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十王府的飞檐在月光下投出锯齿状的阴影,廊下挂着的宫灯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晃,光晕在青砖上碎成一片斑驳。
年、夕、令、黍四人各自回房后,今日那棋室内的惊涛骇浪仍在她们心头翻涌,连带着整座府邸都浸在化不开的愁绪里。
年把自己关在锻造房里,熔炉的火光映得她侧脸发红。她攥着一把刚打好的匕首反复打磨,锋刃划过砥石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作为岁家最擅长锻造的碎片,她总习惯用铁器的冷硬掩饰内心的波澜。
“臭棋篓子那性子,就像块淬了火的精钢,宁折不弯。”
年对着跳动的火苗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匕首上雕刻的岁兽纹样——那是她早些年特意为望打造的护身兵器,此刻却觉得这精铁也护不住今日闯下弥天大祸的二哥。
熔炉里的火星噼啪炸开,溅在她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锻台上散落的图纸发怔,那些原本规划好的兵器图谱,此刻都被她画得乱七八糟,边角处还能看见被指节攥出的褶皱。
夕的画室里弥漫着松烟墨的清苦气味。她把自己埋在画堆里,狼毫笔悬在半空,却迟迟落不到宣纸上。平日里能在笔尖流淌出万千气象的她,此刻连一条简单的墨线都画不直。
宣纸上晕开一大团墨渍,像极了望脸上淌下的血。她猛地将笔摔在砚台上,墨汁溅到画卷上,晕染了那些本该灵动的山水。
“画里的风雨再大,也比不上现实的万分之一。”夕抱着膝盖缩在画案下,把脸埋进臂弯,发丝散落下来遮住通红的眼眶。
画室墙上挂着她为岁家众人画的肖像,其中望的那幅正对着她,画中人眉眼含笑,与今日棋室里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她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眼泪打湿了袖口绣着的云纹。
令的书房里烛火摇曳,案上摊开的《大炎典志》旁压着半块镇纸,书页边缘因久握而微微发皱。
她静坐于案前,指尖在“禁制”等条目下轻轻点动,骨节分明的手指衬着已经泛黄的纸页,透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平静。
作为岁家长姐,她早已习惯用不动声色掩盖翻涌的心绪——就像当年在玉门的城头,她也是这样看着炎国铁骑踏向未知的战场,指尖攥紧城砖却面不改色。
耳后那枚女帝早年亲赐的羊脂玉佩随呼吸轻晃,冰凉的触感透过衣襟渗进来,让令想起当年闯岁陵失败的望,带着满身伤痕闯回家时,也是类似这样一块玉佩镇住了躁动的岁兽之力。
她忽然起身走到沙盘前,指尖拂过代表皇城的青铜小旗,沙盘里的细沙簌簌滑落,在“棋室”方位堆出小小的沙丘——那是望此刻所在的位置。
“以卵击石,却偏要选最硬的那块卵。”令对着沙盘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风吹过芦苇,只有指尖在沙盘边缘刻出的浅痕,泄露了几分不为人知的焦灼。
黍的药庐里飘着淡淡的草药香,她正蹲在药柜前翻找伤药,药箱里的金疮药、止血散堆得像座小山。她的指尖在药瓶上飞快掠过,那些平日里能精准辨别的药材,此刻却看得她眼花缭乱。
“当归、三七、血竭......”黍一边念叨着药方,一边把药草塞进捣药罐,木杵撞击陶罐的声音急促而慌乱,浑然忘记除非是致命伤,不然以岁兽碎片们自身的自愈能力几乎不用担心受到什么难以治愈的伤害。
药臼里的草药被捣得粉碎,粉末溅到黍的衣袖上,她却顾不上去擦,只是盯着罐底那些墨绿色的药末发呆。
当年望在岁陵中失去了三妹颉,自己也差点被致命伤夺去性命,是黍亲手调理了三年才好转。可今日这伤在心上的窟窿,又该用什么药来补?
