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漂浮在空无一物的领域中,陶醉地抬起手臂,欣赏着“自己”手背上完美配比的肌肉与骨骼。
“你感受到了吗……这完美的肉体、万年难得一遇的时间领域、还有无数灵魂尽在一握的力量……”
理查德六世随手握拳,领域内的介质在同一时间陷入沸腾。
空间开始扭曲,色彩变得浑浊,一切的一切都在随着他的情绪波动,重组成他心中的模样。
这里,是只属于他的世界。
即便是马蒂斯也无法做到这样的事情,毕竟他的力量只是暂时从虚空裂隙那里窃取的,但理查德六世此刻却是完全地掌控着体内所有生灵的灵魂,真正意义上地能够做到近乎创世的奇迹。
“呼哈哈哈哈……如此完美的组合,即便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再无法用‘命运’来束缚我了!”
阿黛尔本还被这个领域震撼,但对方那用米拉的脸嚣张大笑的模样却迫使她不得不把一切置之脑后,咬紧牙关反问,“你……就不怕祂亲自降下神罚?”
“降下神罚?呵~那可真是太好了,不如说我求之不得呀!”他勾唇一笑,不紧不慢地从虚空中唤出一把纯白之剑,“虽然我大概率无法战胜祂,但祂想要干掉我,强行将命运拐回‘剧本’的道路上的话,也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哦~”
他说完,邪笑着握住剑柄,将剑尖指向了阿黛尔,口中却是操着米拉的语气。
“说到这个,就让我们来打个小赌吧——你说,祂这位‘爱民如子’的神明,到底会不会在我解决你这个‘变量’之前下定决心,亲自出手阻止我呢~~”
“作为个前政客来说,你的个性似乎有些过于聒噪了。”阿黛尔满是恨意地瞪了回去,手也放到了剑柄上。
“陈述事实嘛,虽然我在位上的时候确实不怎么能说真话……可现在,我也没有费那个心机的必要了~”
话音刚落,阿黛尔眼中的“米拉”便从原先的位置直接消失了。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声兵器交接的闷响便震荡在虚空之中。
半天前还与阿黛尔唇齿交缠的俏丽脸蛋,此刻再度与她拉近到恋人之间才有的紧密距离,只是对方眼中显然不再有那时的爱意与缱绻,浑浊的棕色瞳孔中只余下纯粹的愉悦、邪恶……和得意。
“毕竟,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玩弄权术什么的……效率也太低了啊!!”
狂笑与巨力同时袭来,阿黛尔只感到自己剑上的压力骤然增加,即便圣心立马反应过来开始加速泵血强化力量,她还是在下个瞬间被击飞,就像是一颗被铅球运动员全力甩出去的鸡蛋那样,以极高的加速度撞上这片虚空中不知何时出现的概念墙壁,连着撞穿几面这些理论上近乎不可破坏的阻碍后才停下。
她哇地一下咳出大口血液,全身能碎的地方都变成了浆糊——字面意义上的,若非圣心超凡的修复能力,光是这一下恐怕就够之前的她死几百次不止了。
但比起浑身上下的痛苦,最让阿黛尔感到骇然的是对方最初展现出的速度。
在他身形消失的一瞬间,阿黛尔压根没有看见对方移动的轨迹,完全是靠着战斗直觉才接下了对方的一剑,几乎可以说是和内普拉头次和米拉交手时一样被动。
但问题是,此时此刻的阿黛尔,甚至还是处在猩红狂热状态之中的。
连正在加速的她都反应不过来……换句话说,在千万级别的生灵魂魄加持下的时间领域,大概率已经不再只是能够加速自身,而是极度接近真正意义上的“时间停止”了。
而这个猜想也在接下来的几次交锋中迅速得到了验证——除了对方偶尔停下来嚣张地用垃圾话嘲讽她的间隙,阿黛尔几乎全程都无法感知到对方的确切方位,每一次剑刃相交都是卡在最为极限的时间点,只要差一丁点自己就会被拦腰斩断。
但就算是勉强能够挡下对方的攻击,阿黛尔还是像个炮弹一样被打的飞来飞去,若非理查德六世一开始就把她拖进了自己创造的领域之中,两人还在现实里战斗的话,她在空中飞行的距离怕是已经足以飞出萨尔曼帝国边境了。
可饶是如此,阿黛尔还是发现了对方那一举一动之中的轻松与余力。
理查德六世依旧没用全力,此刻只是在玩弄自己。
哐——!
