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抱歉啊，乐小姐。皇女殿下近日不见外客。”
皇城之外，我告知了乐小姐，皇太女殿下不见客的消息。我能看的出来，乐小姐的脸上浮现了明显的失望。她到底为何会对皇女殿下如此执着呢？
“没关系，我就守在京城，不信见不到皇女一面。”
在那天以后，
每一日乐小姐都在乐都的闹市区行医救人，每天从家到皇城的路上，总能看到在乐小姐的木桌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父亲常说当官就是为了天下黎民谋求一份幸福，可在我看来，真正让庶民们幸福起来的，正是一身白袍的乐小姐。虽然她不苟言笑，京城的百姓却无不知乐小姐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好人。
偶尔，我也会在乐小姐的身边作为她的助手帮她分担一部分工作。虽然我的治愈术差强人意，但乐小姐说了，只要我安抚好附近的流民，让百姓们有秩序的排好队形。比起在皇太女身边工作，在乐小姐的身边要轻松许多，也许这就是平民和皇族的不同吧。有时候，我在皇城里工作到很晚时，也会遇到乐小姐，我们就像形成了某种默契一样，总会在皇城附近的一家餐馆里相遇。
也许，乐小姐是在等我回家。
不由得，我产生了这种想法。与乐小姐相处的时间长了，才会知道，其实她的沉默寡言和神秘感都是一种假象。她只是不善于跟人们交谈，被人群围住时，乐小姐的头上也会冒冷汗。但是啊，只要跟乐小姐成为朋友，她就会变成一个无话不说的话匣子，跟她在一起的时间，简直就像是我在独占乐小姐一样。如果这种幸福，能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好？
“乐小姐，为何你不擅长跟人们交谈呢？”有一次一起吃饭时，我问她。
“我有社交恐惧症”
“那是…一种病吗？”
“是也不是。”
“哈哈，乐小姐真会开玩笑呢。”
总得来说，救人无数的乐小姐似乎也有一种无法跟人们正常交流的病症。
……
“你每天都在京城治病吗？”刘诗礼对一旁的灵提问道。灵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并未再多说什么。在刘诗礼看来，虽然刘楚玉在日记中总夸赞灵是医者仁心，可灵自己却并不把根治病患这件事挂在嘴上。仿佛，行医救人这件事只是她顺手而为的一件事一样。
“楚玉她，喜欢你呢。”刘诗礼再次说道。
“不…诗礼，你真是个迟钝的人呐。”
“在我看来，你才是那个最迟钝的人。”
……
如果，跟乐小姐谈笑风生，行医救人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只是……
距离妖书案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可皇太女殿下仍未有结案的打算，起初官员们都以为皇太女是新官上任；但皇太女殿下嫉恶如仇，因而在面对贪官污吏，她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重刑狱。皇女殿下俨然成为了本朝第二个青鸾司，
朝堂的官员人人自危，每当入狱后，为了把政敌拉下水，他们又会勾连出许多人。仅仅不到两年的时间，刑部、工部尚书、侍郎已经全部入狱，仅剩下侍郎监理独自支撑；兵部、礼部也只剩下一位侍郎；户部尚书带罪入职，侍郎空缺；吏部尚书则只剩下我的父亲苦苦支撑。父亲多次向皇帝进言，想要增补空缺官员，可皇太女总是以世家子弟多有纨绔为由，拒绝新的官员补缺。
“楚儿，你也多劝劝皇女殿下，国家正值休养生息之际，不宜大兴牢狱啊。”私下里，父亲总是如此劝我。可是，我哪里能劝的动皇太女；不如说，皇女殿下可能已经开始怀疑我，许多事情都不再同我讲了，每逢节日也不再与我出城游玩。皇太女殿下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战斗中了。
