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舰口的光闸在头顶开合，发出蜂鸣般的低响。
池夏雪扶着 “徐海” 的胳膊，藏在开了两个口，供龙角探出去的绒线帽檐下的目光扫过悬浮的安检仪——那东西的探头正发出淡紫色的光，将每个登舰者的身体波动绘成数据流，在半空中凝成透明的光茧。
“老人家，请来这边登记。”穿着罗德岛制服的年轻人朝着二人挥了挥手，屏幕上弹出的虚拟表单泛着冷光。
他看了眼“徐海”佝偻的脊背，又瞥了眼“李雅雯”布满老年斑的手，语气不自觉放软了些，“不知您二位是探亲还是做贸易？”
博士模仿着老年人沙哑的嗓音：“来探亲，看我那在舰上修引擎的侄子。”他袖口滑落的瞬间，池夏雪看见他手腕上贴的仿生皮肤——那是可露希尔新研发的伪装贴，连青筋的纹路都仿得分毫不差。
年轻人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得飞快，目光落在“李雅雯”的身份证照上时顿了顿。
照片里的炎龙族老太太梳着花白的发髻，眼角的皱纹比现在更深些，嘴角却噙着笑，和档案里百灶大学“退休教师”的身份严丝合缝。
他微笑着递还证件，指尖不经意擦过池夏雪的指腹，“李老师以前教什么的？”
池夏雪紧记此前博士给她化妆时说的话：“越自然的破绽越安全。”于是她故意咳了两声，声音颤巍巍的：“教……教历史的。”
之所以要化妆，是因为即便是老年的隆武女帝，那也是在电视上和公开场合里露过不少的面，为了不被他人认出来，只能进行化妆了。
至于为什么不用“蜜雪儿”这个身份，那自然是因为护国郡主蜜雪儿在世人眼中，已于泰拉历1106年的炎金松锦大战中壮烈殉国……
安检仪发出滴的轻响。池夏雪看着自己的波动图在屏幕上闪过——那是博士提前植入的虚假数据，曲线平缓得像一潭死水。
可她知道，自己胸腔里的龙元正在发出最后的震颤，像老旧座钟里即将断裂的发条。
“请摘帽。”机械音突然响起。
池夏雪伸手，绒线帽滑落的瞬间，她看见反光镜里自己的模样：银白的碎发贴在鬓角，眼角的皱纹被化妆品拉得更深，唯独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不属于老年人的锐利。
安检员的目光在她头顶的龙角停顿了半秒，“走吧。”他挥挥手，注意力早已被下一队登舰的商人吸引。
穿过光闸的刹那，池夏雪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了当初还是陆行舰的罗德岛。登舰口的长廊两侧挂着罗德岛的新式徽章，其在顶灯照耀下泛着冷光，与记忆里陆行舰时期的徽章已截然不同。
“为啥回自家地盘还要化妆，怕被人认出来？”池夏雪低声打趣道。
“知道就好。虽然现在岛上的干员大部分都是隆武六十年到隆武七十年这个时间段的生人，但他们可都是知道我这个博士的存在和以往的事迹的。”
“徐大爷，李奶奶，这边请。”引导机器人的蓝光在地面投射出箭头，“探亲通道在三号舱门。”
池夏雪的脚步顿了顿。她看见通道口的玻璃幕墙外，罗德岛航天母舰的引擎正在喷吐淡蓝色的光焰，将泰拉母星的轮廓照得如同悬浮的蓝宝石。
这场景让她想起手机里那个四字游戏的登录界面，只是此刻的壮阔，比任何像素画面都要震撼。
“在想什么？” 博士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只有她能听懂的暖意。
池夏雪摇摇头，任由他扶着自己踏上悬浮梯。梯级升起时，她的裙摆被气流掀起一角。
接下来由博士带路，二人很快来到华法琳的办公室。推开门，华法琳正伏在案前，摆弄着些装着不明试剂的试管，白大褂下摆随意耷拉着。
她旋即注意到了进到办公室里的两人。
“不是，你们两个——噗！”
华法琳的笑声像银铃般在办公室里炸开，她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捂着肚子，肩膀还在不住地抖动。
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堆满试管的实验台，带起一阵淡淡的福尔马林气息。
“博士，您这‘徐大爷’的造型可真绝了 ——”她好不容易喘匀气，指尖点了点博士那顶灰扑扑的绒线帽，“尤其是这鬓角的白霜，连我都差点没认出你来。”
博士差点红温，而池夏雪则是抬手理了理自己银白的假发，鬓角的碎发扫过脸颊，带着仿生皮肤特有的微凉触感。
“华法琳，别取笑我们了。”她的声音刻意压得苍老，眼角的皱纹在顶灯照射下显得格外逼真，“罗德岛现在人多眼杂，我们这身装扮也是无奈之举。”
博士摘下手套，露出手腕上贴着的仿生皮肤，上面还印着几道逼真的老年斑。“我们就在岛上住一晚，顺便接个人明天一起去金陵。”
华法琳挑眉，将试管放下，拉过椅子招呼二人坐下，“接人？什么人还得你们二位亲自跑一趟。先不说这个，好久没听你讲以前的趣事啦，博士，还有陛下，最近遇到啥好玩的？”
