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蚀,
人类时代,困扰着林一生的怪病。虽然不过断断十八年,却也让林刻骨铭心。如若没有这怪病,林大概会像大多数普通人一般度过快乐充实的人生。时隔数百年,熟悉的热病又从心头迸发,一度忘却而恐惧又一次萦绕在林的心头。
眼前一片模糊,身体就像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海洋。
下沉,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身体都在慢慢地下沉。林感觉自己正深处在深海中,未知而渺小的浮游生命和一条条海鱼从她的身上掠过。林想要发出声音,可海水却浸透了肺部,让她连气泡都难以吐出来。林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身处海洋,于是她不停地、毫无意义地蹬脚,挥手,徒然地划水。但是,这水就像是粘稠药膏一样,紧紧环抱着她的身体。
渐渐的,身上的肉片一片片的剥落了。周围的水也因肉片而变得更加混浊,林感受到身体变得身轻如燕,可就算如此,身体也在下沉。身体只剩下了一副骨架,林的眼睛也终于可以微微睁开了。但林的身体仍然在下沉,于是她高声呼喊,但发出声音的只有脖颈处咯吱咯吱地骨头声。恐惧已经到达了极限,林仿佛看到远处唯一的亮点,有人在说话。
“常量……醒……快来……救…”
“…你是……”
远远地,林从水面上微弱的圆形光亮处见到了她的脸。熟悉的脸,向往的脸,无论经历几百年都始终爱慕的脸。虽然她的脸上带着刘诗礼的坚毅,可却也不失沈蓝双的善良,史纪的伶俐。恐惧减弱了几分,于是,林再次挥舞起双手,想要游到海面。
但是,
花了无穷时间下沉的身体,突然在一瞬间猛地上浮。由于气势过于猛烈,导致林的骷髅身体极速地散开。肋骨和腰骨在上升的瞬间被遗落在海中,而仅剩下的胫骨也在咯吱咯吱作响。当到达海面后,空气,新鲜的空气进入了林仅剩下头骨的空间里。
身体四散而去,而林的头骨漂浮在海面。视野开朗了,周围的东西终于能够看清楚了。本想着舒了一口气,可四周看到的却是水面上一个个四零八落的头骨。抬头望去,那是无比美丽的星空,只是,星空被分割成了长方形,这是一口巨大的木箱。
“这不是海洋,这是…。”
意识到这一点,林的恐惧到达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于是,她发出了尖利的叫声。骷髅头部也在用力的撞击着木箱的侧部。
……
“啊啊啊啊!!!”
“乐小姐,你终于醒了…”
“不,不要离开我…”
惊恐地坐起身,再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林内心的惊恐疏散了许多。她不顾一切地搂住身边的女子。只要再次感受到人类的温度,她便能脱离那无边无际地深井。她仍然紧闭着双眼,林害怕再次醒来,又是无边无际地下沉。
“乐小姐,你…太紧了,我去给你拿饭”
“不,不。算了,一会儿就好了。拜托了…”
一刻钟后,林才缓慢地试探性的睁开了眼睛。眼前不再是无边际的深海,而是她熟悉的,在要塞城的房子。
“瑜…我这是怎么了?”
“你已经昏迷一月有余了,乐小姐,你万一出事了 ,我…”刘诗瑜的眼角闪着泪花,林轻轻伸手拂去她的泪水,还好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
“我…不在的时间发生什么了吗?”林问道。【不在】林不知为何自己会用这个词来概括她的昏迷,只是,那个深不见底的感觉太真实了。让林感觉,那就是在另一个地方而已。
“乐小姐,城墙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和雪赶到时…”刘诗瑜皱着眉,表情变得极度诡异且惊恐。林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示意她急需说下去。
“城墙上只有昏倒的乐小姐一人。守城的警备部队不见了,也不见敌军部队攻城。最重要的,就连尸体都没有一具…”
“我…一直在城头吗?我的病…”
“乐小姐,对不起”
“怎么了?”见到刘诗瑜失落的模样,林不禁会心一笑。经历过之前的噩梦,再次见到刘诗瑜乖巧的模样,这让林的心头一暖。
“我们找到你时,你全身发烫,就像一个小太阳似的,连城头的雪都被融化了大半。于是,我和拓跋雪便找了一口装满冰块的水箱,将您浸泡在水中。”刘诗瑜顿了顿说道,“雪用尽了身上所有的魔道具吸取你身上的灵力,可这些都还不够,于是,我擅自用了你两月以来所有的钱,去城内搜罗魔道具。才…对不起,乐小姐。是我太没用了…”
“没关系,钱没了可以再挣”林想到了昏迷之间,她见到了刘诗礼的面颊,于是她问道,“诗礼来过吗?”