黍忽然想起望总爱喝她泡的枸杞茶,连忙转身去烧水壶,却在倒水时没拿稳茶壶,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她“嘶”地吸了口冷气,眼眶却更红了。
三更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十王府的四座院落里依旧亮着灯。
年的熔炉还在吞吐火光,夕的画案上墨渍斑斑,令的沙盘里细沙未平,黍的药罐还在文火上煨着。
她们以各自的方式煎熬着,就像岁兽碎片本就该有的模样——看似疏离,实则在同一片夜色里,共享着那份沉甸甸的牵挂。
可有些时候事态的发展总能出乎常人的意料。
五更的梆子声刚敲过第一响,十王府的飞檐上凝结的霜花忽然簌簌坠落。廊下宫灯的光晕已经淡得像层薄纱,青砖地上的斑驳光影被晨露浸得发潮,连空气里都飘着股将亮未亮的冷意。
就在这时,府门处传来吱呀轻响,像是有人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榆木大门。
即便隔着很远,锻造房里的年依旧猛地抬头,熔炉的火光在她瞳孔里晃了晃——那脚步声很轻,却像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瞬间刺破了四座院落的寂静。
她攥着匕首冲出房门时,正撞见夕从画室里跌出来,松烟墨染黑的指尖还勾着半幅未干的画卷。
几乎是同时,书房的竹帘被掀开,令端着烛台站在檐下,烛火映得她鬓边的玉佩泛出冷光。
药庐的房门也“吱呀”一声,黍抱着药箱跑出来,怀里的瓷瓶叮当作响,倒像是串慌乱的心跳。
四个岁兽碎片在庭院中间撞成一团,目光齐刷刷投向前方。
望的身影就在那里,玄色衣袍上沾着些尘土,却不见半点血迹,正抬手揉着被门闩撞疼的额头。
“二哥?”黍的声音先颤了颤,药箱“哐当”掉在地上,金疮药撒了一地,她却只顾着往前跑,跑到三步远的地方又猛地顿住,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年举着匕首的手僵在半空,砥石的碎屑还沾在刃口,她这才发现自己竟把匕首攥得指节发白。眼前的望分明好好站着,眉眼间甚至还带着点惯有的散漫笑意,可她脑子里全是棋室里那滩刺目的红,一时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夕的裙摆还沾着墨渍,她张了张嘴想喊人,喉咙却像被松烟墨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望朝她们走来。
画里那个含笑的身影此刻活生生站在眼前,鼻尖萦绕的却还是那股血腥气的幻觉,让她突然捂住脸蹲下身,肩膀一抽一抽的,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令最先回过神,烛台被她捏得稳如磐石,烛泪顺着铜柄淌下来,在她手背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先进来。”令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转身时,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将半块带体温的镇纸悄悄塞进袖中。
望刚跨过门槛,就被年扔过来的匕首擦着耳朵钉在门柱上,尾端还在嗡嗡震颤。“臭棋篓子,你敢死在外面试试!”年的吼声里带着哭腔,眼眶红得像熔炉里的炭火,可攥着砥石的手却在发抖。
“这不是回来了嘛。”望挠挠头想笑,却被夕扑上来捶了两拳,她的拳头软得像棉花,带着松烟墨的凉意,落在胸口却格外沉。
“画...画里的你不会流血...”夕的话断断续续,眼泪打在望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令已经端坐回书房的主位,手里转着那枚羊脂玉佩,玉佩相撞的脆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说吧,陛下究竟为何网开一面。“她抬眼看向望时,烛火恰好落在眼底,映得那抹平静下的波澜无所遁形。
望这才摸摸鼻子,从怀里掏出块还温热的糕点——那是他从乾清宫里偷出来的桂花糕,他揣了一路想带给妹妹们。
“其实吧……”望掰开糕点分给围上来的妹妹们,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说这一切都是他和池夏雪半真半假演出来的?
