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百年时光，如白驹过隙，此时的龙门早已蜕变成为一座科技高度发达的超级大都市。
当飞行器缓缓降落在龙门空港，入目的便是一片闪耀着金属光泽与霓虹灯光的繁华盛景。空港内，智能机械忙碌地搬运着货物，身形各异的人们行色匆匆，他们大多身着融合了最新科技与时尚元素的服饰。
空中，悬浮汽车如繁星般穿梭，划出一道道绚丽的光影轨迹；地面上，磁悬浮轨道车呼啸而过，带动着周围气流涌动。
而街道两旁，高楼大厦直插云霄，楼体表面的巨型屏幕滚动播放着各类信息与广告，有的在展示最新的科技产品，有的则是宣传即将举办的盛大活动。
然而，博士和陈千雪却无心欣赏这一切。
即便是身为旁系，但陈千雪在儿时经常听到家族长辈讲述关于老祖陈晖洁的英勇事迹。她仿佛看到身为老祖的陈晖洁身着近卫局制服，在龙门的街巷中奔波，为维护城市的秩序与和平而战；又仿佛看到陈晖洁在面对矿石病的威胁时，依然坚定地守护着感染者的权益。
如今，这样一位传奇人物却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怎能不让她心痛。
博士的思绪也飘回到了与陈晖洁共事的那些岁月，「怒号光明」后，他们一同在罗德岛为对抗矿石病和「这片大地」的各种苦难而努力，一同在复杂的局势中为保护更多人而谋划。
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充满了艰辛与挑战，也有着深厚的情谊。
博士和陈千雪走出空港，拦了一辆悬浮出租车。车内，智能语音系统热情地介绍着龙门的新景点和特色美食，陈千雪只是机械地点头，目光始终望向窗外。
街道上，人们的欢声笑语传入耳中，可在她听来却如此遥远。
博士则沉默地坐在一旁，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眼神中满是忧虑。
龙门近卫局....不，现在应该被称为「龙门武警总部大楼」，这座由新型合金与透明材料打造的宏伟建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高耸入云，其表面的智能玻璃不断变换着各种光影图案，展示着龙门如今的繁荣昌盛。
在泰拉历1097年，这里遭受整合运动的猛烈攻击，而后在 1109 年的「龙门之春」事件中，又被炎国装甲部队的主战坦克炮轰，甚至还遭遇导弹的轰炸，彼时的满目疮痍与如今的繁华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反差。
博士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区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身影，那些在战火中坚毅的面容一一浮现在眼前。
只是，时光匆匆，近百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当年参与龙门事件的罗德岛干员们，绝大多数都已不在人世，只留下无尽的回忆，在岁月的长河中渐渐泛黄。
悬浮出租平稳地飞行着，下方是宽阔无比的街道，各种悬浮车辆如同流光般穿梭其中。街道两旁，巨大的全息广告屏上播放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最新资讯与商品广告。
曾经狭窄拥挤、充满市井气息的小巷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规划整齐、绿意盎然的步行街，行人悠闲地漫步其中，享受着这和平年代的惬意时光。
“博士，没想到龙门会变成这样。” 陈千雪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感慨。
她的目光同样在这座城市中游走，试图从这陌生的繁华中寻找到一丝先辈们留下的痕迹。
她出身于大炎京城百灶的陈氏家族，作为陈晖洁的旁系后人，自幼便听闻先辈们在龙门的传奇故事。如今，当她真正踏上这片土地，却发现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
博士微微点头，没有说话。他的思绪依然沉浸在过去，那些充满硝烟与热血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
在龙门这片土地上，他们曾与整合运动殊死搏斗，为了保护龙门的百姓，为了心中的正义，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而现在，矿石病早已被彻底消灭，天灾也不再发生，这本该是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和平景象，可此刻，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因为，他知道，陈晖洁的大限将至，那个曾经与他一同并肩作战、性格坚毅的女子，即将永远地离开这个世界。
