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走出复式公寓，径直赶回下榻旅店所在的麦其生大街，这条街位于闹市区，公共设施明显比旧城区高了一个档次。
街边挂着最近刚刚时兴起来的瓦斯灯，相较于之前被普遍使用，靠燃烧克拉肯油脂发光的油灯，这种将蒸馏火岩矿所得气体作为燃料的新发明简直就像个人工太阳，明亮火光冲淡了弥漫在步道上的阴森之气。
但是空气中四处逸散的奥能还是引燃了威尔刻在手杖上的巫印，力量箴言在这股能量刺激下发出淡淡幽光。
自现实之伤中渗出的奥能带着来自大统一战争的微弱回声笼罩着他，有如彷徨于现世的怨魂控诉着他那些傲慢同行是如何在虚实帷幕之上刻下这些溃烂发脓的可怖伤口。
“幸好没带菲一起来，格伦费尔德要塞的虚实帷幕被大统一战争中那些狂野巫术肆意撕扯，现在已经太过脆弱。又正好碰上无月夜，虚境与现实在这里交叠，奥能喷涌激荡。那孩子虽然不是巫师，但是敏感得出奇，难免会受影响”
威尔这么想着，感叹今晚单独行动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今夜正是朔月，无月之夜，群星闪耀；“巫术之夜”“疯狂之夜”“鬼魂欢宴之夜”；无知百姓为这个充满魔力的夜晚取了很多名字，虽然他们不是巫师，但是生物本能提醒着他们在这样的夜晚应该乖乖躲在炉火旁，蜷缩在爱人的怀抱里，远离游走于窗外的无形威胁。
四下无人，连大街上的流浪汉都知道不要在无月夜离开藏身角落，免得被鬼怪掳走，就此神隐。
威尔虽然并不迷信，但为巫法会收拾残局的经历让他对这种民间禁忌颇为在意，毕竟大老粗们虽然字不识几个，但对跟巫术有关的东西却有种天生的直觉，会像猫避开水一样远离巫术。
“不仅日子不吉利，这整件事也不对劲，跟首都有牵连的失踪案，能直接从市属医院劫人，还要求生理必须健康无虞？怎么想都跟‘优生学会’或者‘巫法会’脱不了干系，和那些疯子扯上联系，几条命都不够用啊!不行，不行，虽然很佩服米莉安的勇气，但是直愣愣送死的事情我可做不来。把手稿寄回杜克那里，然后这案子就跟我没关系了。反正也已经叮嘱她不要再打探任何东西，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威尔一边想着，一边快步朝彭湃克集团酒店走去，连日舟车劳顿，加上今晚的怪异谈话彻底耗尽了他的精神头，现在他只想一头扑进棉被里好好睡一觉。
“终于到了！”威尔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推动旅店崭新的两翼旋转门。
‘现在这世道，到处都是新奇玩意，连这种边境城市的旅店都学着首都的豪华酒店装上玻璃旋转门来彰显格调’
他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走到前台点了烤鹅和普利尼果酒，外加一份经典款尼斯土豆沙拉做晚餐。
“老大难得答应报销差旅费，这次可得改善改善生活，不来点酒水佳肴款待下自己可就亏大了。”
威尔想着即将到来的丰盛大餐，步伐都不自觉地轻快了起来。
“主人！欢迎回来！怎么样，事儿办的顺利吗？唉，您稍等，手杖给我就好。您吩咐的文件都整好了，路上弄破的风衣也补好了，您看看！完好如初，一点看不出有破过！”
刚一开门，元气满满的少女音就从玄关里挤了出来，对着他一顿猛轰。
这个小小护卫官只有在两人独处时才会一改人前冷漠寡言的模样，又蹦又跳充满活力。
“嗯~嗯~还好啦，至少我胳膊腿俱全。”
威尔随便敷衍几句，把手杖衣帽随手丢给因为主人回到身边而兴奋不已的菲比斯，自顾自滚到床上去，懒洋洋来了一句
“哦，对了，菲，我叫了烤鹅和尼斯沙拉，等他们送来你帮忙切一下鹅，弄好了再叫我，我先睡一会。”
说完还没等少女应声，便打起呼噜来。
“欸~睡这么快？都没看看人家补的衣服，亏我还趁机绣了个猫咪上去呢。”
这让她有点失望，闷下头整理起主人丢下的衣物。
“烤鹅啊，一定很贵吧，咱们这么奢侈真的好吗？”
菲比斯虽然嘴上说着太奢侈了，不过在听到“尼斯沙拉”这个词时，两只兽耳还是从乱蓬蓬的奶油卷发中兴奋地探出来，一颤一颤，随时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被奶油色绵润绒毛覆盖的脸上嵌着一对琥珀色的大眼睛，虽然有着妙龄人类少女的精巧容颜，但本来应该裸露皮肤的地方都披着油润鲜亮的短短兽毛，臀部拖着条毛毯一样的蓬松尾巴。