还好大哥朔(重岳)现在不在百灶,不然一顿暴打是免不了的。
现在的望,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望了。岁家“家庭美满”,连带着身为“家人侠”的望的性格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所以想了想,他还是选择了向妹妹们坦白。
黍刚把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闻言“噗”地喷出来,抓起药箱里的甘草根就往望嘴里塞:“我捣了半夜的三七!还有当归!”她的眼眶还红着,手里的甘草根却没真用力,只是戳得望连连讨饶。
年一把抢过望手里的糕点扔回碟中,转身就去拔门柱上的匕首,锋刃刮过木头的声响听得人牙酸。
“合着我们在这儿熬得肝肠寸断,你倒在宫里偷桂花糕出来?”年的声音硬邦邦的,可打磨匕首的动作却放轻了,仔细地擦去上面的木屑。
夕已经重新坐回画案前,狼毫笔重重落在宣纸上,却画出条笔直的墨线。“你每张画都得带伤!”她嘴上说着狠话,指尖却轻轻抚平被墨汁弄脏的画卷,那里本该有片流云,此刻却像极了望衣襟上未干的泪痕。
令忽然将《大炎典志》“啪”地合上,书页间夹着的书签飘落在地——那是片风干的桂花,还是去年望从御花园折来给她的。她站起身时,耳后的玉佩轻轻撞在发间。
望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黍塞进怀里的药瓶硌了肋下,低头一看,竟是瓶活血化瘀的药膏,瓶身上还贴着她亲手写的标签。
年正把那把雕刻着岁兽的匕首重新别回他腰间,动作粗鲁得像在打铁,指尖却仔细地避开了刃部。
画室里的烛火忽然跳了跳,照亮望脸上还没擦净的“血渍”——其实是夕调的赭石颜料,在刚刚偷偷涂抹到望的脸上。
夕瞪着望的眼神里还带着水汽,手里却已经研好了新墨,宣纸上渐渐勾勒出个眉眼带笑的身影,只是在那人身后,悄悄画了四个举着拳头的影子。
如今是大炎隆武100年,泰拉历1193年,岁家一切安好……
……
……
“大伯啊,我最最敬爱的大伯哟……”池夏雪的声音裹在因爆炸而产生的气浪里,带着几分癫狂的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铁器。
她那头栗色长发此刻有些凌乱,几缕发丝粘在汗湿的额角,却丝毫不减她的凌厉。头顶那对炎龙族特有的龙角在月光下泛着温润又坚硬的光泽,角上还沾着些许硝烟的痕迹。身后的龙尾微微摆动,每一次晃动都带着强大的力量感,扫过身旁的断壁时,竟能留下浅浅的划痕。
她身上的炎甲沾着不知是血还是泥水的污渍,在月光下泛着斑驳的冷光,每走一步,炎甲的关节处便发出“咯吱”的摩擦声,与脚下青石板被踩踏的闷响交织成一片焦躁的鼓点。
“你在哪啊~~?你大侄女来找你算账来了。”池夏雪的声音在遭到导弹轰炸过的龙门最高长官府邸里回响,带着一丝疯狂与急切。
她的脸庞尚带着些许年轻的青涩,却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一双眼眸锐利如刀,扫视着周围的断壁残垣,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
断壁残垣间,硝烟还未散尽,混合着尘土与血腥的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紧。
泰拉历1109年,龙门——
四周,大炎军队的喊杀声、枪炮声此起彼伏,那是三个近卫装甲师、一个近卫空突师以及龙帝禁军在龙门各处清剿残敌的声音。
主战坦克的履带碾过街道,发出沉闷的轰鸣,所到之处,房屋的墙壁如同纸糊般碎裂;空突师的军用近地飞行器呼啸着掠过天空,机载机枪喷吐着致命的火舌,精准地打击着每一个反抗的目标。
这三支经历过泰拉历1106年炎金松锦大战和1107年江南暴乱的精锐部队,此刻如虎入羊群,将龙门彻底掌控在手中。
严格的军管让整个龙门都笼罩在一种肃杀的氛围中,街道上每隔十米便有一名荷枪实弹的大炎士兵,他们眼神冰冷,对周围惶恐的龙门民众视而不见,只有当发现任何异动时,才会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武器。
被炸断的横梁斜插在地面,钢筋扭曲如麻花,碎玻璃在月光下闪着尖锐的光,像是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曾经魏彦吾引以为傲的龙门近卫局,在大炎近卫军面前不堪一击。他们的防线如同脆弱的玻璃,被大炎近卫军轻易击碎。
有不自量力试图抵抗的,皆在大炎士兵精准的射击下纷纷倒下;有的丢弃了武器,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脸上写满了恐惧。
泰拉历1097年入侵龙门的全盛期整合运动,与这些真正的大炎精锐野战正规军相比,确实连小屁孩打闹都算不上。
……
隆武女帝池夏雪周身的炎甲泛着冰冷的光,栗色长发在风中飞扬,龙角与尾巴随着她的动作而摆动,尽显炎龙族的霸气。
手中龙胆亮银枪寒光闪烁,枪尖此时还在滴答着尚未干涸的血水,那是她方才亲手斩杀影卫时留下的痕迹。而其余那些最忠于魏彦吾的影卫们,早已被女帝手上最精锐的绝声卫以绝对的实力碾压态势屠戮殆尽。
她一路追杀魏彦吾至此,脚下的石板路在狂风下似乎也变得起伏不平,每一步都踏出沉闷声响。风卷着碎木屑与石块,在空旷的府邸里打着旋,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亡魂的哀嚎。
