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去参加古滕伯格公爵大人的社交晚会，没必要穿那么正式。”
青年探员就用这个理由否掉了热心女仆翻腾出来的燕尾礼服和大礼帽，坚持要走草根风格。
经过一番折腾，威尔戴上软呢帽，身披黑色正装，内衬高领条纹衬衫，系着青色领带出了门。
狼人少女则把自己紧紧裹在淡蓝色长袖女侍服里，领口又高又紧，尾巴从腰际打褶装饰下探出，长裙遮住脚踝。
包住两只兽耳的头巾也是淡蓝色，身前系上白色褶边长围裙。
整体形象就是一个保守到不能再保守的女仆，尽量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按照菲比斯的说法：仆人就应该有仆人的样子，奴仆打扮得张扬跋扈就是在嘲笑主人管教无方。
威卡巫绅俱乐部位于中央尖塔五层，如果从位于第二扇区的澎湃克酒店坐蟹车去，途中还要再转升降机到第一扇区。
要是穿着这样一身笔挺正装去挤升降机，从人群里出来衣服就得变成旧报纸，所以两人决定租奥晶浮空仪前往第一扇区。
这种奇异设备算是优生学高端论坛与巫法会搁置争议的一个象征：
由黄铜和上蜡木头制成的球体框架将两个类似俱乐部单人皮沙发的座椅包裹在其中，球体外层是一个更大的优雅水滴形框架。
为了让乘客免遭空中强风的吹袭，优生学家们培育了一种特殊的牛，这种牛的皮肤坚韧无比又接近透明，用它制成浮空仪的外部蒙皮再好不过了。
为这个装置提供升力的是优生学高端论坛的民用飞行兽——浮空水母：一种体内充满氢气的藻类与腔肠动物共生集群。
巫法会则为其提供姿态制御系统，大量奥晶鼓风单元被设置在水滴型仪器四周，由安装在左侧座椅前的中枢水晶球统一控制，只要巫师与水晶球同调，控制方向就像操纵身体一般简单。为了控制飞行高度，血肉魔巫们已经在这些优生学怪兽身上刻好巫印，巫师可以随时念动服从咒文，刻在它们身上的巫印会强迫其从顶部孔洞排出或者重新制造氢气，借此降低或者提升高度。
自从威尔第一次乘坐飞行器翱翔天空，他就彻底爱上了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所以只要有机会——就是能让别人为租金付账的时候——他就要钻进奥晶浮空仪，来一段惊险刺激的空中冒险。
可惜他的小护卫官却恰恰相反，每次浮空仪一离地，她就会像现在这样紧紧抱住主人的腰，闭上眼睛熬到旅程结束，微风导致的小晃动都会让她颤抖不止，甚至有一次正巧遇到对流，强烈的震动吓得菲比斯嚎啕大哭，把口水鼻涕眼泪抹了威尔一身……
不过今天风静日暄，她的状态倒还不错，单纯只是闭着眼挂在威尔身上，并没有开始掉眼泪。
“主人，恕属下冒昧，您最后跟基里尔先生说话时，整个人好像就和平常不太一样……”
或许是因为浮空仪里算是私密空间，同时也为了缓解飞行中的不安，少女罕见地在工作期间主动挑起话题，而且竟然是在评价主人的行为，完全不像平时那个一但开始干活儿就谨慎寡言的小顽固。
威尔因此愣了楞，一时没反应过来该说些什么。
“啊！我不是在对主人评头论足，我只是有些……对不起，我不该随便打探主人，请您原谅!”
结果菲比斯把主人的沉默当成了斥责，开始以闭眼搂腰的滑稽姿态不停道歉。
“害！没关系，菲，别这么拘谨。跟平常一样，想说什么说就行。是我摆起架子来，吓到你了？”威尔腾出右手，把她的脑袋揽到肚子上，一边揉着少女毛茸茸的下颚，一边轻声安慰着。
“不，主人，当然不是……只是感觉主人当时好严肃。”
“你这小毛线团儿，平常满脑子规矩，干事儿一本正经的。怎么我稍微正经点儿你反倒有意见了。”
主人的温柔抚弄让菲比斯意识模糊起来，没能听出威尔的玩笑，一片迷离中，未多想就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不……我只是不想主人变样儿……主人那个样子，完全就是一位帝国显贵，那么倨傲冷肃，高不可攀……我知道的，那些声名良好又受过教育的资深侍从都以能为伯德家族服务为荣，像您这样的豪门之后，完全不需要我这么低贱廉价又有各种毛病的狼人女奴做仆人。”
威尔就这么听着，虽然有一肚子话想说——像什么我家也就姓氏出名，其实穷的像条狗啦；我现在恶名昭著，侍从圈子都知道我是伯德家的“小痞子”，根本就没人愿意来当我仆人啦之类的——但他只是默默揉搓着少女的脸颊，并没有打断菲比斯的倾诉。
威尔知道她现在并不想听丧气话，而是希望自己静静聆听她的不安，然后给她承诺。
“可是……可是主人平常那副玩世不恭、马马虎虎的样子，让我觉得我还是有存在的价值。就算是我，也能跟在主人身边，为主人派上用场，不令主人难堪……我知道这么想很自私，可、可是我不想再被丢到一边……”
菲比斯说着说着开始啜泣起来，这个狼人少女从来都以自己的刚毅坚忍为傲：菲比斯·巡远是个打落牙和血吞的坚强女人，她总能独自面对生活给她开的各种恶劣玩笑，咬紧牙关履行自己的职责。
现在她却把自己的情绪全部倾泻在主人身上，向主人寻求安慰，肆意给主人添麻烦，这显然违背了一个仆人的本分，背离了自己的责任。
少女知道一个专业的侍从绝不应该这么做，可是对未来的不安、出身所带来的自卑和她对这两天来自己表现出种种软弱任性之举的内疚压在她心上，让她实在没办法继续维持那个成熟顽韧的假面。
现在菲比斯藏在面具之下的本性展露无遗，那是一个会因为害怕被抛弃而偷偷抹泪的小女孩，并不是她一直装作的那个不屈斗士。
威尔把浮空仪停下，耐心等她说完。接着顶起少女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
“菲，睁开眼。我问你，你记得咱们见面时我说了什么吗？”
“您、您、您说我要在您搜东西时看好您的后背。”菲比斯吸溜着鼻涕喃喃说道。
“后边呢？这是前半句。”威尔柔声问道
“只要我、我还忠、忠于您，您就、就会一直保护我。”
“是的，菲，做好你该做的，其他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这是你我的约定，而威廉姆·伯德子爵从不食言！”威尔说这句话时声音并不大，但它却像钉子一样，嵌进了菲比斯的脑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