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尔宋国，气数已尽」
命运，
每当见到有人假以「命运」二字而放弃甚至绝望，她总会嗤之以鼻。从根本上来说，她从不相信所谓命运，所谓气数。十五岁执掌朝政以来，她以一己之力肃清上下贪官污吏，二十年来她把青春和热血都致力于重建国家，让国家从鼠疫的颓废中走出来，可乐都刚刚恢复了一些起色，灭顶之灾便接踵而至。
“气数，气数，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吗？”
这两年来，身边不断有人给出预言，预言国破家亡。如果放在以往，她内心的尊严会毫不犹豫的斥责和惩罚这些唱衰的人，可放到现在，满目狼藉的瓦砾，举目不尽的尸体，她的内心开始迷茫了。
“人类的生命短暂，若是同等重要的选择放在命运的天秤上，殿下会如何选择呢？”
长着三条尾巴的怪异黑猫跳到她的肩上，问道。
“幽夜会如何选呢？”
“如果幽月受到威胁，奴家会抛下手下的一切去救她。”
“是么…幽夜，若真到了那时候，尽可以抛下乐都逃跑就是了。”
这句话是刘诗礼带着真诚说的，没有一丝嘲讽的意味。可以说如果没有猫妖姐妹帮助守城和重建西直门，燕军早就攻入了乐都。
“殿下会如何选呢？”
“我会以死殉国”
“看来殿下没有领会到奴家的意思呢。如果林和乐都放在同一天秤上，殿下会如何选择呢？”
“乐乐她，她神通广大，怎会遇到危险呢？” 刘诗礼靠在皇城的城墙上，嘴里带着一丝苦笑。
“谁知道呢？”
如果可以，刘诗礼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选择。她转过身纵身一跃，就跳到了城墙之上，身体微微前倾，再前倾。她的心中是有一种就此了结自己生命的倾向的。每当她想这么做，黑猫的尾巴就会变成巨大的缆绳将她的腰缠的死死地。
“奴家第一次认识林的时候，她还是个什么都不会，只有一身蛮力的小姑娘。”
黑猫没有理会想要跳下城墙的刘诗礼，自顾自的说道，“就算她什么都不懂，对外面的世界也一无所知，但她还是会为了救你而离开自己的蛛网。”
“蛛网？”
“就是那栋白色的房子。蜘蛛往往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蛛网的。可那时候，鼠疫泛滥，你已经病入膏肓。”
“我…有印象” 刘诗礼凌空躺在幽夜的巨大猫尾上，仰望着月色道，“乐乐夺走我此世的记忆越多，我便对前世的记忆越是深刻。就算我不想要相信，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恋终究是难以割舍的。”
“殿下，你还记得你们第一次是如何相识的吗？”
“第一次…” 刘诗礼努力整理着自己脑内杂乱的记忆，最终在停顿片刻之后，才开口说道，“抱歉，我不记得了…也许，是神为我们牵的红线也说不定。”
“神吗？殿下从前总是不相信命运，没想到会从您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词汇呢。”
“发生了这许多事情，不由得我不相信了。”
远处，一匹快马踏破了宁静的夜色正朝着皇宫的方向飞奔而来。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又是那座城邑沦陷了。自从615年春节之后，集结在长城的燕军重新调度和南下，这一次燕帝并未急于围攻乐都城，而是分两路一路坚守菀川，另一路则西进攻取宋国沿途的要塞大镇。与前两次南征不同的是，燕军不再滥杀，也不再攻下一城就弃一城，而是稳扎稳打不再留给刘诗礼任何可乘之机。
“那个小皇帝在经过刺杀事件后成长了不少呐”
幽夜感慨道。
“我也不得不承认。”
这一次燕帝虽然也是御驾亲征，可前方斥候传来的军报称燕帝的身影分别出现在了菀川军和西路军之中，甚至有间者打探到燕帝还在许州城出现过。大概这也是为了防止刘诗礼再次突袭刺杀的举措吧。
“哎，如果可以我希望时间永远定个在这宁静的夜里。”
看着残缺的月亮，刘诗礼难免叹息道。
“殿下，回到城墙上来吧，西城区有客人来了。”
“又是西直门吗…”
自从西直门被灵大闹一番后，西城区几乎被摧毁。之后的数月时间里，多亏了幽夜的幻术与城中士兵们没日没夜的修补，才勉强让西城区恢复了一些城防力量。就算如此，若燕军真如饿虎扑食一般突袭，西城也是难以抵挡的。刘诗礼从猫尾上回到地面，没多久的功夫，她便骑着猫形态巨大化的幽夜来到了西城门。
“乐乐…” 来到城门前，穿着五彩绸缎的女子正被士兵们围困在城门下，不过虽说是被包围，对方的表情却显得游刃有余，直到快马逼近，刘诗礼才看清楚对方的脸，“不，姜念？”
“呵呵呵，史纪，你终于来了，妾身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你没死？”
正当刘诗礼满心疑惑时，幽夜一个抖擞将她从背上甩了下来。这时候，从成堆的废墟里跳出来的黑影已经手持利刃插在了幽夜的脊背上。不过这攻击对于幽夜来说似乎并无大碍，一声威吓之后，黑影被重重的甩在了地上。