远处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将断墙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地上扭曲蠕动。那火光不仅是战火的燃烧,更是大炎军队胜利的象征,宣告着龙门已被彻底占领。大炎近卫军的士兵们正在逐街逐巷地清理残余的抵抗力量,任何敢于反抗的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龙门的每一个角落,都回荡着大炎军队的脚步声和命令声,彰显着他们的绝对统治。
疑似魏彦吾的身影在前方若即若离,藏青色的袍角在断壁后一闪而过,像是被黑暗拉扯着,又像是随时会被这狂风卷走。
池夏雪提枪缓步追击,龙胆亮银枪在她手中微微震颤,带着压抑不住的杀意。
她的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口中叫嚷着:“像你这样的前朝皇太子,你大侄女都看不下去了!”池夏雪的声音里满是决绝与狠厉,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每一处可能藏人的角落。
前方,疑似魏彦吾的人影一头撞开那看似扇厚重无比的朱漆大门,门轴不堪重负,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吱呀”声,仿若临终前的悲号。
池夏雪冷笑一声,提枪紧随其后,可踏入其中的瞬间,她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僵立在原地,连手中的长枪都“当啷”一声,坠落在地。
刚刚还是龙门最高长官的府邸深处,转瞬间却变成了百灶里的禁城奉天殿内!
奉天殿内,烛火在狂风的倒灌下剧烈摇曳,几盏巨大的青铜鹤灯,在大殿两侧勉强支撑着微弱的光亮,灯芯处不断爆出火星,“噼啪”作响,溅落在灯罩上,留下一片片焦黑的痕迹。
金砖铺就的地面,被这忽明忽暗的光线映照得泛着诡异的幽光,寒意透过池夏雪的鞋底,直直沁入骨髓。
龙椅之上,有两个熟悉却又令她胆寒至极的身影,正静静地凝视着她——老真龙与先皇庆元。
大炎尚火德,所以此时的老真龙身着赭黄常服,端坐在龙椅之中,威严的气势仿若实质化的浪潮,扑面而来。
他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那浓重的眉毛高高挑起,如两把利刃。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鹰隼般锐利且愤怒的光芒,似能看穿一切虚妄,直击池夏雪的灵魂深处,将她心底那些隐秘的野心与愧疚,统统灼烧殆尽。
老真龙颌下的山羊胡,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微微颤动,每一根胡须都仿佛带着老真龙统治时期的霜雪与威严,令池夏雪不寒而栗。
隆武女帝的瞳孔急剧收缩,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仿佛眼前所见是一场荒诞至极的噩梦。
她的双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金砖地上,膝盖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却丝毫不能缓解他内心的恐惧。
“皇爷爷,父皇……”池夏雪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无尽的惊恐与疑惑,仿佛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孩童,无助又绝望,“你们没死啊……”
这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透着丝丝缕缕的颤音,愈发衬得池夏雪此刻的渺小与脆弱。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狂风裹挟着这声响,猛地灌进殿内。
池夏雪循声望去,只见母亲被几个身形魁梧的黑甲禁军粗暴地拖拽进来。母亲发髻凌乱,几缕发丝肆意飞舞,遮住了她那满是恐惧与无助的面容。
她的眼神中,尽是对女儿的求救与依赖,衣袍也被扯得七零八落,狼狈不堪。
当她看到池夏雪时,原本黯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拼尽全力挣扎起来,口中呼喊着:“雪儿,救救我!”那声音,在狂风与暴雨的交织声中,显得如此凄厉、绝望,像一把钝刀,割扯着池夏雪的心。
池夏雪见状,心急如焚,双手撑地,想要起身去救母亲,可双腿却像被死死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分毫。
她的双手在金砖上胡乱抓挠,指甲与坚硬的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却依旧无法挪动半分。
池夏雪再次望向老真龙,再望向庆元,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哭腔,近乎哀求地喊道:“皇爷爷。爹,饶了我!饶了娘!她是您最爱的皇后啊!”