思考间,又是一声剑刃交接的爆炸巨响,阿黛尔再次被当成人肉网球轰飞了出去,一瞬间的恐怖加速度压得她七窍流血,眼球与耳蜗等器官刚被圣心修复就又被这种压力破坏,能够传来的信息已是断断续续的。
感官缺失的体验就宛若陷入一场迷乱的噩梦那般,她整个人间断性的陷入无声无色的世界中。
只是,就算看不清听不见,她还是能感受到自己手上传来的异样震颤。
那是自己兵器的悲鸣。
也许拥有圣心的她本人还能继续战斗,但她手中的仪式剑却已经濒临极限。
这并非说明它的锻造不精,能够在一个无限接近神明的对手面前撑到此刻,本就已经说明锻造其所运用的精灵与纳查族工艺之精湛。
但,不论这柄剑的构造多么巧夺天工,它的崩解都已是必然,而在这个前提下……
阿黛尔咬紧牙关,对方下一刀来临之前的电光火石间,她心中已经下了决心。
她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格挡。
理查德六世的这次攻势其实并没有比先前更凶猛,阿黛尔明明可以拦下,可在对方的纯白之刃劈到眼前时,她却主动将自己的剑移开了一寸,与对方错峰叉开。
下一刻,如预期的那般,她身上传来猛烈地剧痛,一瞬间就从右肩一路延伸到左侧腹。
再然后,就只剩下了空虚与麻木。
被人一刀劈成两段是什么感受?
说实话,此刻的阿黛尔并不太确定,因为生理性的疼痛已经不足以拿来描述这种痛苦,或者该说,这已经超越了生物大脑能处理的范围,毕竟正常生物遇到这种情况……它们的大脑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去处理信息的必要了。
所以,她只能尝试从理性层面理解自己从一个整体变成了两块的事实。
这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接受的概念,尤其是当你要做的不仅仅只是要接受这个现实,还要亲手把跟自己分离的那部分献祭掉的时候。
但这就是阿黛尔所做的——她咬着牙,在自己被斩断前的一瞬,右手捏碎了一个献祭法阵,瞬间献祭了自己的半个身体。
与此同时,她左手光芒暴涨,献祭自身所带来的力量全部灌入了已经出现裂纹的仪式剑之中。
啪嚓——
一声清脆的玻璃破裂声同时响起。
就这样,剑体崩解了,从剑尖到剑柄,坚韧到能够撑下神击的金属瞬间化作了晶莹的粉红碎片。
但在它彻底破碎前,所有的能量都汇聚到了它魔法回路的核心——梦食蛛的魔核上。
“你——!?”
自战斗开始以来,理查德六世头次发出惊讶的声音。
他的话语被另一声碎响打断了。
这一次,是梦食蛛的魔核。
与仪式剑的剑身一般,它无法承受如此巨量的魔力,只是一瞬便出现了裂纹。
但在它彻底破碎的一刻,一束烈度前所未有的白光也从中爆发出来,像是从咆哮的台风中露出的一缕坚强的阳光,打在了毫无防备的理查德六世眼中。
下一刻,风暴消失了。
阿黛尔感受着周身的虚空,肉体的痛苦开始远去,变得模糊。
因为这里是精神的世界。
是的,她又一次使用了催眠术。
只是与上次轻松搞定洛克里奇的情况不同,这次她几乎是一次性用掉了全身的血,加上烧掉了自己三分之二的肉体才勉强控住了对方,而且武器与梦食蛛魔核还都因此过载破碎了。
一个不可复制的战术,且代价巨大,但阿黛尔还是这么做了,原因很简单。
因为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案了。
在不伤害米拉身体的前提下,这是她仅剩的唤醒对方的方式。
该死的……!