几人便随意聊着家常，从大炎最近的民生百态，说到罗德岛新研发的源石技艺，氛围轻松又惬意。
三人很默契地不去谈论罗德岛还是陆行舰时期的那些事情。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裹挟着风冲了进来。池夏雪只觉得眼前掠过一抹棕黄，下一秒就被一个毛茸茸的小身子撞进怀里。
奶声奶气的声音随之响起：“李奶奶和博士，你们终于来辣！”池夏雪低头一看，怀中之人正是佩丽卡，黎博利族标志性的耳羽微微颤动，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欢喜。
池夏雪被撞得轻轻一歪，随即笑着抱住佩丽卡，“小佩丽，这么着急呀，最近有没有乖乖听话呀？”
佩丽卡小脑袋直点，往池夏雪怀里蹭了蹭，又仰起脸看博士，“博士博士，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佩丽卡都等不及啦！”
博士看着小家伙活泼的模样，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听华法琳姐姐说你们要来，特意在走廊等了好久呢！”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揪住池夏雪胸前的衣襟，“李奶奶，你的头发好软呀，比我上次见你时长多了。”
“你让佩丽卡喊你姐姐？”博士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华法琳，但随即便被对方瞪了回来。
华法琳瞪完博士后，看向池夏雪和佩丽卡互动的场景后立刻变脸。她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嘴角噙着笑意。
“这小家伙一早就缠着我问东问西，说要跟你们去金陵吃桂花糕。” 华法琳弯腰揉了揉佩丽卡的头顶，指尖划过那两撮绒毛，“佩丽卡，跟李奶奶和博士打了招呼，今晚是不是要乖乖睡觉呢？”
佩丽卡用力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纸包塞进池夏雪手里。
“这是我给您留的蜜饯，上次您说金陵的陈皮梅最好吃，我让厨房的阿姨照着做的。”她仰着小脸，毛茸茸的绒毛立直，“您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道？”
池夏雪拆开纸包，一股酸甜的香气扑面而来。她捏起一颗放进嘴里，陈皮的微苦混着梅子的清甜在舌尖化开，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真好吃。”池夏雪抬手摸了摸佩丽卡的绒毛，“我们佩丽卡真能干，都会做蜜饯了。”
博士看着这一幕，悄悄退到窗边。他想起池夏雪上次见到佩丽卡说的话——“佩丽卡在未来会是你的一大助力，无论你之后还用不用‘博士’这个身份，你和未来的终末地工业都要保护好她”。
终末地工业？那是什么东西？
华法琳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递过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博士，您真打算带她们去金陵见煌？”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煌现在的情况……”
博士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有些事，总得让她们见一面。”他望着窗外掠过的云层，“尤其是佩丽卡，她该看看更广阔的世界。而不是从诞生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母舰上度过。”
池夏雪正低头听佩丽卡叽叽喳喳地说着岛上的趣事，小姑娘的绒尾时不时扫过她的手背，带来一阵痒痒的触感。
恒星的光照透过舷窗落在她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板上交织成一幅温暖的画。
华法琳看着这直如祖孙般的场景，忽然笑了：“行吧，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客房区。”她从抽屉里拿出房卡，“晚饭我让厨房送过去，都是些清淡的小菜，适合老人家吃。”
博士接过房卡：“多谢。”他转身看向池夏雪，“我们先去放行李吧，让佩丽卡早点休息。”
佩丽卡却突然抱住池夏雪的腿，仰着脸撒娇：“李奶奶，我想跟你睡！我要听你讲金陵的故事。”她的绒毛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撒了层细细的金粉。