庆元别过头去,没有说话,而一旁的老真龙仿若一尊冰冷的石像,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片刻后,他缓缓站起身,龙袍在狂风中烈烈作响,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下丹陛,脚下的金砖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踏在池夏雪的心头。
老真龙走到侍卫身旁,伸手从侍卫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剑身反射着烛火的光芒,透着森冷的杀意,而后举着剑,一步一步朝着池夏雪逼近。
剑刃划破空气的锐响仿佛就在耳畔,池夏雪猛地闭上眼,浑身的肌肉都绷成了铁块,龙角因极致的恐惧而微微颤抖。
然而预想中的刺痛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天旋地转的失重感,像是从万丈悬崖骤然坠落。
“呼——!”
剧烈的喘息声撕破沉寂,池夏雪豁然睁开眼,胸腔里的心脏正疯狂擂动,仿佛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她浑身冷汗淋漓,苍白长发黏在后背,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眼前不再是奉天殿那幽冷的金砖地,而是熟悉的龙床顶帐,绣着繁复炎龙纹样的锦缎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扫过床边立着的青铜灯台,灯芯跳跃的火苗将她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忽明忽暗。
这是她居住了近百年的寝殿,每一处雕花木饰、每一件玉器摆件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此刻却透着种不真实的陌生感。
“咯吱。”池夏雪试图撑起身体,手肘却在汗湿的锦被上滑了一下,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方才梦境里跪在金砖上的触感太过真实,膝盖处似乎还残留着与坚硬地面碰撞的钝痛,连老真龙举剑时袍角扫过空气的风声,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刚才。
她抬手按在额头上,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殿外传来巡夜禁军换岗的甲胄摩擦声,规律的脚步声让池夏雪混沌的意识渐渐回笼。
那些画面开始褪色——母亲绝望的哭喊、父皇庆元别过脸的剪影、皇爷爷老真龙眼中那能灼穿灵魂的怒火,都像被晨雾笼罩的远山,慢慢模糊成一团朦胧的光影。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池夏雪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厉害。
龙门之春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当时追杀魏彦吾同样也是当年的真实事件,可之后的奉天殿就纯属是噩梦了。
池夏雪长长舒了口气,这口气泄得太急,竟牵扯得胸腔隐隐作痛。她掀被坐起,龙尾下意识地从床尾探出来,重重拍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在宣泄方才积压的恐惧。
女帝身上只着一件素色寝衣,可后背的冷汗依旧顺着脊椎往下淌。她望着帐顶那条用金线绣成的龙纹,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驰骋沙场数十年,什么样的血雨腥风没见过,竟会被一场梦吓成这副模样。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头那枚刻着“炎”字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让她冷静了几分。脑海里闪过昨日棋室内发生的一切。
“难道是因为这个……”池夏雪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寻了数十年的人终于有了找到的希望,潜意识里竟翻涌出这么些陈年旧事,还把早已作古的皇爷爷和父皇都拖进了梦里,实在是荒唐得很。
byd望,欺朕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