尔不满地敲敲餐叉,说怎么不吃呢?公爵才像是被那嗒嗒声惊醒了一样,赶忙开始用颤抖的手切割面前的肉排,嘴巴一张一合,像是搁浅的鲶鱼。

“最近……是搬过来住了……”

“为什么呀?这边离巴拉德那么远,处理政务什么的都很不方便吧?”

“那是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必须要在那边处理的事情了……”

“欸?不会吧?咱们不是和汤米丝家有香烟的供货合约吗?我记得爸爸你以前每隔几天就要去他们市中心的那个仓库一次,亲自验收过烟草的质量才放心,难道不是吗?”

“……那个合约,现在已经取消了……”

“取消了?那和玛缇达女士的奢侈品合作呢?英迈尔商会的总部不也是设立在首都中心吗,从这里去那边开会来回就快要一整天的时间了,平时真的赶得及吗?”

“没事……我们和英迈尔商会的合作契约前年就到期了,这次没有续约……”

“啊,原来是这样啊~”阿黛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像是读不出自己父亲此刻脸上的窘迫与惧怕一般,继续道:“可咱们不是还在内阁有位置吗?听说他们最近开会挺勤快的,咱们家这样平时开会缺席的话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吱啊啊啊啊够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利到宛若鬼叫的嘶哑女声打断了阿黛尔,只见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完全沉默的道格拉斯夫人突然抬起脸,像是终于无法顶住压力那样,崩溃了。

公爵立马反应了过来,试图阻止自己妻子,但她却已是一副疯了的样子,用力地扣着自己的头皮,眼中带着血丝,冲着阿黛尔嘶吼,抓起餐具向她丢去。

“你这只不幸的乌鸦!披着人皮的鬼!你明明什么都知道!都怪你!都怪你!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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