隆武女帝根本招架不住如此“攻势”，当即弯腰抱起她，小家伙立刻搂住她的脖子，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颈间蹭来蹭去。
“好啊，” 池夏雪的声音里满是宠溺，“今晚就给你讲朱雀大街的糖画，还有秦淮河上的花灯。”
三人跟着华法琳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的灯光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佩丽卡趴在池夏雪肩头，头部两侧的绒毛偶尔扑扇一下，扫过池夏雪的脸颊，带来一阵轻柔的风。
博士走在最后，望着前面那两个交叠的身影，兜帽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
“最后，那成吉思汗便于当晚崩于金帐之中，临死之际，口里喃喃念着：‘英雄，英雄……’想来是心中一直琢磨着郭靖的那番言语。”
“郭靖与黄蓉向大汗遗体行过礼后，辞别拖雷，即日南归。自此，郭靖与蒙古彻底决裂，以为国为民，侠之大者为人生目标，终其一生守护南宋边境襄阳城，奋勇扺抗外敌，成为武林中人所敬仰的民族英雄。”
大床之上，池夏雪为佩丽卡讲述的，正是她穿越转生前，金庸老先生笔下著名的武侠巨作——《射雕英雄传》。
而在如今这个泰拉世界里，能说出这个故事来的，怕是除了有着前世记忆的池夏雪以外，再无他人了。
别看佩丽卡年纪小，她可是个妥妥的武侠小说迷。
大炎民间的各类武侠小说层出不穷，有背景放在“百氏之乱”的，有背景设定在大炎开国前期的，更有虽为架空背景，实则影射大炎当今社会的。
因此不缺一个架空世界观的武侠小说——池夏雪前世的人类世界对于泰拉世界来说，也只能说是架空世界了。
难道池夏雪还要对佩丽卡说：这是我前世读过的武侠小说，其实我本人也是穿越转生来的吗？
“李奶奶，没有后续了吗？”
明显还未尽兴的佩丽卡眼巴巴的问道。
《射雕英雄传》的后续正是《神雕侠侣》和《倚天屠龙记》，合称射雕三部曲。
背景时间跨度，从南宋晚期、末年一直到元末明初，经历了好几代人。
不过看到小佩丽卡如此痴迷于射雕英雄传的故事，池夏雪实在不忍心告诉她，郭靖和黄蓉在忽必烈时期最终战死襄阳的悲惨结局。
因此，她便对佩丽卡说道：“是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那大宋天下终究还是被蒙人给夺去，直到百年以后，大明的太祖朱元璋出世，这才将残暴的蒙元鞑子赶回了草原之中，恢复了汉家衣冠。”
原本这段记忆已被池夏雪埋藏于脑海深处，但自从为佩丽卡讲述射雕的故事后，前世阅读金庸老先生笔下名作时，那种震撼和感慨霎时涌上了心头。
「元末明初，张三丰旧地重游，忆起八十余年之前，师父觉远大师挑了一对铁水桶，带同郭襄和自己逃下少林，此时回首前尘，岂止隔世？他心下甚是感慨，携着无忌之手，缓缓上山，但见五峰如旧，碑林如昔，可是觉远、郭襄诸人却早已不在人间了。」
「张三丰瞧着郭襄的遗书，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明慧潇洒的少女】，可是，那已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
待到博士进来时，佩丽卡已经睡着了。她的绒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池夏雪小心翼翼地为她盖好被子，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博士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引擎喷吐的光焰在夜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明天见到煌，该怎么跟她说？”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熟睡的孩子。
池夏雪走到他身边，望着窗外那片璀璨的星海：“实话实说。”她的指尖在窗玻璃上轻轻划过，“告诉她，我们来看她了，顺便带佩丽卡看看这个她曾经与许多人一起守护的这个世界。”
月光透过舷窗洒进来，在地板上织出一张银色的网。
床上的佩丽卡咂了咂嘴，翻了个身，绒尾搭在被子上，像朵小小的蒲公英。
池夏雪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年幼的池雪柔也曾这样依偎在她的怀里，听着摇篮曲进入梦乡。
“博士，” 她轻声说，“你说，等佩丽卡长大了，会不会记得今晚的月光？”
博士转过头，兜帽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暖意：“会的。” 他肯定地说，“就像我们会记得所有值得铭记的瞬间。”
