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推着轮椅刚转过影壁,青石板路上的青苔还带着晨露的湿气,旋即就见几个穿着长衫的顾家子弟正围着雕花廊柱打转。
为首的菲林族顾家长孙顾砚瞧见煌,脸上的愁绪瞬间堆成了苦色,他快步迎了上来,长衫下摆扫过阶前的兰草,带起一阵轻香。
“太奶奶,您可算回来了!”顾砚外表约莫十六七岁,身量已近成人,眉宇间带着少年人的清朗,此刻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童般耷拉着肩膀,“后院的小的们……跟您请来的那位李奶奶还有佩丽卡小客人玩疯了。”
他偷瞥了眼博士推轮椅的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衣领里,“把库房角落里积灰的旧灯笼都翻出来了,红的绿的堆了半院子,说是要搭什么‘星光城堡’,还……还让李奶奶学龙叫呢。我们几个哥哥劝了好几回,孩子们根本不听,反倒说李奶奶都拍着手笑,让我们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让隆武学龙叫?
谁的部将呀那么牛逼?九族是批发的?
煌闻言先是一怔,干枯的手指在膝头轻轻蜷缩,随即与博士交换了个眼神。
两人眼底都浮起忍俊不禁的笑意——佩丽卡那小家伙自来熟的性子,配上她总爱琢磨些新奇玩法的脑袋,定是她撺掇着大家胡闹,想来池夏雪素来对自己人性子随和,便陪着孩子们疯玩起来。
“多大点事,”煌摆了摆手,枯瘦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孩子们难得凑在一起热闹,那位李奶奶看着也是豁达的性子,未必会真的介意。”
她转向顾砚,语气带着长辈特有的温和,“带我去瞧瞧,看佩丽卡这小机灵鬼又想出了什么新鲜花样。”
除了睚以外,顾府的其他人并不知晓博士一行的真实身份,只道是家主煌邀请来的贵客。
而化了妆的隆武就更不可能被认出来了。
眼看家主大人发话了,顾砚这才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忙引着轮椅往后院走。
众人穿过抄手游廊时,廊檐下的风铃随着微风轻晃,叮咚声中隐约能听见孩童清脆的欢笑声,还夹杂着一个格外清亮的嗓音。
只是那声音……怎么听都透着股刻意捏出来的稚嫩,像是怕被人认出般藏着小心思。
而且越听越有种很「唐」的感觉。
“奶龙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我才是真奶龙!你这冒牌货!”
“惹啊 —— 接招!”
博士的脚步猛地一顿,轮椅的橡胶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轻微的滞涩声。
这声音……绝不是小佩丽卡那软糯的语调,倒像是……他眉头微蹙,脑海中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身影。
他与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困惑。
绕过月洞门的刹那,后院的景象如同一道惊雷,劈得两人瞬间失语。
月洞门旁的爬山虎垂落下来,在风中轻轻摇曳,却挡不住眼前这荒诞又温馨的画面。
只见顾府后院的空地上,散落着数十盏褪色的绢布灯笼,红的泛着浅褐,绿的褪成鹅黄,几个七八岁的孩童正踩着板凳往梅树枝上挂彩灯,彩色的灯带在枝桠间缠绕,像是给老树系上了斑斓的丝带。
而庭院中央,赫然立着两个圆滚滚的黄白罐头——那是两具大型玩偶服,通体黄白配色阳光下泛着柔光,肚子上印着不知是谁弄上去的粉嫩嫩的云朵图案。
(难以置信的前文明语)“我嘞个奶龙!”
其中一个 “奶龙” 正叉着短胖的胳膊,圆滚滚的肚子随着呼吸起伏;另一个则挥舞着圆乎乎的爪子作势要扑。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嚷嚷,声音透过藏在头套里的变声器传出,甜腻得像是裹了层蜜糖,粘得人心里发暖。
还有就是——真几把唐!
“我是奶龙!”
“我是奶龙!”(变音)
“我才是奶龙!!”(究极高调变音)
“惹啊!”
更让人瞠目的是,墙角不知何时摆了台全息音响,银灰色的机身闪着微光,正循环播放着一首「唐」得发齁的歌区,歌词清晰地飘进众人耳中:
“今夜星光闪闪,我爱你的心满满,想你一晚又一晚,把爱你的心都装满……”
佩丽卡和五六个顾家孩童围在两个“奶龙”身边,拍手笑得前仰后合,小手子上还沾着彩笔的颜料,红一道蓝一道,显然是帮着给玩偶服画过花纹。
孩子们的笑声像银铃般洒满庭院,惊起了落在梅树枝上的麻雀。
而廊下的睚,这个曾与大炎和「岁」不死不休的前巨兽代理人,此刻正背对着众人,一只手死死按在廊柱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带着肩膀都微微颤抖。
祂的袖口下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若不是那身标志性的素色衣袍和腰间悬挂的玉佩,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个被眼前景象吓得失态的普通顾府保镖。
博士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奶龙”转动时,那唐B一样的表情和某人曾经巨龙化冲进“界园”后,故意把夕吓到哈气的巨型鬼脸如出一辙。
他又瞥见另一个“奶龙”弯腰时,玩偶服后颈处特有的光泽在阳光下流转。
「岁」的分身权能……这绝对不是小佩丽卡的主意。
是池老登!