“书童姑娘，为何愁眉苦脸啊？”
“乐小姐，为何人们要互相争斗呢？”
在一次与乐小姐的聊天中，我如此问道。就算知道皇太女殿下有整肃朝纲、匡扶国家的宏伟理想，可是在我看来，皇女殿下已经变得跟争权夺利的父亲没有什么分别。为数不多的与皇太女的聊天，也是她在自说自话的诉说自己如何想尽办法搜集官员们勾连的证据。
“人类不就是如此丑陋的生物吗？”乐小姐的回答理所当然。
“我，想要辅佐皇女殿下，可是我觉得已经不认识她了。”
“楚儿，你我能做的，只要我们全力根除鼠疫，城中百姓安居乐业，不也是实现皇女理想的途径吗？”
正是因为乐小姐对我说了这句话，才让我的内心动摇了。于是，在那之后经过几天的心理斗争，我决定向皇帝提出辞去皇女伴读的奏请。可最终，还是被皇帝给拒绝了，无奈之下，我只好向皇女殿下告病。我下定决心，要全力帮助乐小姐开设医馆，救治城中深受鼠疫困扰的百姓们。
……
“灵，你的目的不是为了见我吗？为何要劝说楚玉离开皇城。”刘诗礼看到这里，问道。
“因为我太笨了啊”灵露出一副落寞的神情道。
“笨？”
“啊啊，我还想着只要不断救人，就能引起皇女殿下的注意力，没想到你一心扑在案子上，眼睛都没有放在民间。”灵的目光看向了刘诗礼，其中带着一丝责怪和讽刺，“还有…我也是为了保护书童姑娘不被你牵连。”
“保护？”
“其实在京城呆了两年，我已经对见到皇女失去希望了。听楚儿的描述，皇女殿下是一个性情暴戾，阴晴不定的人，这与我从前认识的你大相径庭。那时候，我留在京城的另一个目的，只是想尽一份力量保护这个可怜的书童姑娘而已。”
“我，在你们的眼中是这样的人吗？”
刘诗礼想起那时候，妖书案是她经手的第一个重大案件，她要想方设法做出成绩向父皇证明自己的实力；并且，刘诗礼想要趁着这次的大好机会，一举铲除朝中的贪官污吏和结党营私者。
“诗礼，你是个好人啊。只不过…”
只见灵轻轻吹了一口气，日记开始翻起了页。
……
自从告病回家后，我说服了父亲，以父亲的名望在闹市区里盘下了一家店面，我和乐小姐便在此开设医馆，其实说是医馆，也并没有什么药材。除了几味常见的治疗感冒发热的药材，其余的都是靠着乐小姐的治愈术来治疗的。乐小姐在闲暇时，也会教我治愈术的各种旁支。正是遇到了乐小姐，我才知道原来治愈术不单单是简单的一种。
“老师，您是灵术世家的子弟吗？”自从拜师学艺后，乐小姐就变成了我的老师。乐小姐教我灵术，但是却不允许我外传，因而我想到了在北朝，灵术世家也有这样的习惯。
“不，我只是一个连母亲都不要我的苦命儿而已。”
“哈哈，师父…不，老师还真爱开玩笑，像老师这么完美的人，哪会被母亲抛弃呢？”乐小姐不喜欢我叫她师父这个称呼，因而我只能用官场上常常见到的老师这个词来替代。
本以为，与乐小姐的生活会就这么持续下去。等到皇女殿下结束了疯狂的妖书案，我再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可，这一天终究没有到来。
神龙历598年，除夕。
乐小姐受到我的邀请来到府上过节。这是我第一次邀请乐小姐来到自己的家，也是应了父亲的要求。父亲总说，想见一见这个名震乐都的神医，于是在这一年的大年三十，我邀请了乐小姐到府邸做客。
“您就是那个百姓们乐道的乐神医吗？”见到乐小姐的第一面，父亲竟然意外的放下了他官员的架势，上前首先搭话。
“草民林织乐，见过伯父。”乐小姐抱拳行礼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乐小姐对别人恭敬行礼的样子，而且这个人还是我的父亲。这让我的内心感到了一阵温暖。
“楚儿这两年多亏您照顾了，今天是我们的家宴，乐小姐别拘束。”父亲和蔼的说道。
“是。”
其实，我知道乐小姐这副拘谨的模样是因为什么。她只是害怕别人的目光而已，于是我自告奋勇的握住了乐小姐的手。直到她的手不再发颤，并且恢复了以往的慵懒和游刃有余后，我们才进入了府邸。晚宴上，父亲、母亲和家里的姬妾们渐渐与乐小姐熟络起来，直到晚宴的后半段，乐小姐已不再紧张。
