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在空气中,回荡在在场的众人心坎上。
“啪!啪!啪!”
一下比一下重,扇得又快又狠。没真气护体的情况下,肉眼可见望两边的脸颊都肿得老高,原本平静的眼神也因剧痛和屈辱而泛起血丝。
可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扇在自己脸上的力道,远不及女帝龙瞳中那股威压带来的恐惧。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跪在地上的内侍宫女们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砖缝里。
博士眉头紧锁,拉着好圣孙池敬成往后退了半步,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出声。年站在夕和令身边,脸上带着一丝不忍,却也明白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
就在望的巴掌快要扇到第二十下时,黍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忍不住想要上前开口求情,却被博士一把拉住。
“博士?”黍不解地回头,眼中满是困惑。
博士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别去。你二哥这次确实触碰到了她的底线,皇太孙乃是国本,岂是他能随意牵扯的?让皇太孙接触林家后裔和龙门遗孤,这背后的心思太危险了。皇帝这是在给他教训,也是在敲警钟,这顿罚,他该受。”
一百多年前望谋划炎皇室,直接把当朝皇太子炎武,二皇子,老太师等一大波人全搭进去了。这一次他更是在隆武女帝的眼皮子底下染指大炎的国本,这但凡换一个炎国皇帝,望不死也得被圈禁岁陵!
对于原岁兽碎片们来说,圈禁岁陵远比直接杀了他们还要痛苦百倍!
黍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不远处棋室内女帝那依旧冰冷的眼神,以及望那毫不间断的掌掴声,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脸上的担忧更重了。
棋室内,望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掌掴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池夏雪站在他面前,血红色的龙瞳慢慢褪去,恢复了平日的深邃,可眼神中的威严却丝毫未减。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望,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直到望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手臂因脱力而微微颤抖。
“够了。”池夏雪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望的手猛地停在半空,他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早已血肉模糊,却很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池夏雪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走到棋盘旁,看着地上碎裂的棋子和木板,淡淡道:“把这里收拾干净。”
“臣……遵旨……”望挣扎着想要起身领旨,却因头晕目眩,刚撑起身又踉跄着倒了下去。
旁边的内侍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想要扶起他,却被池夏雪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们都退下,让他自己收拾。”
说完,池夏雪不再理会望,径直朝着棋室外走去。经过博士等人身边时,她看了好圣孙一眼,沉声道:“成儿,跟我来。有些规矩,该让你好好学学了。”
池敬成心中一凛,连忙应道:“是,皇奶奶。”
看着女帝和皇太孙的背影,博士这才松开拉着黍的手,叹了口气道:“行了,这下他该长记性了。”
黍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望,终究还是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二哥,我扶你回去。”
望靠在黍的身上,眼神略微有些涣散,但却不知何来的勇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心病还不能去之吗?”
这突兀而来的质问,仿佛点燃了火药桶的火星一般,当场引燃了女帝的怒火。
黍惊骇之余,本能地伸手想要捂住自家二哥的嘴巴,但却已经来不及了。
似乎是看到了女帝已经止住了脚步,望挣开了黍,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陛下难道觉得臣说错了吗?”
话音未落,棋室外的青砖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细纹。池夏雪缓缓转过身,龙瞳中刚褪去的血色竟重新翻涌上来,周身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成冰。
“二哥!”黍的声音都在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砖上。
她从未见过望敢用这种语气同女帝说话,就像飞蛾明知扑火还要振翅的决绝。
令下意识将年和夕护在身后,喉咙里剧烈滚动着。她清楚记得一百多年前望那等同于谋逆时的疯魔,可那时的疯狂里带着各种算计,然此刻却只剩玉石俱焚的狠戾。
夕攥着年的衣袖,指节泛白,鬓角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池敬成僵在原地,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皇奶奶衣袍下摆扫过地砖的声响,此刻竟比刚才二太爷的掌掴声更令人窒息。
就连博士,此刻都有些摸不清楚状况了。
他用一种看外星人的眼神注视着这场风暴挑起之人的望,不知道这厮为何会如此。
“难道我这大半辈子的功绩,都无法洗刷我的罪名么!”
池夏雪倒是没有当场拔出天子剑砍人,而是面带怒气地开口道。但是一旁的好大孙余光瞥见自家皇奶奶紧握的双拳,指节已泛出青白——那是龙怒将发的征兆!
望却像是耗尽了毕生勇气,猩红的目光死死锁住隆武女帝:
“你就算是把《隆武大典》修成古今第一奇书,把隆武盛世治理成古今第一盛世,史官也不会记载你是顺位继承的!”