是那个能在太空中一尾扫碎陨石,龙瞳里盛着星海,还能正面硬刚高维生物“观察者”投影分身的池夏雪。
此刻,隆武女帝正穿着臃肿的奶龙玩偶服,用变声器跟自己的分身争谁是 “真奶龙”,身后的音响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先擦鼻涕后提裤-后提裤-后提裤!”。这反差大得让博士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煌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见过池夏雪披甲持枪的英武,炎盔炎甲在月光下泛着冷辉;见过她处理政务时的严谨,朱笔落下时不容置疑的决断;见过她在庆功宴上举杯的从容,眉宇间是睥睨天下的气度。
却从未想过,会见到这样的她——像个挣脱了所有束缚的孩童,把百余年帝王生涯积攒的端庄体面抛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纯粹的快乐。
顾砚也看呆了,下意识地挠着头喃喃道:“太奶奶,这位李奶奶…… 精力是真旺盛啊,比我们这些半大孩子还有活力。”
两个“奶龙”似乎终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圆滚滚的头套同时转了过来。
头套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连那唐到没边的歌声都仿佛卡顿了半秒,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其中一个“奶龙”迈着小短腿朝轮椅跑来,大型玩偶服扫过地上的灯笼,发出沙沙的声响,变声器里的声音带着点慌乱:“煌姐姐,你回来啦!”
他妈的,就一黄桃罐头!——博士。
另一个“奶龙”也跟了过来,却傻啦吧唧左脚踩右脚原地绊倒,胖乎乎的身子在地上滚了半圈,扬起些许尘土,正好停在博士脚边。
头套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变声器没关,依旧是那唐B的语调:“嘶…… 这衣服做得太胖了,根本跑不动,回头得改改。”
那唐B声音透过电流音传来,却清晰地带着池夏雪特有的尾调,软糯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
博士扶额,只觉得眼角的肌肉都在抽搐。
他总算明白池夏雪说的“多重身份的人生体验”是什么意思了——分明是借着 “李奶奶” 的身份,把压在龙椅下百余年的稚气全释放了出来,像是要把错过的童年都补回来。
煌看着滚到脚边的“奶龙”,又看看站在轮椅旁、头套歪到一边露出小半张脸的唐龙池夏雪——她鬓角的白发沾了点草屑,鼻尖还沾着点不知从哪蹭来的金粉,脸上带着未褪的红晕,哪里还有半分帝王的样子?活脱脱一个调皮捣蛋的老小孩。
“你啊……”煌终于忍不住,笑出了眼泪,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地上的“奶龙”,“改行当戏法艺人了?还玩起分身术来了。”
地上的“奶龙”猛地坐起来,头套“咔哒”一声掉在地上,露出池夏雪带着狡黠笑意的脸:“偶尔也得松快松快嘛。”
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蹭下些许金粉,另一个分身便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空气中,“你看孩子们多开心,这比在朝堂上听那些老臣争论有意思多了。”
佩丽卡这时才注意到煌和博士,欢呼着扑过来抱住煌的胳膊,小脸上满是兴奋:“煌奶奶!李奶奶会分身术!比博士教的那些枯燥法术好看多了!”
“咳咳。”博士轻咳两声,“我教的是实战法术,是用来保护大家的,不是用来玩闹的。”
这小丫头片子,有了煌和池老登就忘本。
“可奶龙之歌更好听呀。”池夏雪挑眉发出唐B的声音,从玩偶服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播放器,银质的外壳上刻着精致的花纹,她按下播放键,唐B的歌声再次响起。
“从此走向社会路-社会路-社会路……”
歌声在庭院中回荡,博士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空气中都飘着化不开的唐分。
他当然认得这歌,这是池夏雪偶尔提及的她 “上辈子” 听过的“大唐盛世”,没想到她竟真的做了播放器,还穿成这副模样唱了出来,真是把“胡闹”发挥到了极致。
牢睚不知何时已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如同万年不变的冰山,但耳根却红得快要滴血,像是被这唐B的歌声唐到了。
祂望着那个在冬日阳光下蹦蹦跳跳的黄桃罐头,喉咙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三个字:“岁……慎行。”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无奈。
当年百灶决战后,池夏雪和「岁」本质上就已经是同一个人了。所以不敢直呼池夏雪名字的睚,喊她「岁」也没错。
“哎呀,这里没有什么岁,只有唐B奶龙。”池夏雪说着,还故意晃了晃玩偶套装圆滚滚的肚子,引得孩子们又是一阵欢呼,笑声震得廊檐下的风铃再次叮当作响。
真是安禄山进长安——唐完了!
BYD胰岛素呢?!
煌靠在轮椅上,看着被孩子们簇拥着的池夏雪,看着她笨拙地挥舞着玩偶服的爪子,忽然觉得眼眶一热。
她想起当年在龙门初见时,那个化名 “蜜雪儿” 的护国郡主,虽则行事张扬,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沉重;想起玉门和百灶战场上,她持枪立马,金甲染血,身后是万千子民和将士的性命,肩上是家国的安危;想起她终于撕下‘蜜雪儿’的伪装,身着十二章纹的龙袍,一步步踏上太和殿的丹陛,背影孤绝得像座山,山巅只有寒风呼啸。
原来再坚硬的山,也有想化作春泥的时刻,也有渴望被温柔以待的瞬间。
博士站在一旁,看着庭院里欢腾的景象,听着那循环不休的唐B歌曲,看着池夏雪和孩子们嬉笑打闹的身影,突然觉得那些关于岁月流逝的伤感淡了许多。
或许正如煌所说,池夏雪扛了太久的担子,是该有这样的时刻。
不必是运筹帷幄的女帝,不必是守护家国的巨龙,只是个能陪着孩子们疯玩的 “李奶奶”,只是池夏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