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琳导师，您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违反学府规定，真的合适吗？”
透着些许嘲讽的声音传来，一名手中不停把玩着石头的少年从远处缓缓走来。隐晦地扫了眼琳姐身旁紧贴着的少女以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顾禾，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讽色。
“学府规定，监考导师是没有擅自为除考生外的一切人选或非人选进行治愈的权力吧？哦！该死，我记起来了，早在之前您就已经为这低微的‘类人’进行治疗了吧？如果说先前是对于他的衷心护主出自同情和身为导师的不能见死不救的心理进行的救助，那么这一次又该作何解释呢，琳导师？是所谓的同情，还是因为小女孩泛滥成灾，分钱不值的眼泪？”
少年停下脚步，上下抛玩着石子，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上倏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态。
“对哦！毕竟从生理上你们都属于女性，所以相互谅解也是应该的嘛～只是，如果您没有保证充沛的体力来应付各种突然发生的危险，万一我们身受重伤，或者直接是除了您以外全军覆没，那您面对学府高层和我们家属又该做出何种解释呢？”
“该如实禀告因为多次救助一名性命垂危的类人，从而浪费了太多体力这一荒诞理由？噗嗤，那样说的后果也不用我冒犯的说出来吧？”
… ….
残阳落尽，昏黄的余晖洒进地平线上孤独横卧的城市里。荒凉的街道上，随处充斥着随风滚动的垃圾，无数报废的车辆横七竖八的停在街头，将前进的道路死死堵住。
整座城市空荡荡的，如死一样寂静，再也不复往日的绚丽繁华。而在远离城市中心的边缘地带，某刻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一块矗立着鳞次栉比的楼宇建筑的地表猛地朝地底凹陷下去。伴着浓密的烟尘散去，原地的残垣断壁中央赫然出现了一个宛如史前巨兽张开巨口的深坑。
深陷地底的坑洞深不见底，从高处往下俯视，能够看清深坑的边缘，但向其内部看去，却是漆黑一片，除了黑色根本看不到一点多余的色彩，仿佛光线误入其中也会被立即吞噬殆尽。
时间流逝，夜幕悄然降临。
清冷的月光替换了迟暮的黄昏向下洒落，地上俯卧的钢铁猛兽沉沉入睡。只是在城市的另一角，却上演着不同的景象。
废墟中心，深坑内部的黑色阴影像是有了生命蠕动着，诡异瘆人。
萧瑟的凉风徘徊在城市上空，时而俯冲向下，在高楼大厦间肆意穿梭，时而扫向街头，卷起一地的废纸塑料冲上天际。它继续游荡，在不经意间掠过深坑上方时，它的末端却稍上一阵毛骨悚然的窸窣声音。
此时的夜空，一团从远方悠悠飘来的漆黑乌云如天狗食月般吞噬着那一轮明月。月辉被遮掩，世界再次陷入黑暗。直到凉风再次席卷而过，城市才重新沐浴在月辉下。
而此时的深坑中，却全然可以看清里面的面貌。只是其中除了四周新鲜的泥土还有许多零碎的建筑残骸，坑内并没有其它异样的情况。而先前那蠕动的黑色阴影，像是从未有过。
……
夜，深了。城市，寂静无声。
————
混凝土筑成的楼层中，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少年把玩着石头不亦乐乎，仿佛刚才那番话并不是出自他口。
靠在墙上的琳姐，脸上的浅笑渐渐隐去，她微蹙着眉头。至于身旁紧贴着的少女眼里满是排斥和烦躁。少女松开手，快速跑到顾禾跟前，张开两边的手臂，满脸警惕。
“喂喂喂，沈心，好歹我们现在还参加共同参加考试，而且说不定以后还会成为同所学府的同学，犯不着这么敌视我吧？放心啦，我只是口上随便说说而已啦，不会对你那仆人有歪心思的。而且就算我起了那种念头，在场也会有人立刻阻止我的，我说的对不对？琳导师？”
少年做出一副很头疼的样子，满脸无奈地向着琳姐看过去，只见对方一脸平静地开口，声音依旧温和。
“袁绍峰，十分感谢你的真实反馈。作为导师擅自违反学府规定，关于这一点我会详细写出自己的原因过错并上交给学府，主动承担一切应有惩罚和责任。”