我就在这里——
回应姐姐好吗——
快醒来啊!米拉!
阿黛尔全力扩展自己的神志,试图找到那被千万灵魂和理查德六世压制的灵魂。
然而,当自己意识的触须与对方接触的瞬间,她首先感受到的并非熟悉的气息,而是一股浓重的黑暗。
那是宛若淤泥一般的存在,恨意、愤怒、绝望、虚无……无数负面的情绪纠结在一起,构成了漆黑的泥沼。
沸腾,冒泡,却又没有边界,没有底部,只是一刹那就将阿黛尔扯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恶意之中。
这一次,不是她在大图书库中随意选阅,画面反过来入侵了她的脑海。
她也因此看到了……许多本不该被人知晓的秘密。
她看到了曾是那个小卡博特的他,是如何靠着自己的稚嫩天真的表象将三哥约到游船上,然后把喝得烂醉的他推进海里喂了鲨鱼。
她看到了曾是那个小卡博特的他,如何绑架无辜者的妻儿,迫使对方以自爆的方式在酒席上炸死了两百个无辜的群众,以及他的二哥。
她看到了曾是那个小卡博特的他,在一场计划好的雪崩中不顾性命地和大哥对殴,像是野兽那般用自己的牙齿与指甲战斗,不顾肾脏被小刀插穿的剧痛,硬生生扼住自己大哥的脖子,感受着他在自己身下失去体温,最终化作与积雪无异的一块冰雕。
阿黛尔看到了许多,看到了他如何成为王,又如何玩弄人心。
看到了他如何借着洛克里奇对自己的愧疚操控他,让他成为自己复仇计划的助力。
看到了他如何为自己最小的儿子营造一个全盘否定他的环境,然后又告诉他,只有自己会认同他这个血魔法适格者,靠着这种方式,最终把他培养成了一个愿意为自己付出一切的死士。
所有人都只是他达成目的的工具,不论是疼爱他的爷爷,还是他的亲生孩子。
像这样的回忆数不胜数。
每一桩都带着血与泪。
每一桩都只为将命运推向今天。
而理查德六世的声音,则不断回荡在阿黛尔耳畔。
【这些手段,你再熟悉不过了,对不对?】
【毕竟,就像我说的,你和我……】
【本就是同一类人,不是吗?】
滚……你给我滚开——!
阿黛尔想要与对方拉开距离,然而那几乎是纯粹由恶意构成的灵魂却紧追不舍,将她困在其中。
撕裂感再度在她灵魂中蔓延,意识逐渐涣散,她几乎无法再维持催眠。
但,也就是在她的灵魂即将迷失的那个瞬间,理查德六世的声音突然产生了波动。
【什么……?怎么会——】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纯粹的恶意之中,混入了什么不和谐的音调。
一股远超人类能拥有的悠长记忆,从泥潭的泉眼中冒出,然后化作洪流。
它并不像理查德六世一般充满着激进的恶意,相反的,阿黛尔只能从中感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悲伤与孤独。
若有若无,并非是因为这份记忆不够浓烈,而是在漫长到无法计算的时间的洗刷下,它已褪去了最初的激情与色彩,唯余一缕最深成的情愫。
而就是这一缕情愫,竟然暂时压制住了理查德六世那掌握着千万灵魂的力量。
然后,先前在法阵发动时引导过阿黛尔的鲜明色彩再次出现。
她本能的抓住了它,与一同它前行。
理查德六世的声音渐渐远去,阿黛尔步入了一片如黄纸般的空间中。
继续顺着那个方向前进,她听到了与之前不同的声音。
那是……有些闷闷的,称不上清脆的铃铛声。
却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