“当年你父皇寻得一枚黑子,以饶我一次不死为许诺询问解法。我便给他谋划,让他和太师鼓动他皇兄炎武去兵谏,可千算万算没有料到那老真龙真的就这么巧因为矿石病的原因突发恶疾驾崩!”
望踉跄着向前半步。
“三十一年,整整三十一年!你父皇身处高位,身不由己,愧疚、后悔、思念百般滋味都要隐藏起来。因为做皇帝没有退路,也不能流露软弱。他背负着沉重带血的真相,坐在那孤高冰冷的殿堂之上……”
“他一直是一个好皇帝,在老真龙驾崩前对那个位置毫无野心。但你呢?你敢说当年左宣辽和王廷和给你黄袍加身的时候,你没有对那把龙椅生起过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放肆!”
望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怒吼,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仰面倒地时,后脑撞在青金石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的视线模糊一片,温热的液体流进衣领。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只描金绣凤的靴子狠狠踩住胸口。
碎裂的残片在望脸旁颤动。女帝俯身时,垂落的发丝扫过望染血的面颊:“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你大可现在就砍了我!”望不顾一切直面着池夏雪的龙威,“反正我的命早就是你的了。但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
“那些前朝旧臣和所谓的前太子党基本上都被你杀光了,现在这些存活于世的,都是那些个龙门遗孤,已经有两三代人了,他们又何罪之有?”
“他们同样是你隆武皇帝的子民,却被流放到苦寒的极北之地遭罪,如今只要你下旨赦免他们,恩准他们返回家乡生活,那些龙门遗孤直接就是不攻自破了。”
“而接下来,你就可以以此为契机,趁机寻到已经失踪几十年的魏彦吾的下落!”
望的最后一句话实在是王炸,愣是把池夏雪硬控到足足半分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可隆武女帝终究是隆武女帝,只见她周身龙纹愈发耀眼,殿内烛火突然剧烈摇曳,明明无风,众人的衣角却被无形的力量掀起。
黍看着池夏雪森冷的眉眼,喉间泛起腥甜,心脏仿佛被无形巨手攥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令死死护着自己的两个妹妹,额角冷汗不断滚落,却不敢挪动分毫,生怕触怒盛怒之下的女帝。
“望,”女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千不该万不该,把成儿牵扯进来。”
望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混着血沫的腥气:“孩子早就成年了,你也该到了彻底放手的时候了。我知道你想在你有生之年给雪柔,给敬成铺平道路。但你不可能护得住他们一辈子!”
听到望的言语,池夏雪却是突然平静下来,但说话时的语气却比刚才的怒吼更让人胆寒:“令,黍,年,夕,还有成儿,你们都退下。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准踏入这里半步。”
这道命令如同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众人与棋室内的风暴隔绝开来。
黍的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着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对上女帝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瞳,所有的话语都哽在了喉咙里。她知道,此刻任何求情都是徒劳,甚至可能引火烧身,连累其他人。
最终,她只能含着泪,用力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被女帝踩在脚下的望,满是担忧与不舍。
令的心头沉到了谷底,她紧紧握住年和夕的手,示意她们不要轻举妄动。作为岁家的长姐,她必须保持冷静,护住妹妹们。
她朝着女帝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臣,遵旨。”转身时,她的眉头紧锁,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望刚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心中充满了不安,不知道这场风波最终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
年的脸色有些发白,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夕的衣袖,眼神中满是担忧地望向棋室内。她知道望这次是真的闯下大祸了,可看着他被女帝踩在脚下,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楚。
可即便如此,年也明白,池夏雪此刻的决定不容置疑,只能跟着令默默退下,只是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夕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她不像年那样将担忧写在脸上,可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她能感受到空气中那股几乎要凝固的龙威,也能猜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
随着众人慢慢后退,夕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望那张染血的脸,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从一开始,望的执着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池敬成听到女帝的命令,心头剧震,他知道自己留下来只会让情况更糟。自家皇奶奶的威严在此刻展露无遗,他不敢有丝毫异议,连忙垂首应道:“孙儿,遵旨。”
好圣孙跟着众人缓缓后退,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困惑。他不明白二太爷为什么要说出那些话,更不明白这场风波最终会如何平息。每退一步,他都觉得背后的目光如芒在背,让他浑身不自在。
众人退出了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棋室的身影,依旧没有人敢开口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每个人的心里都像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而棋室内,只剩下隆武女帝池夏雪、博士和被踩在脚下的望。
博士神色平静,心中却大骇不已地站在一旁,似乎是没有料到会变成如今这般的局面。
池夏雪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博士身上,后者却全无惧意地说道:“别看我,我哪知道这厮今儿是发的什么疯。”
也就只有博士,敢在这种节骨眼上如此这般与隆武女帝说话了。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博士在多年以后回想起来,都不免有种牛而逼之的感觉。
只见池夏雪放开了望,自顾自走向一旁“幸免于难”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而望则跟个没事人一样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注视着池夏雪。
隆武女帝与望对视了几秒钟,随后撇了撇嘴,一打响指,一道绿光没入望的体内,几乎几息间就让望完好如初。
这是黍的能力之一,而池夏雪作为与岁兽本体合二为一的存在,又是岁家的家主,原碎片们的能力,她自然能轻松使用。
而望在确定自己恢复如初后,这才搬起此前被池夏雪崩碎的石块,坐到了池夏雪的旁边。
这君臣二人一连串的举动直接让博士呆愣在原地。
这两人药剂吧干啥啊!?刚刚不是都要人头落地了吗,怎么一眨眼又相安无事了?