晚宴快要结束时，父亲屏退了众人，客厅里只剩下了我、乐小姐，父亲三人。
“乐神医，多亏了您一年前劝说楚儿急流勇退，才不至于让她被牵连入狱啊，老夫真的要多谢您。”
“哪里，在下也是存着想让她留在我身边的私心而已。”
【留在我身边】 这句话让我的脸有些微微的发烫。乐小姐这么完美的人，竟然会需要我，而且她说这些话时，从未松开过我的手。
“乐神医，老夫邀请您此次前来，是有一件事请求。”
“请求？”乐小姐皱了皱眉头。
“阁下三日后，就带着我的女儿远走离开乐都吧”
“父亲？您…”我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正当我想要反驳父亲时，乐小姐却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见到乐小姐沉稳可靠的面庞，我才停了下来。果然在大事面前，乐小姐总不会让人失望。
“年后朝廷就要全面禁止治愈术了，乐神医的医馆怕是难以保全了。而且，阁下名声远扬，青鸾司的人不会放过您的。”父亲谆谆劝导的神情，让我有些动容。
“皇女殿下，难道连民间的治愈术都要禁止吗？”我不解的问道。皇女殿下对待百姓并没有多么差，甚至曾经还为了接纳流民的事情与皇帝抗争。她怎么会禁止治愈术，抛弃城中的百姓呢？
“不，皇太女殿下近几个月来，开始清扫太医院了，原因是因为太医院许多太医利用治愈术大肆抬价，收受高额的财帛。”
“只要惩治几名太医不就可以了吗？”乐小姐问道。
“乐神医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入狱的太医们互相攀扯，其余未被查住的太医们则开始大肆宣扬，皇女殿下的治愈术才是神龙正统，其余一切治愈术不过是妖术而已。”
“这么荒唐，真的有人信吗？”乐小姐笑道。
“人言可畏呀，而且…青鸾司的人已经开始行动起来了。她们早就查封了许多医馆，之所以你们的医馆还在，是因为青鸾司还给老夫几分面子。”
“父亲，让乐小姐躲在咱们家吧！”
“不，不行。楚儿，只有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为父才能放开手脚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刘伯父，逃是逃不掉的。不如让楚儿陪着您。”见到乐小姐也提出了反对，父亲的态度才有所松动。
“乐神医神通广大，老夫早就调查清楚了，您来去如风，青鸾司不可能抓到您的。”
“刘伯父太小看这些人了。”乐小姐说着，手臂中喷射出许多丝线，它们组成一道网络，“这些丝线是我全部的实力，普通的刀剑就算砍上上百年也无法将其斩断，但是，青鸾司的人却能轻易破解，因而逃跑并不是长久之计，况且我走了，城中百姓的鼠疫又会开始蔓延。”
“那…”父亲露出了窘迫和绝望的神情，他问道，“那该如何做。”
“如今，能做的只有早日帮助皇女殿下侦破贪腐案件”
自除夕之后，
乐小姐就住在了我的家里。而且，她也开始很少在市井露面。只不过，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城中寻求治疗鼠疫的百姓越来越多，明明才些许从鼠疫中走出来，再这么下去，又会变得一蹶不振。于是我回到皇城，多次向皇太女殿下请求，早日结案。
开始时，皇女殿下还搪塞我几句，后来她就完全不理会我了。忍无可忍的我，再次选择了告病回家。自那以后，我和皇女殿下的交集便少的可怜了。我打心底里，无法再理解皇女殿下了，难道手握权力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妖书，妖书，本是妖言惑众的低劣书籍，不想在几年后的今天书中所预示的情况，竟然都变成了现实。朝堂上下，剩下的官吏对皇女殿下歌功颂德；而治愈术也正如妖书所示，正在慢慢变成真正的妖术…
我隐约的感觉到，我的性命亦不久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