这些特征都强调着小护卫官的身份：犬形兽化者；或者通俗点说——狼人。
菲比斯将刻满巫印的铁手杖搁在床头柜旁，方便威尔随时取用。
“放这儿就好，主人一起身就能拿到……”
在“救世者战争”的鲜血与灰烬中度过童年时光，又在“教导院”里作为剑斗奴隶受训的过往，让她养成了将武器随时放在手边的习惯。
狼人天性机敏，这种本能与曾经缺衣少食又朝不保夕的生活共同造就了菲比斯近乎偏执的戒备心。
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总是直直撑起冲向前方，丝毫不敢松懈，匕首拳刺之类的便携武器更是从不离身。
不过呆在她最亲爱的“主人”身边时，这种偏执往往会朝着不太雅观的方向狂奔。
“……啊，主人的衣服好好闻……好安心……要是能搂着睡觉就好了……”
少女把威尔的呢绒黑大衣抱到脸前一顿猛吸，毛毯般的大尾巴呼扇呼扇摇得像风车扇叶。
她此时双眼湿润，胸口肌肤泛起樱粉色，缓缓渗出薄汗。
极度兴奋之下，菲比斯的理性像烈日中的冰块那样快速融化，少女从呢绒布里抬起眼睛，快速瞥了威尔一眼，确认主人仍在熟睡后便慢慢伸出长着倒刺的粉舌，向大衣舔去……
等主人的体味在味蕾上扩散开，雷劈般的快感自胸口落进小腹。
一阵甜美的痉挛过后，小狼人曲下膝盖夹起腿，大口喘着粗气，全身毛发都爆了起来，圆滚滚的像个毛线团儿。
‘停停停！我这是在干啥啊！’
随着激情大潮逐渐退去，少女蒸发的理智又重新在天灵盖上凝结，她看着手中被揉皱的衣服，尤其是领口上那一小团水渍，顿时羞愧不已。
‘太不要脸了……我……这不就跟纳卡神父骂的那种野女人一样吗……’
身为一名虔诚的“以内特派”圣教徒，克制和顺从是菲比斯必须恪守的核心准则。
自她懂事以来，少女始终遵照“以内特派”苛刻的教义来生活，但随着年龄增长，有些冲动开始变得越来越难以抑制，来到威尔身边后，这种情况更是与日俱增。
她把这归因于自己是个肮脏的贱种，软弱又贪婪，于是跑去附近的教堂找神父告解，结果帝国神父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菲比斯这很正常，上神会原谅她的。
“或许上神会原谅这么做的人类吧……狼人也行吗？啊～我真是蠢透了，竟然忘了问……”
收拾完被自己搞乱的衣物，狼人少女呆坐在茶几前愣了一会儿，左等右等，等不到服务生送烤鹅上来，便掏出自己的双开刃柳叶形匕首，开始研磨上油。
“随着乐声起舞吧~
将伤痛抛于脑后~
举起琼浆畅饮吧~
为勇士们干杯~”
菲比斯琥珀色的兽瞳凝视着锐利刀刃，喉中哼起曾经无数次为帝国士兵们唱响的祝酒歌。
“割下敌人的头颅啊~
践踏他们的骨肉~
让我们彻夜狂饮吧~
敬我们又活过一日~”
狼人少女的日常生活在旁人眼中相当乏味，除了进办公室写材料，就是洗洗涮涮，服侍主人起居饮食。
这种生活状态，一部分是因为她所属教派有很多清规戒律，不过更多的还是要归咎于菲比斯在教导院接受奴隶调教时被刻下的习惯。
对于曾经卖身为奴的她来说，唯一可以算兴趣爱好的消遣就是唱歌。
“为白翼皇帝和巫师干杯~
敬不朽的帝国~”
翼人皇帝治下的普世帝国，就是菲比斯如今所在的这片土地。拥有纯白翎羽的皇帝端坐瀚翮王座之上，在人类巫法贵族的辅佐下统御着亿万臣民。
“野兽与武士！
为扎根纳卡的他们干杯~
在这浸满血污的大地上~”
纳卡，骁悍凶蛮的狼人与他们的战兽世代生活在那里，那是少女的家乡，也是几乎让菲比斯流干眼泪的伤心处。既然已经被卖到帝国，纳卡的一切就跟她再无联系，只是唱起自己的故土，耳边依旧会隐约响起那吹过纳卡荒凉大地的苦涩风声。
少女嗓音宛如风铃般清脆玲珑，悠扬欢快的旋律悦动而出，然而搭配的歌词却如此粗野，反差感十足。
那歌声中饱含喜悦，仿佛她所咏叹的不是战争与毁灭，而是通往极乐的救赎与恩典。
“品味这些佳酿吧，唱起歌谣~
与舞女紧紧相拥吧，共度良宵~”
随着乐曲几近结束，轻快的曲调中开始混入少许癫狂杂音，就像少女体内还有另一个生物也在共同哼唱，只不过那存在的声线令人厌恶又扭曲畸形，好似是对人类语言粗糙而低劣的模仿。
歌声到这里戛然而止，菲比斯这时突然颤抖着弓起身子。
蓬松刘海下的俊俏脸庞被屈辱与愤怒轮番占据。
口水从嘴角滴落，眼睛一瞬间透出疯狂，但很快就被暴烈的怒火压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