???
博士突然觉得自己哪怕是身为前文明之人,也似乎没有跟上版本更新了。
当然了,女帝生气也是真的生气,因为她正满脸铁青地看着望。
“行啊,翅膀硬了现在,你还去什么尚蜀啊,直接滚去岁陵里禁足吧!”
池夏雪瞪眼骂道,而这次望却没反驳。两人很默契地无视了一旁下巴都快要掉下来的博士。
你们这两个毕阳的在玩我是吧!合着我就是那个小丑呗。
博士突然理顺了,整件事情隆武女帝很可能是早就知情了,只不过出于某种目的才故意装成前不久刚查出来是望让好圣孙接触到了林家后裔和龙门遗孤,然后气势汹汹提剑过来与望发生冲突。
博士越想越觉得对理,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就不该掺和到岁这一大家子的事情中来。
一个百年的老登隆武皇帝,一个更是重量级的“棋盘手”。
妈的,最无辜的还是好大孙。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今天又被如此这般火爆的场景给吓没了一半的魂,却不想整件事情都他的皇奶奶和二太爷互相操纵棋盘的一部分。
这边博士越想越气,那边的君臣二人则是大眼瞪小眼良久,最终还是池夏雪败下阵来,冷声开口道:“说说吧,你具体有什么计划?你之前可没有把话说清楚。”
“你未来的孙媳妇林婉琴是‘鼠王’林舸瑞的重孙女。支持魏彦吾的林家在龙门之春后是什么下场,世人都很清楚。而今你只要下旨赦免了她,就算是放出了一个信号,那些龙门遗孤自然就会看到希望。”
大炎皇帝不再追究当年之事,你们这些隔了两三代的罪人之后可以收拾行李从苦寒的极北之地回到不曾谋面的家乡当中。
“所以你大可借着物色未来太孙妃的名义赦免了林家后人,就等于是给那些龙门遗孤看到被当今皇帝赦免的希望,然后以林婉琴做联络人,告诉他们我们给出的筹码。”
话到此处,池夏雪也听明白了望的意思。
“筹码就是赦免被流放到极北之地的几十万龙门遗孤对吧?”
望点了点头,“魏彦吾作为龙门遗孤和前太子党残余后人的领头人,大概率是会来的,他如果不来,那些龙门遗孤也会感到心寒,不再给他卖命,所谓的反贼也就不攻自破了。”
“无论魏彦吾做出什么抉择,对我们而言,都没有坏处。”
池夏雪暗暗点了点头。老实说,这老二确实把她说动了。
毕竟他们那一代人的恩怨,是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想到这,池夏雪的心情像是被春风拂过的冰封湖面,瞬间消融了之前的凛冽。
她看着望,眼神里的铁青褪去,竟带上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温和,对着望扬了扬下巴,语气也轻快了不少:“行了,刚才那番话倒是有些道理,这次算你立了一功。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朕无有不允。”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旁边的博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前不久还剑拔弩张,恨不得当场把人拖出去砍了,下一秒就和颜悦色地要给赏赐,这君臣俩的相处模式实在是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博士使劲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场面太过刺激,出现了幻觉。
望似乎也没料到女帝会如此,微微一怔后,拱手道:“臣希望陛下能恩准,臣带着三妹颉前往尚蜀。”
池夏雪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望:“你再想一个赏赐,朕无有不允。”
望愣了一下,没听出女帝话里的深意,只当是尚蜀那边有什么不妥,便又说道:“那臣希望陛下恩准,岁家十二枚碎片们能离京一段时间,去往大炎江南,暂时远离朝堂的纷争。”
这次,池夏雪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望,要不你再想一个,朕无有不允!”
