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似乎在那一片空无中见到了光亮,看见了类似于坟场鬼火的磷光,这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想知道在那薄如轻纱般的帷幕之下究竟隐蔽着何种魑魅魍魉。可还没来得及去一探究竟,某种美丽但又疯癫的圣歌合唱就充斥我的双耳。”
老人突然瞪大了眼睛,双手捣住耳朵,大喊道:
“不、不止有歌声!还有感情!各种情绪像倒灌的海水一样涌进我的大脑。不!佩蒂塔!别过去,那玩意不对劲!谁在说话?你是谁!”
霍恩嘉德先生的讲述开始变成精神错乱般的呓语,他不断重复着辉光、眼睛、交易、誓言,像个真正疯子一样大吼大叫,双手猛锤自己的脑袋。
然而威尔却依旧坐在那,对老人的疯狂举动置之不理。跑出会客室通知其他人?不不不,老约瑟夫的经历他太熟悉了,与虚境深度链接的感觉就是这样,好像你这辈子体验过的全部情绪一股脑朝你涌来,直接把你的神智揉碎搅烂,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会很快精神崩溃。不过没关系,影响只是暂时的,只要及时切断链接就好,更何况眼前这位老商人仅仅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发作而已。
青年快速做了一个复杂流畅的手势,方圆五尺之外的所有响动霎时间全部消失,只留下炉火燃烧的噼啪声与霍恩嘉德先生的疯话,这样老人的嘶吼就不会传出屋外,威尔不想在这时被人打扰。
窗外轻风吹过,纯净寒光挣扎着挤出云层,刺进休息室装饰华丽的格窗。青年悠然坐在俱乐部的皮座椅上,冷硬疤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威尔右手高举统御之戒,借着月光欣赏着刻在内侧的铭文,左手端着高脚杯,不时将杯中让他厌恶至极的原木味酒液灌入喉咙,翘起的脚尖打着拍子,仿佛面前老人嘶哑凄惨的呼号是晚宴乐团柔美婉约的咏叹调。
“好了,霍恩嘉德先生,您也叫的差不多了吧?该歇歇了。”过了一会儿,威尔放下戒指和酒杯,踱至老人身旁,在他的耳边拍了拍手,“美娜兹心智符文”荡起灵息,与双手交击引发的振动一起扑向老人惊慌不安的神志——简单的安神巫术,但对这个精疲力竭的老商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老人猛的倒抽一口气,接着剧烈咳嗽起来。威尔俯身帮他拍打后背,好生折腾才终于缓过劲,布满血丝的双眼褪去疯狂,重新恢复了神采。
“先生,看来那段经历给您造成了很大困扰,不论我们这些自诩为异位面专家的星穹派巫师如何吹嘘自己的巫术造诣,想必也没有任何人曾经见过您所目睹的那般‘奇景’。”
老商人喘息着勉强笑了几声,接过威尔递来的雪茄,深吸一口,向后瘫倒在椅背上
“让您见笑了,威尔先生。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想起那个夜晚的所见所闻,我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失去理智。那么,您现在相信我了吗?”
“毋庸置疑,很难有什么东西能给一位拥有钢铁般意志的帝国巫师留下如此大的精神创伤,我现在完全相信您所说的话。”
是的,千真万确,老头儿的描述和表现完全符合我对虚境的了解,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可编排不出这么惟妙惟肖的演出。
“啊,那么我就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老人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长舒一口气继续他的讲述。
“那种疯狂的体验并没有持续多久,裂隙在几分钟后就自行愈合,消失不见了。我当时遭到了极大的精神打击,并没能完整记下这几分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佩蒂塔的神智比我要坚强的多,也比我更靠近那个现实与虚境交织的窗口,她或许真的记得听到了或者见到了什么,但是不知为何,她选择了沉默。”
“也就是说佩蒂塔女士不仅选择对学术界保持沉默,对您也是?”威尔问道
“没错,无论我如何追问,得到的回答都是沉默,死一般的沉默。不过之后我们在其他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决定不对任何人提起我们的发现。”
为什么?为什么选择沉默?呵,威廉姆·伯德,这还用问吗?你会向战友提起你在打仗时脑袋被各种情绪塞满,马上就快坚持不住了吗?你会抱着伍加夫的肩膀哭诉你在虚境听到了癫狂的嘶吼,而你吓坏了需要安慰吗?你只会让别人认为你已经精神错乱,需要被关进精神病院!你难道也想成为“社会废人”吗?成为优胜劣汰论者的又一个迫害对象?所以,哦,是的,约瑟夫和佩蒂塔两人的选择既正常又明智,沉默确实是对于这种事的最佳解决方式,可是到底是什么打破了这长达二十多年的沉默?