“另外，如果在考试中出现考生不幸死亡事件，除实在是有心却无力的情况外，幸存的监考导师会有两种选择。一是向死者家属赔偿大量金额，并竭力实现死者生前或最后的合理要求。二是学府代替赔款，而导师则需在七天内独自深入有大量怪物盘踞的城市深处，猎杀千只怪物。”
“我只是一介导师，没有太多的积蓄，更没有太强的作战实力。所以我会回到最后你们遇难的地方，猎杀怪物，直至死亡。”
“以及两次为考生陪同者进行治愈这件事情，学府并未对此作出相关规定，我暂时拥有决定权。所以考虑征询考生的意见后，扣除该考生一百分的成绩，同时取消考生唯一的治愈机会。沈心，是否有意见？”
闻言，沈心像摇拨浪鼓一样，头快速摇晃着。
“那好，袁绍峰，你还有什么问题？”琳姐目光看向少年。
“我也没问题了。琳导师不愧是金牌导师，面对考生难堪冒犯的问题都能认真详细的回复，真是让小子敬佩不已啊！不过我还是先说声抱歉吧！原来两位当事人都决定妥当了，我这不分青红皂白的冒失闯进说三道四，也实在是太过自以为是了。”
袁绍峰脸上露出抹歉意，他微微弯下腰，低着头，态度相对诚恳。而等到琳姐点头示意后，他开口说道。
“不过琳导师，除外我确实还有个建议。我们自进入这座银杏城，开始考试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覆灭了十波以上的怪物群了，虽然并没有出现不幸的死亡事件，但总归也会消耗体力和精神力，单单短暂的休息又得不到实效的补充，况且您刚才浪费的精神力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恢复的。”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
“我的建议是，为了避免再次遇到突发状况，提前终止考试如何？先不论我，即使是少了一百分的沈心，现在分数应付学府录取的最低分数线也是绰绰有余。”
少年手掌蜷缩着，轻轻用力，再次摊开时，灰色的齑粉从手指缝向下飘落，他轻轻对着手掌呼出一口气，微笑着看向两人。
此话一出，挡在顾禾身前的沈心，脸上微微变色。不过在偷偷眯了眼旁边琳姐，发现后者并没有做表示，她略微松口气。
少女的小动作被袁绍峰尽收眼底，他笑容依旧，在他的视线稍向另一边的那位女性，他的笑的更灿烂了。毕竟，在她脸上袁绍峰已经看到了想要的变化。
琳姐紧蹙眉头，脸上少见的多了抹思索的神色。
下一刻，琳姐做出了决定。
“我同意提前结束考试，尽快撤出考试场所。”
她继续说道：“袁绍峰说的没有错，时间、概率、真伪，从进入这片区域开始，就必须完全摒弃这些信息。意外与危险时刻并存，随时随地都可能出现危险，你们的分数都早已高过了‘四院’的基本录取线，没必要为了那些排名继续把自己置于危险中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袁绍峰满足的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道：“既然导师都同意了我的建议，那我们是不是该着手准备撤离了？现在天还不算太晚，再耽误下去危险的东西也该出现了。”
“可以。”
“等等，我有意见！”
琳姐话音刚落，急切的反对声就从少女口中慌张喊出。站在原地的沈心，虽然感受到两道不同意味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的神情依旧坚决。
袁绍峰面露玩味，“沈心，你有什么意见赶紧说出来，要知道，时间可以相当宝贵的。”
看见他脸上的趣味，沈心止住烦躁，深呼一口气，语气稍显强势，“袁绍峰，对于提前结束考试，撤离考场我并没有意见。但是在现在队伍状态都不佳的情况，冒险撤退导致发生意外的几率不会更大？我的建议是，等到大家状态都调理好，或者干脆等到明天撤离，不更为妥当吗？”
听完少女强硬的反驳，袁绍峰只是摇了摇头，收敛了笑意，眼里充满了怜悯。
“沈心，难道三年前的亲身经历还没告诉你吗？一旦到了夜晚，身处人类管辖外的城市会有多危险？至于明天？直到现在你为什么还抱着这种可爱的期望，你还不清楚吗，我们这种弱小的存在，是无法保证在这末世下自己会有肯定的明天。”
“是的，你拥有光鲜亮丽的外表，拥有现在还算得上富裕强大的家庭，但你以前拥有的一切拿到现在的环境下又有何用？我们都是蝼蚁，一只即使万般小心也随时会成为残忍的大环境牺牲下的一具随处可见的无名残骸。”
沈心身体微微一颤，求助的目光投向琳姐，换来的却是失望。琳姐并未开口进行遏止。