这一次,望终于听出了女帝话语里的不悦和坚持。他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过来。
隆武女帝确实在意找到魏彦吾的下落,也认可了他的计划,但他让皇太孙池敬成卷入其中,这是触碰了女帝的逆鳞,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原谅的。之前的赏赐之说,更像是对他的一种试探和敲打。
望垂下眼眸,恭敬地说道:“臣不敢再奢求赏赐,一切但凭陛下抉择。”
池夏雪看着望这副模样,又秒变脸道:“哎哎,你看看你,朕不是说了要给你赏赐嘛,这么好的机会你都不要。既然如此,那朕就替你做个决定。岁陵荒废已久,你就去那里打扫吧,什么时候清扫干净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望的眼皮跳了跳,知道这是女帝的惩罚,也是一种变相的敲打。但同时他也对池夏雪的“变脸”和厚脸皮感到汗颜。
博士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要不够用了。这剧情的反转比翻书还快,他摇了摇头,心想自己还是别掺和这岁家的事情了,省得哪天把自己也绕进去。
本来博士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没想到还有高手!
只见望突然一副撂挑子不干的样子,“噌”的一身站了起来:“你是治罪也好,圈禁也罢,爱咋咋地。我!不伺候了!”
望这话音刚落,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池夏雪和博士,转身就朝着棋室外大步走去,那背影决绝得像是再也不会踏足这地方半步。
棋室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望离开时带起的风,吹动了地上几片碎木屑。
池夏雪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双刚褪去怒火的龙瞳里写满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怒斥,又似乎想喊住望,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望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旁边的博士更是夸张,原本就掉得差不多的下巴这次直接快砸到脚面上了。他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揉了揉,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刚才的刺激太大,出现了幻听和幻觉。
这……这就走了?刚才不是还剑拔弩张,怎么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了?
足足过了五秒钟,池夏雪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门口的方向,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望!你他娘给朕站住!反了你了还!”
她一边喊,一边在原地急促地踱着步子,锦袍的衣角扫过地上的碎棋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可不管她怎么喊,望的身影早就没了踪迹,连半点回应都没有。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池夏雪气得抬手就把旁边只剩半张的棋盘彻底掀了,本来收拾了一些的棋子再次滚落一地,“他以为他是谁?朕还治不了他了?等他回来,朕非把他扔进岁陵最深处,让他一辈子都见不到太阳!”
她越说越气,又踹了一脚旁边的柱子,结果柱子没事,她自己反倒疼得龇牙咧嘴,抱着脚原地跳了两下,活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
博士站在一旁,看着平日里威严赫赫的隆武女帝此刻这副模样,先是大脑彻底宕机,几秒钟后,嘴角却忍不住抽了抽,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
他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女帝这般……嗯,无能狂怒。
池夏雪跳了几下,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模样有点丢人,猛地停下动作,转头看向博士,眼睛一瞪:“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把那个混账玩意给朕追回来!告诉他,他要是敢踏出宫门一步,朕就……朕就把岁陵的门槛都给他拆了!”
博士一听,立马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脸不爽地说道:“凭啥是我去啊?刚才是谁差点被他气得拔剑杀人来着?再说了,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合着就把我当猴耍呢?我才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他现在可算想明白了,这俩人根本就是在演一场大戏,自己从头到尾就是个围观的小丑,还是被耍得团团转的那种。
想想刚才自己那紧张兮兮的样子,博士就一肚子火,才懒得掺和他们君臣俩的破事。
池夏雪见博士拒绝得这么干脆,顿时更气了,指着博士的鼻子:“你……你敢抗旨?”
