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差点爆发，幸好跟虚境打交道的经历让威尔很善于控制情绪，即使自己脑袋里已经乱成一锅粥，脸上也不会表现出丝毫波澜。
“好先生，您太抬举我了，车夫可不配被人叫做‘先生’，叫我‘乔’就好，我喜欢那个刃齿虎一样的老妈给我取的名字。”
车夫数了数到手的硬币，二十五信用点，比他预期的多出不少。
这位怪异绅士出手大方，又不像其他上流绅士一样只会拿鼻孔看人，乔在格伦费尔德当车夫有不少年头了，从牵引蟹换到蒸汽马，也算是经历过时代变迁的老把式，却第一次遇到这样友善的上等人。
“乔，如果你不介意，在这儿休息一下抽支烟怎么样？等办完事还得麻烦你再拉我回去。”
威尔说着递给车夫两枚铜币做订金。
“我应该不会去太久，等我回来，会再付三十信用点。”
“中嘞，先生，乔•亨舍尔会在路边坐一整夜，直到您回来照顾他的生意！”
乔大笑两声，伸手想拍威尔的肩膀，却突然意识到对方这身打扮可是一位上流社会的绅士，于是赶紧搓搓手，尴尬地咳嗽起来。
“别太见外，我的朋友！”
威尔用热情的招呼打断了咳嗽声，他微笑着抓住车夫的手肘用力晃了晃，这时青年突然注意到乔胸口上挂着象征虔诚信徒的圣教徽记，于是便又补上一句：“愿上神守护勤劳者！”
主动用对方熟悉的体例交流，是打破心防的有效方法，威尔专门选用劳工阶级打招呼的通用方式表达自己的善意，再搬出上神做担保，一下就让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谢谢您，先生。愿上神垂怜您，信仰的守护者。我弟弟也在纳卡打过仗，安东尼·亨舍尔，阿戈尔军团第十三机械旅的机甲驾驶员，他没能挺到帝国胜利的那一刻。”
乔紧紧回握威尔的手肘，在他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
“您是英雄，先生，感谢您为上神奋战到底，彻底消灭那群‘它者’，给安东尼报了仇。”
“英雄”、“信仰的守护者”，好久没听别人这么叫过了，如果不是乔这句话，我都忘了自己曾经是以神的名义踏入战场，可能是因为我并不怎么信神吧……彻底消灭……“它者”……
如果我也能有那么笃定就好了，如果我能像那些虔信者一样把对方当成“它者”而不是人就好了，或许那样就不会再有恶灵没日没夜找我算账，也不会莫名其妙就被幻觉拖回那片地方了，能简简单单把灵魂交给上神的人该有多幸运啊，如果我……
“额……我……”
不！只有懦夫才会想要逃避！我不能变得软弱！我不能怀疑！就算我的道路不是上神赐予的，就算上神真的不存在，我也不会两眼一闭干等死！
“呃咳、抱歉、请节哀顺变，朋友。我认识几个阿戈尔军团第十三机械旅的士兵，或许等晚些时候我们能聊聊您弟弟和他们一起服役的故事。”
那壮汉的表情几乎是快要哭出来了，他抹抹眼睛，冲威尔点了点头。
“谢谢您，先生！我就知道安东尼没有白死，总还是有人记得他！”
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地方军士兵而已，很快就没人记得他了，除了他的墓碑——如果他有墓碑的话——和阵亡通知单，没有别的地方写着他的名字。
威尔一进市立医院大门就直奔内科住院部医护站，佩蒂塔失踪前就在内科住院部进行她的修复型炼金药剂临床试验，而与格伦费尔德市立医院内科住院部有牵扯的案子可不止佩蒂塔这一件，还有一件失踪案现在都捅到阿努里夫的畅销报纸《艾路特周刊》那儿去了，就是米莉安护士爆料的深夜“社会废人”失踪事件。
“护士小姐，请问米莉安·库珀护士在吗？我想和她谈谈。”
威尔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和米莉安见面，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起点，整个事件竟然跟杜克为了偷懒而交给他的私活儿扯上了关系，这有力印证了威尔在离开那间老旧公寓时下的推断，要跟巫法会之类的疯子机关扯上关系？有多少条命都不够这么挥霍。
“先生，医院规定工作时间不能跑出去跟男友胡闹，您请回吧！”
坐在问讯处的女孩被从美梦里强行薅起来心情相当差，没给这个搅人清闲的无赖汉什么好脸色，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想把他打发走。
“去他妈的规定，你们医院规定值班是带着眼罩值的？我看在你们这儿‘规定’连个屁都不算。”
疤面青年闻言暴怒而起，两臂用力捶在问询台的桌面上，指着值班护士的鼻子破口大骂。
“嗨！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那女孩也不甘示弱，公家单位的员工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服务精神，要论吵架顶牛儿他们可是个中好手。
啪的一声，封面上绘着金色盾徽的皮质证件被拍到护士脸前，青年挺直身子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字正腔圆地用帝都口音阐明来意，那声音就像奥晶收音机每天晚八点都会播放的《帝国新闻》播音员一样充满威严。
“我怎么说话？我是阿努里夫社安局‘金融诈骗专科’的法兰西斯·史蒂文生爵士！你们那个叫米莉安的小姑娘涉嫌参与同赫恩联省共和国有关的跨境诈骗活动，你再跟我在这废话我就把你一块带回帝都受审！”
威尔这么些年跟懒洋洋的国家雇员没少打交道，在无止境的踢皮球和推诿拖延中总结出了一套对付此类消极怠工分子的诀窍：这些底层国家雇员普遍什么都没有，低工资、低福利、升职无望，看起来很不起眼儿，但是他们拥有一种像威尔这类大忙人最稀缺的资源，那就是“大把时间”，这些寄生虫有充足的时间来陪对手玩游戏，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跟他们废话，能有朋友疏通关系就先找朋友帮忙，实在没有就装出一副自己官很大的样子，从巡查、税务、军队这些部门里随便挑一个，把伪造的证件一摆然后大吼“执行公务”，效果奇佳，保准百试百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