袁绍峰声音中多了一分不甘，一分憎恨，“调理，安全？你知道吗？危险只会在人的精神最放松的时候突然来那么一下，有时可能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吓吓你，有时却是想直接杀死你。是该说你太善良，太天真，还是太自私了。为了一名性命卑微的仆人将他人性命置于你那美好的幻想中。我懂了，这就是出自大家族的温室花朵舍己为人的舍己精神吗？”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更加重了几分。
琳姐深深看了眼少年。
沈心身子剧烈颤抖着，但少年显然并不想放过她，语气明显压低了许多，“队伍的决定不会因为个人的意见而改变，同理，时间也是。不过，你还有选择的权力，抛弃不仅会拖延撤离时间还会增加危险几率的累赘，准备跟我们一起撤离。又或者，独自和你的仆人同生共死，到那时，能否活到明天便是听天由命。”
“所以，你的选择是什么？”
袁绍峰的眼睛遽然如鹰隼一般尖锐，死死盯着女孩的脸，同时，琳姐也默默看向沈心，等待她的答案。
一时间，楼层中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面对对方的步步紧逼，沈心颤抖着单薄的身子，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但她依然没有后退半步，紧抿着嘴，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倔强。
“好，那我就……”
少女还未说完，突然感觉衣角一边被微微扯动着。沈心急忙举起一边的袖子，在快速擦拭去眼眶里的湿润，她扭头看向后面，刚好看到了摇晃着身子，已经站起身的顾禾。
“你怎么起来了？你伤口都出血，快躺下别动！”
眼看着顾禾站立不稳的身子，以及体表结起的血痂开始向外汩汩流血，沈心顾不上回答连忙退到前者身旁，撑起他的一边身子。
顾禾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艰难的走前几步，冲着眼前的少年说道：“你的话是正确的，换做我，可能会比你做得更直接。末世下，本该如此。”
眼前男子修长的身体满目疮痍，源源不断的鲜血从破裂的狰狞伤口涌出，浸湿了全身，但他依旧挺直身子，瘦削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
“看来你还算是个聪明人。作为身份卑微，可有可无的类人，你无疑是幸运的。性命垂危，没有一点价值的你并没有被抛弃，甚至还两次得到了治疗，但琳导师对你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若是真心想要保护你家小姐，就不要做那愚蠢又惹人厌的拖油瓶了。”
对于袁绍峰冰冷的话语，琳姐并未作出表决，而沈心则是气愤的准备上前，却被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拦住了。
“确实，我很幸运，也很庆幸遇见了琳姐和小姐。她们给了我再次活下去的机会，让我可以站在这里。但也正因如此，对于这来之不易的生命，我不会独自留在这里，不会白白等死。我要离开这里，跟小姐一起活着离开这里。”
顾禾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在他说完后，少年冷漠地注视着他，旁边琳姐眼里有惋惜，但更多的是失望，只有搀扶着他的沈心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没想到我还是太过高看你了。你跟那群弱小，毫无价值，自身又无比渴望活下去的垃圾，别无二样。”
“沈心，你倘若还是这般心慈手软，今后在这残酷的末世下，你将永远无法生存下去。这是我最后一次擅自为你做选择了，以后你是生是死我再不会介入。”
冷冷的话语说出，袁绍峰拔出别在腰间的手枪，黑黝黝的枪口径直对准了顾禾。
“你敢！”
琳姐失望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而少女在愤怒之余，义无反顾地挡在顾禾身前。
也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彻夜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