“抗旨就抗旨呗。”博士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你俩这状况,我也看够了,懒得伺候。”
说完,博士也转身打算离开,这破棋室他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站住!”池夏雪见状,怒吼一声。
博士脚步一顿,不耐烦地转过身,刚想怼回去,可当他看到池夏雪时,到了嘴边的话却硬生生咽了回去。
眼前的池夏雪早已没了刚才那副气急败坏、无能狂怒的样子,脸上的怒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
她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背微微佝偻着,几缕银白色的发丝从发髻中滑落,垂在脸颊旁,在烛火的映照下,那平日里被威严掩盖的苍老清晰可见。
她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棋室里,周围散落着破碎的棋子和木板,身影显得格外孤零零的,仿佛这偌大的皇宫,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博士心头猛地一颤,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池夏雪,没有了龙威,没有了强势,就只是一个疲惫的老者。
不等博士多想,池夏雪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谨和沉重,语气也变得语重心长:“博士,朕想请你帮一个忙。”
博士愣住了,示意她继续说。
池夏雪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未来,等朕的孙子池敬成也不在人世后,你就带着岁家那十二枚碎片离开京城,离开大炎的统治核心,走得越远越好。”
博士眉头紧锁,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池夏雪像是看穿了他的疑惑,继续说道:“朕能容忍他们,护着他们,朕的女儿池雪柔作为下一代皇帝,也能做到。朕的孙子池敬成,想来也可以。但是,博士,你要知道,朝代更迭,人心易变。更往后的炎国皇帝,他们未必会记得这份情分,也未必能容忍岁家碎片们的存在。岁家的力量太过特殊,对于后世的皇帝来说,那可能是威胁。届时,等待他们的,很可能就是杀身之祸。”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
博士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孤独而睿智的女帝,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她刚才的愤怒也好,强势也罢,背后都藏着这样深沉的考量。
她是大炎的皇帝,但同时也是岁家的家主。
近百年了,她对岁家的那份情,一直都没有变……
博士沉默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纹路。他抬眼看向池夏雪,这位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女帝,此刻鬓边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竟让他想起前文明遗址里那些被岁月磨平棱角的断碑。
“你倒是会给我找活干。”博士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没了刚才的抵触,“岁家那十二枚碎片,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望就是一抓一个准的反面教材,真到了那时候,指不定谁护着谁呢。”
池夏雪嘴角难得牵起一丝浅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没抵达眼底,只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他们再闹腾,骨子里终究是念着情分的。就像望,今日这般放肆,何尝不是料定了朕不会真的杀他。”
她顿了顿,伸手拂去落在膝头的一片碎木屑,动作慢得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博士,你不同。你是亲眼看着我和那些碎片们是如何跌跌撞撞走到今天的。这世间,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
博士望着女帝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那个身披战甲的少女,手持龙胆亮银枪站在尸山血海之中,眼神亮得像要把整个黑夜烧穿。
那时的她从不说这般示弱的话,仿佛天地万物都该臣服在她脚下。
“我可没答应。”博士别过脸,看向窗外逐渐沉沉的天色,“谁知道几百上千年后的事会变成什么样?说不定你家后世皇帝是个宽宏大量的主,压根瞧不上岁家这点能耐呢。”
“帝王心术,从来容不下‘说不定’。”池夏雪的声音陡然冷了几分,随即又缓和下来,“朕不是逼你。只是若真到了那一步,还望你看在……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给岁家指条生路。”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棋室内的烛火突然“噼啪”爆响,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一道快要断裂的弦。
博士没再反驳。他知道池夏雪从不是会乞求别人的人,今日这番话,已是将所有的骄傲都折了下来。
他转身走向门口,手刚触到冰冷的门环,就听见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对了,”池夏雪的声音带着几分飘忽,“望刚才说的计划,你替朕多盯着些。那臭逼主意正,别让他真把林家那丫头和敬成折腾出乱子来。”
博士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扬了扬手算是应了。推门而出时,夜风卷着寒气灌进领口,他打了个寒颤,却忽然觉得棋室内那点烛火,竟比这漫天星光还要暖些。
门外的石板路上,望刚才留下的脚印早已被夜风拂平,仿佛那个决绝离去的身影从未出现过。
博士望着空荡荡的宫道,忽然嗤笑一声:“两个老登,一个比一个能装。”
他慢悠悠地往回走,心里却盘算着该怎么去敲打望,又该怎么不动声色地护着池敬成。
至于池夏雪那个遥远的托付,他没说答应,却也没说不答应。
有些承诺,本就该藏在岁月里,等需要的时候再慢慢兑现。
而棋室内,池夏雪独自坐了许久,直到烛火燃尽了最后一寸,将她的身影彻底吞没在黑暗里。她抬手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指尖触到的白发比记忆中又多了些。
这龙椅坐了太久,久到她快忘了真正轻松笑一场是什么滋味,也只有在面对岁家和博士,以及雪柔和敬成时,才能卸下几分伪装,露出这副连自己都陌生的苍老模样。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盘下到一半的棋。只是这盘棋的棋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肩负江山社稷的少女,而是一个在时光里独自守着残局,时日无多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