……
悬浮出租车的反重力引擎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最终稳稳地停在了建筑门前的悬浮平台上。
车门无声滑开，博士和陈千雪几乎是同时抬起头，目光瞬间被门前那个身影攫住，脚步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
眼前的建筑确实如悬浮车导航所描述的那般，青灰色的砖墙带着岁月打磨的温润质感，飞檐翘角上的瑞兽雕刻依稀可见，却在廊柱与屋檐的连接处嵌入了泛着哑光的合金构件，几盏造型古朴的宫灯悬浮在门楣两侧，灯罩里流淌的不是烛火，而是柔和的冷光。
这是陈晖洁晚年亲自设计的居所，执意要在这片钢铁森林里留住几分龙门旧时光的骨血。
而站在门内石阶上的老者，正微微偏着头看向两人。
银白色的发丝在廊下冷光中泛着细碎的光泽，被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鬓角，遮住了那里蔓延的皱纹。
她的脊背确实不如往昔挺拔，微驼的弧度像是被岁月的重量压出的痕迹，右手握着一根暗红色的藤杖，杖头雕刻的龙纹早已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支撑着身体时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可当她抬眼看来时，陈千雪的呼吸还是骤然一滞。
那双眼睑松弛的眼睛里，瞳孔的颜色已经有些浑浊，眼尾的皱纹深刻如刀刻，却依然保持着某种不容错辨的锐利。
就如同蒙尘的寒刃，纵然失去了昔日的锋芒，那份久经沙场的审视感仍在，只是此刻被一层薄薄的疲惫覆盖着。
她的脸颊消瘦，颧骨微微突出，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这是陈千雪在家族画像上见过无数次的神情——那是陈晖洁昔年还是担任龙门特别督察组组长兼高级警司时，面对棘手案件时，惯有的专注与沉静。
“进来吧。”
老者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意外地清晰，尾音里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龙门方言的顿挫。
她拄着藤杖的手轻轻一顿，杖头与青石板碰撞发出笃的一声，像是在敲醒怔忪的两人。
陈千雪和博士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着一件改良过的深色对襟褂子，领口和袖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布料挺括却不张扬。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她身上，在皱纹沟壑里投下细碎的阴影，竟让陈千雪想起画像中那位身着近卫局制服的老祖——只是此刻，制服上的肩章换成了衣襟上垂落的玉佩，腰间的武装带变成了系得一丝不苟的布带。
博士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迈步走上台阶。
他记得陈晖洁年轻时总爱把制服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记得她训斥下属时会微微蹙眉，眼神比拉特兰铳的铳口还要冰冷；记得她在罗德岛食堂吃饭时，会把青椒挑出来推到自己餐盘里……可眼前的老者，连抬手整理鬓发的动作都带着明显的迟缓，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变形。
“愣着做什么？” 陈晖洁侧身让开道路，藤杖在地面上又笃了一声，“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不用这副表情。”
她的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弧度，却因为面部肌肉的松弛而显得有些僵硬，可那份藏在语气里的倔强，却和博士记忆中那个在龙门最高长官府邸拍着桌子与魏彦吾争辩的女人，分毫不差。
陈千雪忽然鼻子一酸，快步上前想扶住陈晖洁的胳膊，却被老人用藤杖轻轻隔开。
“我自己能走。” 陈晖洁的目光扫过她，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陈家的孩子，脊梁骨要直。”
这句话，和陈千雪儿时听到的家族训诫，一模一样。
“是…老祖……”
