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朕还能活多长时间？”
床榻之上，满头白发的真龙倚靠在床头，双眸半睁。
博士没有立刻回答真龙的问题，而是从水盆里捞出毛巾拧了拧，轻柔地给真龙擦拭面颊。
……
平行宇宙位面，泰拉历1193年，大炎隆武100年，京城百灶，禁城皇宫内。
四目相对之下，博士恍惚间有一种时空穿梭的感觉。
他与眼前的这位大炎传奇女帝相识已有近百年的时间，两人都对对方知根知底，是完完全全过命的交情。
印象之中，女帝本应是丰满的，丽质的。甚至她在每个年龄段都拥有独特的魅力。
炎龙族也本应拥有远超大多数泰拉种族的寿命与极慢衰老的特征。
然而现在，床榻之上的大炎真龙却与寻常老妇人无异。
博士将毛巾和水盆放好，将真龙的手从被子中轻轻地拿出来，这一握之下，直感瘦骨嶙峋。
如今泰拉的医疗水平，比起过去要高出太多太多。没有了天灾和矿石病，再加上科技文明的不断进步，泰拉人的人均正常寿命已经翻了几翻。
按理说，如此情况下岁月本该缓缓流逝，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博士感觉岁月的流逝陡然加快了。
好象是年龄越大时间的流逝就变得越快一样，伸出手想要挽留，却总是抓不住时间的轨迹。
就和抓不住自己身边的人一样，不仅仅是真龙，罗德岛上那些熟悉之人的面孔也在不断老去。甚至还有不少人早已不在人世。
而博士自己，却并未被时间的流逝影响，这让他越发感到有种无言的恐惧在心中蔓延。
因为他所熟知的人，绝大部分终将永远离他而去……
“前文明在这方面的科技无法运用到泰拉人身上，后者一用就会瞬间爆体而亡，但有我兜底，续个二三十年没有问题，只是这二三十年里你会不时活在痛苦之中。可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最多不会超过五年……”
沉默许久，博士还是选择将实情告知真龙。
“最多不超过五年么……”真龙自动过滤了博士的前半句话，“足够了。”
“你……”博士为之一愣，却见真龙摆了摆手。
“无妨，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是几十年前还是现在。”真龙漠然，好似早已看淡生死。
博士自然知道真龙为何会如此。到了今天，后者的身体各项机能衰落已是无法挽回的地步，而一切的根源，皆要追溯到几十年前的那场事关整个泰拉文明生死存亡的「变故」当中。
炎龙族这个种族放在整个泰拉世界当中那也是妥妥的半长生种，可真龙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累，身体透支了太多太多，即便没有那场变故，已经一百多岁的她的身体也决计好不到哪里去。
她接手大炎的时候，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度早已日暮西山，内忧外患。
她面对的，是如山一般的烂摊子。
而百年后的今天，当初摇摇欲坠的大炎在她的带领下，早已涅槃重生，并一举成为了这颗星球上最强大的国家，没有之一！
能做到拯救一个泰拉大国，让这个国度里的数亿子民获得新生，这其中的艰难已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因此年轻时的种种经历，那一场场变故，再加上长年累月操劳国事，真龙的身体垮掉已变成了一件不可逆之事。
博士自然不肯放弃，然除了那强行以痛苦为代价的续命二三十年的方法外，其余的治疗效果微乎其微。
她至多不超过五年……
真龙早已看开，已经经历过其他人的生离死别的博士同样也有心理准备，可仍是不免难过。
她不是第一个，并且随着岁月的流逝，罗德岛上陆陆续续也会有很多熟悉之人将离自己而去。
博士看着一脸憔悴的真龙，静默无言。
“怎么了，怎的这幅模样？这可不像你呀。”真龙轻轻唤了声。
“我觉得自己很无能。不论是面对你们，还是当年的源石计划。”博士略微收起了些悲伤的情绪，温声道，“感觉自己最后什么也没有办到，也什么都没有保住。”
“别这么想。”真龙安慰道，“若没有你，这个位面宇宙早已覆灭于“观测者”手中。”
“但我只是背后的指挥者，真正行动的执行者是你，给予观测者最终一击的也是你，你最后变得今天这番模样，也是因为……”博士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真龙的手轻轻摁住了嘴唇。
“你都说了我是执行者了，那就说明若没有你的决策和指挥，当年我也只会如无头苍蝇般被那些高维生物轰成虚无。”
“前文明最后的残余与泰拉现文明合作，解决掉了覆灭前文明的高维生物，那场仗我至今回忆起来都深感热血沸腾。”
真龙移开了手，深邃的眼眸中满是回忆。
她看向博士，看向面前这个很可能是这个宇宙中最后一个存粹的“前文明之人”。
又或者，博士也早就不再存粹，毕竟几十年前那场大战的胜利，意味着前文明的彻底陨落，获得新生的泰拉文明彻底将之取代。
而博士，也在当时做出了抉择——放弃已无任何复兴希望的前文明，选择了如今的泰拉文明。
是的，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泰拉文明。
自泰拉历1096年切尔诺伯格事件的石棺中被阿米娅唤醒后，博士注定将和曾经的自己划分开来。
从石棺中苏醒的他，是罗德岛的「博士」。而石棺之前的他，则是前文明的「预言家」，两者之间已然有了一道无法目视的隔阂。
再看看往后的近百年时间里，他又经历了些什么。
前文明的预言家，罗德岛的博士，隆武女帝亲封的大炎国师，泰拉文明的救世主……
很可怕吗？是的，很可怕！
上敢直面天外之物，下敢怒怼泰拉各地的牛鬼蛇神，上得了大炎朝堂，下得了泰拉各地的战场，纵观整个泰拉文明的历史，又有几人可比得？
痛苦吗？
痛苦！
爱人，亲人，挚友，干员们……终将一个又一个离去，唯他长存，怎能不痛？怎能不苦？
能习惯吗？
不能习惯！
自前文明开始算起，又怎么可能会习惯？
自1096年的切尔诺伯格事件至今，已近百年，那些熟悉之人大多已不在人世。这背后的辛酸与苦楚，谁又能体会？
博士不是天生的智者，更不是天生的政治家，他的智慧，他的权谋，不过是从前文明至现文明的漫长时光流逝之下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他也想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普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