“骑着这种魔物，也太卑鄙了…” 黑影跌在地上，幽夜身后的尾巴变成了九条朝着黑影不断发起追击，怎奈黑影连续的闪现躲过了尾巴的数次攻击，刘诗礼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够连续使用闪现之术的。
“萧律？” 幽夜本想追击黑影，但在一只尾巴扫落对方的面罩之后，她犹豫了片刻，也是趁着这个空挡，萧律逃到了姜念的身后。
“念大人，抱歉…”
“「撒麦尔」退下吧，你在此世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弱了，妾身不怪你”
“是…”
从刚刚的震动中恢复的刘诗礼，眼睁睁的看着“萧律”
凭空消失在姜念的身后，不甘心的刘诗礼将手中才生成的圣光球朝着姜念投掷而去，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灵术，姜念却后退了好几步才躲过去。
“史纪，妾身是来与你谈判的”
“哼，这就是你谈判的诚意吗？”
见到姜念后撤，幽夜化身成人形，数条猫尾宛若巨大的结界一面封锁着姜念的去路，一面朝着姜念的胸口袭击而去。在一侧的刘诗礼为了不打扰到其攻击节奏，只是策应的使用着圣光射线封锁着姜念可能的退路。在不间断的轮番进攻中，刘诗礼发现姜念变弱了。
“姜念，奴家不管你跟林是什么关系，今日就当作你在这世上的最后一途吧”
“就算林织乐会死，你也不在乎吗？” 一面使用体术抵挡着袭来的猫尾，姜念一面气喘吁吁的问道。
“奴家早有决意，不会再相信你的话了。”
也许是嫌姜念的废话太多，幽夜加快了进攻的节奏，而这时候，刘诗礼明显感觉到姜念有一些应接不暇了。这是杀了她的好机会…
【辉光的蔚蓝之空，赐予吾破除邪恶的力量吧，请驱散死之阴影，带走绝望之死神…】
在刘诗礼的吟唱完成后，幽夜如雨滴般密集的进攻忽然停止了，这让姜念没来得及反应，强力而又剧烈的圣光斩朝着她的脖颈处袭来。妖的弱点在脖颈，这也是与幽夜相处以来，刘诗礼得知的，无论任何妖化成的人形，只要在它们现出原形之前斩断其脖颈，便能一举消灭对方。
“哼！雕虫小技！”
眼看圆弧状的圣光斩就要逼近姜念的脖子里，远处一道强力的灵术射线直接击穿了圣光斩甚至融化了周边包围圈的许多士兵。这道射线来得突然，刘诗礼和幽夜只能连连后退，与其拉开距离。
“所有人后撤，保存力量” 直到刘诗礼下令，包围圈的众士兵们才不断的后退。整个西门只剩下了姜念与刘诗礼和幽夜三人对峙。
“这才对嘛，妾身就是来谈判的，这些人大张旗鼓的把妾身围在这里，妾身真是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呢。”
姜念嬉皮笑脸的说道，“史纪，你该不会不知道，妾身其实是个社恐吧？”
“谈判？你让人埋伏在暗处，怕不是随时要杀了我们？”
幽夜呵斥道。
“「玛门」现身吧，史纪小姐不喜欢你藏在暗处。”
姜念拍了拍手，一道闪光从远处窜了出来，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姜念的身旁，直到对方走进自己的视野，刘诗礼才发觉这好像是拓跋雪，却好像又不太一样。因为之前西直门遇袭时，她就曾见过拓跋雪，如果说那时候的拓跋雪身上还带着学生的稚气和天真，那么如今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拓跋雪则更多了一些眼神凌厉和目中无人。
也许，在这神态中还多了一些贪婪。
“念大人，您说好了这个人的性命要交给我的”
拓跋雪砰的一声将手持的巨大机杖竖立在地上，机杖顶端已经出现了数个法阵。不用吟唱咒语就能使用灵术，看着一幕，刘诗礼微微后撤做好了战端再起的准备。
“「玛门」今天妾身让你来，是想你做个见证”
“您的意思是？”
没有回答拓跋雪的问题，姜念微微一笑，从虚空之中拿出一把刀柄上镶嵌着蜘蛛形状的精致短刃丢到了刘诗礼的面前。幽夜想上前一步保护她，却被刘诗礼抢先一步捡起了地上的短刃。
“史纪，就算你再如何否定妾身，妾身就是林织乐，这一点是绝不会改变的”
姜念的话如一根刺般扎进了刘诗礼的心房，“妾身就是她的未来，妾身就是她用尽毕生追逐你的结果…”
“……”
“姜念，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幽夜见到刘诗礼不应答，她在一侧呵斥道，然而姜念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并没有理会幽夜。
“如果你对她还心存爱意的话，如果你的爱真如你内心一般坚定的话，自杀吧”
这时候，宁静漫长的夜已经逐渐消散了。在刘诗礼身后的是冉冉升起，悄悄地降临的黎明。而姜念从废墟中一步步走到刘诗礼的面前，那个身影，仿佛从地狱中而来的索命使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