陈千雪下意识朝博士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见后者微微朝自己点了点头。
很快，两人在跨进门槛的瞬间，一股淡淡的檀香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
屋内的陈设比想象中更简洁，深色的梨花木桌椅泛着温润的包浆，桌面摆着一套素雅的紫砂茶具，壶嘴还凝着几滴未干的水珠。
墙上并没有挂任何功勋奖章，只悬着一幅装裱朴素的书法，笔力遒劲的 “守” 字占据了大半幅宣纸，墨色深处仿佛还能窥见当年挥毫时的力道。
陈晖洁拄着藤杖在前头引路，步伐虽缓却稳，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发出规律的笃声。
路过客厅角落时，陈千雪瞥见一个半旧的金属匣子，边角磕碰得厉害，匣盖缝隙里露出半截褪色的红色绶带——那形制，倒像是龙门近卫局早年颁发的功勋奖状。
“坐吧。” 陈晖洁在主位坐下，藤杖被她横放在腿边，双手交叠搭在杖身上。
她抬眼看向博士，浑浊的瞳孔里忽然闪过一丝微光，“博士，你倒是没怎么变，还是这副让人看不透的样子。”
博士指尖在膝盖上轻轻一顿。他知道这并非夸赞。当年在罗德岛，陈晖洁就常说他这一身严严实实的“兜帽男”像个藏满秘密的黑箱，计划周密得近乎冷酷。
可此刻，陈晖洁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讥讽，反倒像老友重逢时的熟稔调侃。
“你也一样，”博士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是这么……”他顿了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说 “硬朗”？眼前的老人连抬手端茶杯都显得吃力。
说 “没变”？岁月在她身上刻下的痕迹早已深入骨髓。
“还是这么碍事，对吧？” 陈晖洁接过话头，嘴角那道平直的线终于有了些微弧度。
她示意陈千雪坐下，目光落在女孩紧攥衣角的手上，“陈家的小辈，倒是比我当年规矩多了。”
怕不是在指当年她和魏彦吾的那些事儿……
陈千雪脸颊一热，连忙挺直脊背。她想起家族记载里，年轻时的陈晖洁为了查案，敢单枪匹马闯进黑帮窝点，甚至在议会厅里跟魏彦吾拍过桌子。
“千雪，”陈晖洁忽然开口，语气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十几年前夕城的汛期堤坝加固工程，是你父亲负责的？”
“是、是的老祖，” 陈千雪连忙应声，“父亲说…… 说不能丢陈家的脸。”
“他做得不错。”陈晖洁微微颔首，视线转向窗外悬浮而过的广告屏，屏幕上正播放着最新的防灾系统演示。
天灾是没有了，但是这颗星球内常规的地质和气候灾害却依然存在。
“早些年的龙门，一场大暴雨就能冲垮半个贫民窟。后来好了，天灾预警比你打个喷嚏还快，矿石病的特效药堆得比仓库还高。再后来，这两都被彻底消——”她忽然低低咳嗽起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藤杖，指节泛白。
博士立刻起身想去扶住陈晖洁，却被她抬手制止：“老毛病了，” 陈晖洁喘了口气，重新坐直，“人老了都是这样。
“博士。”陈晖洁忽然看向他，眼神里的锐利仿佛穿透了时光，“你说，我们当年守的到底是什么？”
博士怔住了。
这个问题，不止是陈晖洁，当年他和许多罗德岛的干员在深夜里讨论过无数次。
是为了感染者的平等？为了终结战争？还是为了让这片大地不再有眼泪？
陈晖洁却没等博士回答，自顾自地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沙哑的暖意：“我现在看着这满城的灯火，倒觉得…… 守什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咱们守住了。”
她伸出手，颤巍巍地拿起桌上的一枚铜制徽章，徽章上的近卫局标志早已被磨得模糊。
“这是我刚入警队时发的，”她把徽章放在掌心轻轻摩挲，“当年总觉得肩上的星星越多越好，后来才明白，能让老百姓夜里睡得踏实，比什么勋章都金贵。”
陈千雪看着那枚徽章，忽然明白为什么家族长辈总说，老祖陈晖洁的传奇不在功勋簿上，而在龙门老街坊的念叨里。
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在三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陈晖洁慢慢闭上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街巷烟火气十足的龙门，回到了那些和战友们并肩作战的清晨与黄昏。
“转眼就过了那么多年呢。”陈晖洁叹道。
“是呀……”博士抬头望向天空，“都已经隆武100年了。”