“没,为什么这么问?”
“隐约间,我好似看到了她。她…”林努力回想着在深海中见到的刘诗礼的模样。只是,那个刘诗礼有着束起马尾的发型,而这一世的刘诗礼却是短发;上一世的深蓝双虽然偶尔束起马尾,却是亮眼的金发;史纪,便更不用说,高中学校必须剪短发不能过肩。违和感,巨大的违和感萦绕在林的心头。
“大概,是乐小姐梦中过于想念她吧。”刘诗瑜见到林的模样,露出了一丝失落。
“不,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林仔细大量刘诗瑜,可能是她糊涂之间看错了人,林不再深究。“瑜,无论如何,谢谢你。”
“乐小姐…”
“你救了我,谢谢你”
简单的交谈后,在刘诗瑜的搀扶下,林下了床。人类时代,每当发烧,就算痊愈,林的身体也会发软,每次都要躺在床上数日,才能恢复正常。可现在,当刘诗瑜轻轻松开手后,林却感觉到身轻如燕。与在深海极速下沉的身体不同,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这让林感觉到心中无比舒畅。只是……
当林望向自己的双手时,眼前忽然幻视成了只有骨架的双手。
“乐小姐!您还是去床上再躺一躺吧”刘诗瑜上前再次搀扶着林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问题不大。说起来,怎不见拓跋雪?”
“她先回北方了”
听了刘诗瑜的说明,林才明白。在她昏迷期间,虽然南要塞城的征战已经结束,也不见南朝军队再来进犯。但是北境燕国的军队却开始如潮水般发动进攻,直至现在,北方似乎还在僵持中。拓跋雪为了寻找更多的魔道具,便离开了这里,回到北朝寻求援助。
“乐小姐,这是雪留下的纸条,她说过,如果你醒来了寻着这张纸条,便能离开许州城”
“拓跋雪早有离开的许州的途径?这个女人…”林心中有些气恼。拓跋雪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似单纯,内心的算计却多如牛毛。还是刘诗瑜看着顺眼,林如此想着,便露出了微笑。
“我…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不,只是觉得有瑜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乐小姐…我会一直在您在身边的!”
“嗯…”
两人来到院子里,由于林失去了意识一个月,院子里早已不再是之前寒冷积雪的模样。虽然还有一层薄薄的积雪,但春意却也从院子里迸发出来。离开深海的新鲜世界,真是太好了。两人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没有了纷扰的世界,林需要的便是如此静谧的时间啊。
“乐小姐心情很好呢,第一次见到乐小姐这么开心”
“嗯…我就喜欢这样闲暇的时间啊”
“可惜,我不是皇妹”
“瑜,你是你,她是她。也是你在我的身边,才有现在的宁静世界不是吗?”林真诚的说道。
“您,真是太温柔了…”
正在两人坐在院子里歇息时,忽然一个一阵激烈的敲门声。林不耐烦的用蛛丝将门拉开。门口出现的是许州的总督王允棠,她面露焦急,见到林坐在院子里,脸上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林阁下,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
“总督大人,乐小姐才刚醒来,有些事情还请您…”
“当然,晋王殿下。”总督说着,脸上露出了些许的歉意,“林阁下,燕国方面来了消息,允许许州合并入燕国,并且保留最大程度的自治权”
“不用打仗了?太好了,太好了……所以,与我有何干系?”林阴阳怪气的说道。
“燕国方面的其中一条件,便是让林阁下启程前往北境。所以…”
“无碍,我正好有此打算。”
“我派人扈从”
“不用,我们两人启程更加轻便。”林与刘诗瑜相视一笑道。但是,就算林爽快的答应了总督的请求,王允棠的脸上依旧面露难色。
“林阁下,此次向本总督要人的,还有宋国的皇太女阁下…”
“皇太女?”