……
……
博士被池夏雪半推半搡地赶出房间，门在身后 “咔嗒” 一声合上，隔绝了室内温暖的灯光。
他站在走廊里，看着紧闭的房门，忍不住低声抱怨：“明明几十年前，年轻时候的你带着年幼的池雪柔，不也和我在一张床上挤过吗？怎么现在多了个佩丽卡，反倒不让我跟你们睡一个房间了？”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轻咳。
博士转头，只见华法琳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倚在走廊的墙壁上，嘴角挂着揶揄的笑：“哟，这不是‘徐大爷’吗？怎么被‘李奶奶’赶出来了？”
博士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伸手接过咖啡：“别提了，女人心海底针，就算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也还是让人猜不透。”他抿了一口咖啡，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驱散了些许郁闷。
华法琳从笑了笑，将一份文件递到博士面前：“别光顾着抱怨了，有正事找你。”她指了指文件，“罗德岛旗下要成立一家新公司，你看看，签个字。”
博士疑惑地接过文件，低头翻看着。
文件上详细写着新公司的成立章程，宗旨是为了未来泰拉文明科技发展到足够水平时，作为探索“塔卫二”这颗废土星球的探路先锋。
博士挑眉：“塔卫二？那地方不是一直被认为环境恶劣，根本不适合探索吗？”
他其实想说的是，除了萨卡兹这个“本地土著”外，泰拉的其他大部分种族的起源，正是那颗“塔卫二”星球！
只不过目前的泰拉文明科技造出来的星舰还飞不了那么远，大规模跨星球殖民更是无稽之谈。
“现在不适合，不代表未来也不适合。”华法琳耸了耸肩，她倒是还不知道“塔卫二”的真相，“科技在进步，总有一天我们会有能力去那里看看。这家新公司就是为了那一天做准备。”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期待：“对了，我为新公司取了个名字，你看看怎么样？”
博士此时正翻到文件末尾的签名处，闻言随口应道：“什么名字？”
“终末地工业。”华法琳清晰地说出这几个字。
博士刚喝进嘴里的一口咖啡瞬间喷了出来，溅在文件上，留下一小片褐色的污渍。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华法琳：“你说什么？终末地工业？”
华法琳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皱着眉擦了擦溅到身上的咖啡：“你这反应也太夸张了吧？这名字不好吗？我觉得挺符合探索未知、走向终末之地的意思啊。”
博士指着文件上的污渍，手都有些抖：“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他忽然想起之前池夏雪提到过的话，还有自己当时心中的疑惑。
感情 “终末地工业” 是这么来的？
这难道又是那个《明日方舟》游戏里的剧情？
但也不对啊，《明日方舟》的故事不是讲述曾经他们已经经历过的事情么，这个终末地工业又是什么情况？
博士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没什么，就是这名字有点…… 出乎意料。”
华法琳狐疑地看了博士一眼：“真的？我还以为你会觉得不错呢。”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难道这名字有什么不妥？”
博士摇摇头，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没什么不妥，就按你说的来吧。”
话虽如此，博士的心里已翻起了惊涛骇浪，池夏雪之前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难道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
签完字，博士将文件递还给华法琳。华法琳接过文件，满意地笑了：“这就对了嘛。好了，不打扰你了，‘徐大爷’还是赶紧找个地方休息吧，明天还要起早床呢。”
博士看着华法琳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端着剩下的咖啡，沿着走廊慢慢走着，脑海里全是 “终末地工业” 这几个字，以及池夏雪之前那意味深长的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