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天刚亮，威尔就领着菲比斯离开“写给猪的摇篮曲”，搭车赶回澎湃克酒店。
笼罩街道的晨雾浓得不像话，这锅混杂着火岩灰奥晶粉尘和各种炼金废气的奶白色浓汤淌过崎岖肮脏的街道，把它所能触及的一切都染得乌黑。
出租蟹车在街道上疾驰而过，反倒没受什么影响，传说牵引蟹是靠步足上的纤毛感知四周环境。威尔早先一直认为那只是坊间谣言，毕竟优生学家改造出的这些甲壳怪胎长着两柄流星锤般的大眼睛，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螃蟹靠脚看路或许真有几分道理。
菲比斯坐在威尔身边，不时从蓬松卷发下偷瞄主人的侧脸，满肚子疑问又不敢说出口。毕竟一介奴仆缠在主人身边问东问西，讨来的往往不是答案而是鞭子。
威尔也看出了小狼人的心思，只是并没有心情满足她的好奇心。斯维特兰娜的要求很怪，命令的对象很怪，提出这个要求的女人更怪的出奇。
一个没在巫法会注册的统贯派巫师，找到素昧平生的江湖骗子——威尔认为自己的伪装相当完美，而且统贯派巫师自己运用巫术都主要靠本能，并没有什么能够侦测巫力的手法——提出此等蔑视巫法会权威的要求，是嫌自己命太长吗？还是说她赌我不会告发她，毕竟巫法会的“缚契者”行刑时八成不会区分告密人是否为叛逆的同谋。
“主人……您说那女人是个正统巫师，可是正统巫师不都是那种达官贵人吗？毕竟巫法会的生活补贴超高的。”少女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这个问题并不逾矩。嗯！主人不会生气的！少女握紧扶着大腿的双手，用此等理由说服自己。
昨晚威尔出门没多久，整座酒馆就在狂猛的巫力大潮中被彻底锁死，惊得菲比斯直接蹦起三尺高，不过她没着急掰断硬币，一直握紧拿来表演“利齿秀”的无护手马刀躲在门后，直到凌晨认出主人上楼的脚步声才卸下架势。
威尔进门后告诉她那是斯维特兰娜的巫术，菲比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拥有这般强大力量的正统巫师，竟然在酒馆给人端酒上菜？这比狼人长出翅膀飞上天还稀奇。
‘哈？威廉姆大人真是惯坏你了，要我是你主子肯定撕烂你的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别忘了咱家主子可是战争巫师，薪水还不到人家生活补贴的十分之一！欠抽了是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个扭曲诡异的声音又在菲比斯的潜意识里回响起来——看来巡远醒了。
‘唔……’
菲比斯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走嘴失言。
‘怎么？不找理由反驳？看来你还稍微有点长进嘛。喂，小贱人，我睡着的时候你是不是又闯祸了？威廉姆大人脸色不太好看啊。’
巡远的语调煞是担忧，虽然威廉姆大人对菲比斯很宽容，但她总怕这条没长脑子的傻狗哪天真触到逆鳞。
毕竟因为惹恼主人被宰掉的笨女奴在帝国可是多到数不过来，等叫人捆成蠕虫挂在绞索上的时候，再找什么理由也都晚了。
即使没说错什么话，奴隶被虐致死也是很正常的，平日做事小心讨好总没错。
可菲比斯对威廉姆大人投入了太多不该有的感情，满心以为不能对这位“好主人”虚与委蛇、溜须拍马。
‘我、我这不正问呢吗？别打岔！’
‘你啊……你是仆人，威廉姆大人是主子，你到底明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呀？’
‘我当然知道！行了，好好听主人说话。’
‘唉……’
蠢女人，主子哪有好坏，他们不爽了就会拿火烧你的胸脯，把铅水灌进你腿根儿，你以为的“好主人”折磨你时只会让你哭的更惨而已。
巡远不再跟另一个自己浪费口舌，她将“意识化身”的触手向外探出，随时准备在菲比斯犯错前把自己换上去。
“……所谓‘正统巫师’，本来是指能掌握‘九轮巫环’之一的那些人，这种能力不仅要靠后天学习，更重要的是血统天赋，所以大多都是王侯贵族家的子弟，你要说他们就是名公巨卿的代名词确实没错。”
威尔倒是没听出菲比斯话说的有什么不对，或者说他完全不在乎，只是正经八百得回答她的问题
“如今‘正统巫师’都听命于巫法会，可不能亏待了人家公子小姐们呀，津贴当然少不了。”
“……”少女滴溜溜地睁着那双琥珀色大眼睛，望着威尔，双耳一颤一颤，好像还有什么想说的没说出口。
‘赶紧岔开话题啊，蠢狗！’巡远猛然弹出触须，把菲比斯的“意识化身”拽到边上，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也不是所有贵族家的孩子都能胸怀巫环手握魂契，我就属于比较尴尬的那种。”青年苦笑着拍了拍自家小护卫官的脑袋。“虽然拥有巫力，却无法获得巫环与魂契，所以只能拿符文、法阵之类的装装样子。”
“不、不是！主人比那些家伙优秀多了！我刚才想问巫法会是怎么管住‘正统巫师’的？毕竟……”
“毕竟巫师们都是一群手握危险玩具的纨绔子弟？”
“不不不，我是说……那个……”
‘该死，这个坑是跳不出来了’巡远回头瞪了一眼被触手捆住的菲比斯，她那朵金色蒲公英般的“意识化身”此时正拿巡远的触手遮着脸，完全没眼看自己亲手促成的窘境。
“你是想问巫法会拿什么玩意拴住了巫师们的脖子？”
“嗯！嗯！就是这个！”
‘得救了~终于糊弄过去了~’
巡远如释重负，原本因为紧张而挺起的耳朵顿时脱力，软趴趴耷拉在肩膀上。
“其实很简单，很多年前，我们伟大的始皇帝坦提乌斯一世领着投降的人类王公——他们算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巫师——还有整队整队的缚契者，找到某些不算那么强大的巫师，然后说：嗨，加入巫法会，然后老老实实按规矩办事，否则我们就把你炸上天去！你觉得被此种贵客登门的巫师会怎么回答？”
“我早就是皇帝的顺民了~快让我加入巫法会为皇帝效力吧！”巡远捏细了嗓子，用戏剧里弄臣的谄媚腔调说道。
“然后他们就领着缚契者去找剩下那些更弱的，‘选吧！臣服或者死！就在这儿！就是现在！’直到最后一个能够赢得巫环的家伙也被说服。而在那之前，所有表现出那么一丝犹豫的巫师都被比他们更强大的同行和带着镜面头盔的缚契者联手剁成了肉酱。”
“可被登门威胁的恐惧只能暂时起作用。”巡远问道“总会有人觉得自己足够聪明，不应该受人管制。”
“几乎所有巫师都觉得自己比世上其他人聪明一百倍，但是巫法会的缚契者会保证恐惧总是萦绕在‘正统巫师’的餐桌上、床边、客厅里、以及任何你能想象到的地方。如果这些巫师拿了皇帝大把的金子，享受了无数种特权之后，有一天还是决定不再亲皇帝的屁股。那么缚契者就会找到他，以及他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嗯……进行友好的交流，并把这些可怜人的脑袋封在炼金罐里，带给皇帝过目，别管是男人、女人、老人、婴儿无一例外，全部被割下头颅，装在罐子里。他们会保证让那些有不同想法的人在临死前知道，他的家族已经彻底被从世界上抹去，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