“皇太女阁下态度蛮横,她误以为是我许州城伤害了您,还扬言要再次功伐许州。虽说许州城虽不怕南朝入侵,可却不得不防备北面的燕国和东面渡海而来的海盗趁虚而入。听闻您与皇太女阁下关系密切,还望您修书一封,将实情告知殿下,以免再次涂炭生灵。”总督的话带着真切,不像是耍心机的人类,这让林安心了一些。
“我…想办法告诉她”
“如此,本人这便告辞。”总督鞠躬道,随后她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递给林,“这些钱赠予阁下,虽不足百金,却也够阁下路途上的花销。”
“多谢,有心了”林毫不客气的收下了钱袋。
“乐神医,待到许州安定下来,您再次拜访时,本人定会再次隆重欢迎您。”总督再次鞠躬拜会后,便迈着步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林的宅邸。
“瑜,你去有什么要拿的,都收拾好吧。留在这里时间久了,也是个麻烦”
深夜,
在刘诗瑜熟睡之后,林便唤来了蜘蛛斥候。留在乐都的小蜘蛛们已经所剩无几,除了严道育和猫又姐妹身边的三只小蜘蛛之外,其余的蜘蛛斥候似乎失去了联系。大概,又是被人捉住或是踩死了。
“林,你失联了近两个月,可把奴家吓死了”
“行了,别装模作样了。咱们以前十年没联系,也没见你担心过我的死活呀?”林调侃道。
“这次不同,你派在奴家身边的小家伙那阵子就和死了一般,所以奴家才担心嘛”幽夜说的真切,“就连那个骨女都上门询问奴家,你的行踪呢”
“严?”原本以为,没有蜘蛛斥候的监视,严道育会彻底放飞自我。听到了幽夜的描述,林才觉得是自己的内心把人看得太低了。
“没错,虽然这骨女看着疯癫,到对你也是真的关心。林,奴家可真羡慕你这受人欢迎的体质。”
“夜,诗礼…她?”
“皇女殿下还是老样子,整日不是在看书,就是在批公文,要么是在东宫接见朝臣。”
“能帮我转告她,我已经去燕国定居,让她勿担心”
“担心?奴家可看不出来皇女殿下有何担心的,自从北征回来,她就如往常一般,就算与奴家聊天,她也没提过你的名字哦。林,你太自作多情了。”
“自,自作多情!行了…”林恼怒道。
没再与幽夜纠缠,林独自挂断了蜘蛛斥候之间的联系。也许声音太大的缘故,当林的眼前回到现实时,却见到刘诗瑜正怔怔的呆坐在自己的身旁。见得刘诗瑜楚楚可怜的模样,林的内心也稍有动容。眼前的女子,怎么也想不到是过去与刘诗礼争权的晋王。
“瑜,睡觉吧,明日还要赶路去北方。”拍了拍刘诗瑜的肩膀,林便起身朝着自己的床边走去。
“乐小姐…竭尽余生,我也会在您身边的。”
“瑜…”刘诗瑜的决心也让林呆住了。
于是,在夜色之下,两人呆坐在床边很久。直到难以支撑困倦的刘诗瑜倒在了林的怀中,这一夜的“时间”才开始重新流动。将刘诗瑜安顿好,放在床边后,林便重新回到了窗口。无论是在巢穴还是在哪里,林总喜欢在夜里呆坐在窗口边上,这样既可以见到漫天的繁星,又便于林整理自己的内心。
“你这人还真是榆木脑袋啊”眼前,一个与林如出一辙的阴影出现。
“我还以为你死了”
“只有你死了,妾的生命才会消亡”
“是么?黑大人,您能饶了我吗?下次不要这么肆无忌惮的吞噬周围的一切了。”
“早知道你身体容器这么小,而且如此脆弱,妾也不会如此冒失。”黑影想要抚摸林的脸颊,却被她不客气的甩开,“再说,妾的名字是林织乐,妾不喜黑这个名字。”
“我是我,你是你。你别冒用我的名字”
“行行行,妾不与你争辩。”黑影学着林的姿势靠在窗边,“那边都不在乎你,何不接受了刘诗瑜的心意?如果是妾,妾便毫不犹豫爱上刘诗瑜,然后,吃了她。纯情少女,妾最喜欢了。”
“我…爱的人是诗礼,我不能用这种半吊子的心态接受瑜。”
“不对,你只是刘诗礼利用了,被那些大人物操控了而已”
“大人物?”
“对对对,就是…”正在黑影继续肆无忌惮的聊天时,一支幻术箭矢射穿了黑影的身体,“你这贱人,**!”黑影叫骂几声后,便烟消云散了。这时候,一只鸟降落在林的身边,随后她便化为了女人的形态。
“乐乐,别被吞噬者迷惑了,你还想再死一次吗?”维落在林的身边,警告道。
“维,你来这作甚?”
“还不是来为你捅下的篓子善后,下次你再滥用吞噬术,就算你妈来了,也救不了你!”维严厉的教训道。
“我做啥了我!受害者也是我好吗?!”林有些委屈。
“热蚀会害死你的。再说,都告诉了你不要再干预人类的战事和人类的世界,你这人怎么总是如此记吃不记打。还好,这次没有人类看到你的模样,万一你的灵术被心怀叵测者偷学去,可有你好果子吃。”
“行了行了…别逼逼叨叨个没完”
“你这孩子…”
面对林的顶嘴,维似乎更加来劲了。于是,为了不吵醒熟睡的刘诗瑜,林架起了隔音灵术。而维也更加肆无忌惮,因而一整夜的时间,林都在被维劈头盖脸的说教。
直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维才化作飞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