过去曾一直抱怨时间太长、太久的博士，如今却恐惧时间流淌的太快，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让人想留都留不住。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再先进的医疗技术也无法挽回陈晖洁的阳寿，就跟池夏雪一样青春不再，年华不复。
纵是神医再世，又能如何？
前文明科技？
若想用来自尽大可直说。
前文明的绝大多数科技天生与泰拉人不对付，早些年当真是触及必死。
现在的泰拉科技，都是泰拉人自己老老实实攀科技树攀出来的。
……
……
陈家宅院内，博士将时间留给了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的陈千雪和陈晖洁，算是让前者好好尽尽孝。
而博士，说是参观一下陈家宅院去四周走走，很快便脱离了陈晖洁和陈千雪的视线。
陈家宅院西厢房后墙爬满了薜荔，深绿色的叶片在月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博士沿着青石板路走到墙根时，一片阴影忽然从檐角滑落，带起的风里混着铁锈与草木灰的气息。
“你来了。”
“嗯。”
声音比记忆中沙哑了太多，像是被砂纸磨过的金属。睚就站在薜荔藤缠绕的阴影里，身形和容貌比起当年却是没多少变化。
玄色劲装的袖口磨出了毛边，腰间的短刀鞘缠着三道浸过蜡的麻布——那是大炎刑徒常用的束具，用来提醒自己身负的枷锁。
“是你传的消息。” 博士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睚握着刀柄的手，“你这手是后来再生的吧，毕竟那年在玉门，那位的雁翎刀可没有留情。”
睚的指尖猛地收紧，刀鞘发出轻微的嗡鸣。
“我以为……”她顿了顿，喉结滚动着，“我以为她终于要清算旧账了。”
博士挑眉。他不是没见过以前的睚，那时的她眼高于顶，看谁都带着三分桀骜。被岁干翻了也是一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可现在，她说话时肩膀微微内收，像是随时准备跪下受刑。
“龙椅上的那位若真想杀你，”博士的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你这厮焉能活到今日？当年没补上最后一击，故意让你假死，现在就更不可能杀你！”
睚猛地抬头，独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她真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博士点了点头。
“多谢。”睚的声音闷在喉咙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里的锐利又回来了些，“但我传消息给你，不是为了求陛下原谅。”
睚朝正屋的方向瞥了一眼，窗纸上映着陈千雪给陈晖洁喂药的剪影，暖黄的光晕里透着安宁。
“这段时她夜里总咳血，上个月差点没挺过去。但她不让声张，说‘别让那些小兔崽子觉得我老得没用了’。”
睚的指尖摩挲着刀鞘上的麻布，“我守着她，是龙椅上的那位下的令。现在她要走了，总得有人……”
睚没继续说下去，但博士懂。
有些债，总得用一辈子来还。
风忽然紧了，薜荔藤沙沙作响。睚忽然看向博士，眼里带着审视：“今年的长寿面应该已经空运到宫里了，而你又能瞒皇帝多久？”
博士皱眉：“瞒什么？”
怎么一句话能从长寿面“跃迁”到隐瞒那个老登女帝呢？
“陈晖洁的事，” 睚的声音冷了下来，“还有顾烛煌的事。”
博士的身体猛地一僵，呼吸也骤然停滞。
“她怎么了？！”
“1062年生人，到今年都多少岁了？她的种族又不是长生种，早晚的事。皇帝把藏于民间用于监视的暗卫撤走了一部分后，顾烛煌想隐瞒自己的事情便容易了许多。”
博士有些无力的靠在墙上，全身冰凉。
“她应该能比陈晖洁多活一段时间，但接下来具体怎么做，就看你自己如何选择了。”
话音未落，正屋的灯忽然亮了，窗纸上的剪影晃动了一下，像是陈晖洁在咳嗽，以及陈千雪急忙将温水侍奉前去的动静。
睚的身影立刻融入薜荔藤的阴影里，博士站在原地，听着正屋传来的低低说话声，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他记忆中的那些人，终究还是要一个个离开，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自前文明开始，时间长河从来不可怜博士。
夜风吹过，带着桃树的清香，那是陈晖洁闲来无事时种的桃树。
博士想起睚刚才的话，忽然觉得，所谓赎罪，或许从来都不是为了求得原谅，而是为了在剩下的日子里，能稍微心安一点。
他转身朝正屋走去，脚步比来时沉重了太多。
有些事，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