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笑了，十号楼，六号病房，进去以后您就说是我的勤务兵，病人们可能行径有点古怪，别害怕，他们没恶意的。”
“是的！长官！警卫员伊米罗为您效命！”
威尔挺直腰杆，郑重其事地向米莉安敬礼。
“哈哈，您真是扮什么像什么，不去当光幕演员可惜了。”
米莉安笑眯眯地拍拍“警卫员”，手掌下结实肌肉的触感让她胸口一刺，赶忙敛起笑容转身往前快步走去。
“？”
威尔不明所以，整了整袖口，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跟在后边。
唉……我明明都下定决心不想这些事的，对着个陌生人小鹿乱撞，这还怎么出人头地……更别提对象是个江湖骗子，说不定他正盘算着怎么把我卖给奴隶商人呢。
米莉安心里紧张的时候就会习惯性地拿舌头来回扫过牙齿内侧，干牙医的青梅竹马说这是个坏习惯，会让她变成龅牙妹，刚开始米莉安着实还紧张了那么一下子，不过这么多年下来，女孩的贝齿朱唇始终很端正，她也就没再往心里去。
你得出人头地，你得离开这个穷地方！要专心，米莉安，你这全都是为了能到安提什卡读书，然后在大城市的医院找个事做，别跟个傻女孩一样……
她是个孤儿，家族里的男丁几乎全都死在战场上，母亲改嫁时怕新男人对米莉安图谋不轨，把她托付给因为跛脚没有参军才逃过一劫的叔叔照顾。
卡拉瓦尔叔叔心肠不错，只是因为残疾而被判定为“社会废人”，剥夺了参与家族事务的权力后自暴自弃，把小侄女接到手还没捂热就丢进卫校，等她成年按法律把属于她的那份财产——位于第三扇区的老公寓和一点儿存款——交还之后就撒手不管了。
我要离开，我要去大城市见见世面，米莉安在心中又把这句话默念了几遍。
“斯嘉丽，我来换班了，今天带来个帮手。”
“感谢上神！感谢上神！终于下班了！”
身上沾满污物的黑发护士高兴的差点蹦起来，冲着米莉安连连作揖，然后一溜烟冲回准备室，连看都没看威尔一眼。
“你同事就不觉得奇怪吗？突然带个陌生男人过来。”
“呵呵……她还能有那闲工夫？如果哪天上神来通知你可以从审判地离开了，你会逮着上神问祂身边的神使怎么这么面生吗？”
米莉安说着也往准备室走去。
“伊米罗先生，您先在这儿等一下，我去拿围裙和套袖，斯嘉丽应该正在换衣服，虽然她可能并不在乎别人看自己……”
“你们这个工作听起来越来越瘆人了……”
“别担心，伊米罗先生，您只要在旁边搭把手就行，有我在呢。”
威尔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身高只到他胸口的女孩子踮起脚拍着脑袋说“别害怕”，更没想到他竟然会真的因此安心不少……
“集合！莱德中士，清点人数！”
“是的！长官！”
威尔站在米莉安身后，看着护士小姐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向一群缺胳膊少腿的中年老男人下令，这景象无比荒诞，让他一时间连笑都笑不出来。
“报告长官！全员集合完毕！”
那个被称为莱德中士的家伙缺了右臂，敬礼时只好用左边代替，他的整个右半部被严重烧伤，灼伤创口甚至掩盖了右眼，让他的整个右颊变成了一片光滑紫皮和增生肉瘤的混合体，有点像枣糕。
“很好，莱德中士！这位是新到的勤务员伊米罗。”
就这样一个左边勉强是个人，右边彻底像只果冻史莱姆的家伙，米莉安在与他交谈时丝毫没有半点异样，两眼直视着对方那张脸，还微笑着拍对面的肩膀。
“我是第六班班长莱德中士！”
莱德微笑着朝威尔伸出还剩下的那只手。
威尔在前线见过更可怕的伤口，却从没见过挂着这样的伤口还能眼睛亮闪闪笑出声的人。
“勤务员伊米罗，长官！”
两只粗硬黝黑的手握在一起时，威尔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新兵连时的老教官，他的手也是这么粗硬，也是少了食指，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面了？他还活着吗？
果然境况越离奇人就越容易胡思乱想，连加夫列拉教官的臭脸都会从脑袋里蹦出来……
他们进入六号病房直到晚饭时间，威尔陪着米莉安指挥那群身体半残，脑袋全残的家伙收拾内务、打饭吃药，其间不止一个人突然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病人的症状包括但不限于突然对身边的人进行无差别攻击，呕吐，大小便失禁，精神崩溃等等。
“米莉安，我来吧。”
自从一个两只手总共剩下三根手指的工程兵差点吐在米莉安身上之后，威尔就不在她的名字后边加“女士”二字，没必要在乎那么多繁文缛节，他们的工作就跟打仗一样紧张繁忙。
“嗯，你把阿尔安顿上床，我去看看李欧是不是又把药偷偷吐掉了。”
此时米莉安的脸上写满疲惫，汗水从淡绿色卫生帽的边沿缓缓渗下，可她只是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背轻轻抹过，又对着威尔笑了一下，板起脸朝藏药惯犯里奥的铺位大步走去。
“里奥列兵！立正！告诉我你有没有完成晚间任务！”
里奥是机甲驾驶员，从外表上看除了秃头和后脑的伤疤以外跟普通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米莉安说他的脑袋里现在还有好几枚破碎弹片没有取出来，是整个班组里犯病最频繁的患者之一，经常会出现强烈的幻觉。
我是不是也应该去阿努里夫医院看看脑袋？威尔小声嘀咕着扶起左胫被座狼咬掉的阿尔回他的床铺。
“是的！长官！已经完成了！长官！”
是里奥的声音，中气满满，一听就是个好小伙子。
“很好！我现在要检查你的床垫下面！”
接着又是一阵喧闹。
“呼~伊米罗先生，谢谢您……”
等到大家都上了床，一起唱起晚祷歌，米莉安慢悠悠踱到威尔身旁，冷不丁地靠了上来，长舒一口气，低声向青年道谢。她肯定已经很累了，就算是身为战争巫师，自诩拥有钢铁般坚不可摧的意志，可以连续作战数十个小时不休息的威尔在这群间歇性癔症患者中间忙碌五个小时之后都感到身心俱疲，更别说一个刚过二十岁的女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