“但是那场噩梦,始终以一种可憎的吸引力诱惑着我去探寻与虚境相关的一切。每次念及那时听到的癫狂音乐,那个在脑海里响起的声音和无休止闪烁的光芒,我都会感到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却又止不住得想要再去一探究竟。”
“佩蒂塔应该也有一样的感觉,但是我们从没向对方提起过,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只是佩蒂塔改了研究方向,到格伦费尔德市立医院里做修复型炼金药剂调配。家父没多久也蒙上神召唤,家族产业落到我手里,日子也一天天忙了起来。”
老商人的语气逐渐温和,恐惧和紧张消散而去,只留下淡淡的遗憾。
“不出所料,佩蒂塔拒绝了我的求婚,觉得结婚影响她搞研究,我因为生意上的需要就娶了史卡尼顿银行老板的女儿梅菲。我跟梅菲的结合说白了就是为了双方的财产和人脉,根本没指望会有什么感情。反正梅菲生下格兰特之后就经常出去找男人,我也还是会定期拜访佩蒂塔联络下感情,大家心照不宣,这样也挺好。”
又是政治联姻?那看来老头儿的婚后生活也不是很和谐,就跟我家老爹跟老妈一样,现在我都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老爹的种,人家政治联姻是为了钱,我家那俩到底是为啥啊,外公家也是一样除了姓氏什么都没有……
威尔每次想到家里那两位除了一起用餐外根本没有半点交集的父母大人就头疼。不过现在倒是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整整五年,他每月雷打不动往家里寄信,却一封回信也没收到过。
这应该是断绝关系的意思吧,毕竟惹了那么大祸,真让回去我也没脸回去啊。
“呃咳!总之这种生活持续了好多年。”霍恩嘉德先生清了清嗓子,把被自家柴米油盐勾走注意力的威尔拉回来。“直到今年四月中旬,佩蒂塔突然送了一只小鹦鹉,说过几天想到府上坐坐,这可是个稀奇事,自从我结了婚,她就没再来过。结果登门后没聊几句,话题就转到了我收藏的旧人遗物——那是我开始资助佩蒂塔研究后养成的习惯,喜欢收集一些好看的小摆件,她说最近开始对考古学感兴趣,想让我拿给她看看。”
“那您是怎么做的呢?”
“我当然就拿给她看喽。那天我们聊到很晚,于是我就提议说让佩蒂塔先在府上留宿,等明天天亮再走。其实我就是习惯性的一提,从没想过她真的会留下,结果您猜怎么着?”老商人挑挑眉毛问道
“佩蒂塔女士同意了?”我真对你们老两口的浪漫情调没什么兴趣老先生……
“没错!太奇怪了,而且那天晚上她一直在跟我聊天,好像要把这几十年的回忆翻个遍似的,甚至连我们一直避而不谈的那个噩梦般的夜晚也提起来了。我当时就隐隐觉得不对劲,结果问她她也不说。第二天一早告别的时候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霍恩嘉德先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把燃尽的雪茄头丢进烟灰缸。
“自打告别以后我一直很不安,所以隔天就送信约她一起去胖公爵吃晚饭,但是没见回信。当晚又去住处找她,结果她的公寓彻底被搬空,完全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更离奇的是那天深夜回到家里后,管家就来报告说那批我向佩蒂塔展示过的旧人遗物全丢了,就好像她在这世上留下的痕迹全都消失了一般。我一直感觉这件事很诡异,不像是简单的绑架,就没敢大张旗鼓的雇人来查,只是私下里拜托布朗先生帮忙搜寻,但是依旧完全不见踪迹,那批文物也同样石沉大海。”
老商人顿了顿,以近乎哀求的语气开口道:“所以我才找到了您,威尔先生。希望您能用您的巫术帮我找找她,我能够想到的方法都试了,但是完全没有头绪。您是我最后的希望,报酬什么的都好说,只要您能找到佩蒂塔的踪迹,我甚至可以把我的奥晶产业整个让给您。”
哦,好吧,现在那块该死的破铁片又跟一位天才巫师的行踪联系到一块了,这位巫师还握有虚境中的秘密。不是说任务很简单吗?这怎么事情越来越离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