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塔的观光电梯如银梭般刺破云层,透明轿厢外,金陵城的冬景在风雪中渐次铺展。
煌裹着绣火焰纹的厚氅,枯瘦的手指轻轻按在观景玻璃上,霜花在指尖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她能清晰看见秦淮河蜿蜒如银链,朱雀大街上的全息灯笼在雪中晕开暖黄的光晕,连远处专门展出的温室大棚都泛着翡翠般的光泽。
“这塔可真高。”煌的声音带着笑意,呼吸在玻璃上凝成白雾,“当年在龙门看罗德岛的陆行舰都觉得壮观,如今跟这比起来,倒像只铁盒子了。”
她在金陵住了不少年,却也是第一次来到隆武塔顶端。
佩丽卡趴在另一侧玻璃上,小手在结霜的表面画着歪歪扭扭的龙形:“煌奶奶你看!下面的人跟蚂蚁一样小!”她忽然转头拽住池夏雪的衣袖,“华法琳姐姐说过,站得高就能看见更远的世界,那我们能看到塔卫二吗?”
显然,大多数时间生活在罗德岛航天母舰上的小家伙,多少是知道一些关于塔卫二的事情的。
而且博士和华法琳也有意识地将佩丽卡往未来终末地工业的得力干将方向培养。
池夏雪弯腰替她拢了拢围巾,指尖拂过小家伙耳羽上沾着的雪花:“等你长大了,终末地工业的飞船会带你去看的。”她的目光掠过远处雪幕中的星港,那里停泊的星舰正喷吐着淡蓝色的尾焰,在铅灰色的天空划出优美的弧线。
与明日方舟里的情况不同,这个世界的阻隔层是彻底解决掉了,不过目前泰拉文明的星舰只有近太空航行的能力,根本无法去到塔卫二那里去。
太远了!
空间跃迁和星际航行,显然不是目前的泰拉文明能够做到的。
但是未来嘛……以这个世界目前的发展水平和科技底蕴来看,空间跃迁和星际航行只是时间问题。
“小佩丽,如果未来你有自己的飞船了,要不要把飞船取名叫做「帝江号」?”池夏雪摸了摸佩丽卡的小脑袋瓜。
她是看不到终末地正式「启航」的时候了,但她可以给后世之人留下些自己的痕迹。
“帝江号?”小家伙的耳羽一扑一扑的,“这个名字好好听呀,以后佩丽卡有自己的飞船了,就把它取名叫帝江号,到时候李奶奶一定要来飞船上参观哦。”
佩丽卡一句充满童真的话语,却让池夏雪心中猛地一揪。
许久,她牵住了佩丽卡的小手:“好哇,奶奶答应你。到时候可一定要带奶奶好好参观参观帝江号哦。”
不远处,博士站在煌的身边,悄悄调整着轮椅扶手上的温控按钮:“塔上的恒温系统用的是源石与地热hybrid技术,比寻常的供暖设备稳定多了。”
他看着煌扶着扶手尝试站立,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要不要去顶层的旋转餐厅坐坐?”
“好哇。”煌微笑着点了点头。
睚如同保镖般始终站在电梯角落,玄色衣袍在气流中微微摆动。
他的目光扫过轿厢内的安保装置,又落在窗外掠过的无人机巡逻队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祂自己打造的护身符,据说能抵挡高阶法术攻击。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踏遍了金陵的大街小巷。在朱雀大街的老字号糖画摊前,煌看着老师傅用糖浆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龙形,忽然想起自己刚到罗德岛时,小阿米娅总缠着要她讲维多利亚的故事。
在夫子庙的戏台下,佩丽卡跟着评弹的调子摇头晃脑,池夏雪则低声给煌讲解着戏文里的典故,那些关于忠义与守护的故事,听得小家伙眼睛发亮。
在城外的温泉山庄,望着蒸腾的热气与远处覆雪的山峦,煌第一次在没有轮椅的情况下,独立走上了半山腰的观景台。
“你看那片梯田,” 煌指着山脚下的雪田,那里的智能灌溉系统正冒着白汽,“以前哪敢想冬天还能种水稻,现在连稻草人都换成了驱鸟无人机。”她的脸颊被温泉的热气熏得微红,眼角的皱纹里都透着暖意。
池夏雪递给她一杯温热的姜茶:“这都是黍和农科院的功劳,他们改良的耐寒稻种甚至能在极度恶劣的零下严寒中生长。”她望着远处滑雪场里飞驰的身影,“等开春了,咱们去更南的地方看看,那里的油菜花能铺到天边。”
然而冬日的脚步总是匆匆,转眼间已是十二月,大炎隆武103年也即将过去,金陵城落了今年的第一场大雪。
顾府的庭院被皑皑白雪覆盖,百年银杏的枝桠上积着蓬松的雪团,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池夏雪正陪着佩丽卡和其他顾府的孩子在廊下堆雪人,小家伙非要给雪人安上龙角,用胡萝卜做的鼻子歪歪扭扭地支棱着。忽然看见博士独自一人走向后花园,他的背影在雪地里拉得很长,步履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沉重。
“你们先玩,奶奶去去就回。” 池夏雪揉了揉佩丽卡的绒毛,拍掉手上的雪沫跟了上去。
后花园的梅花开得正盛,嫣红的花瓣顶着白雪,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博士背着手站在假山旁,入乡随俗换上的炎风服饰的披风上落了层薄雪,仿佛与这雪景融为了一体。
池夏雪踩着他的脚印上前,积雪没到脚踝,发出细碎的声响。
“博士,你怎么了?”池夏雪轻声问道。
她很少见博士如此失魂落魄,连平日里眼中的精光都黯淡了许多。
博士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雪中的梅树,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被寒风切割得有些破碎:“雪儿,煌她……快了。”
“什么?!”池夏雪如遭雷击,猛地停下脚步,身上的暖意瞬间被抽干。
她踉跄着上前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博士的背影,“可我看煌她……气色尚好啊!她昨天还能在廊下打太极,今早还吃了好几块烧麦和紫菜卷……”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不受控制地发颤,指尖因为用力而掐进了掌心。
雪落在她的龙角和发间,瞬间融化成冰冷的水珠,顺着鬓角滑落,像是无声的泪。
博士终于转过身,他的眼底布满血丝,往日的从容荡然无存:“那是因为我一直在给她续命,就跟两年前的陈晖洁一样。”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雪,语气里满是无力,“其实在去年,煌就大病了一次,虽然及时医治好了,却也留下了病根,毕竟……她岁数大了,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池夏雪怔怔地站在雪中,浑身僵硬得像块冰。
近百年来与煌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那些画面此刻都化作尖锐的冰棱,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雪粒子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池夏雪的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龙角上的碎雪簌簌滑落,在青砖上砸出深色的斑点。
博士抬手想要触碰她的肩膀,最终却垂落在身侧。他的指尖还残留着今早给煌把脉时留下的余温——那是种微弱却固执的震颤,像即将燃尽的烛芯在风中摇晃。
“雪儿,我何尝不想。可生老病死,是世间万物的规律,哪怕是我,也无力回天。”博士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仿佛在这一刻,他也被岁月的重担压弯了腰。
“那……能让她撑过春节吗?”
池夏雪此时也是认命了,如果连博士都没办法的话,她这个依靠博士才续命到今天的残躯就更加无能为力了。
“我可以用些手段强行稳定她的生命体征,”博士说道,“但代价是她会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中失去行动能力,甚至意识。”
池夏雪默然,她很清楚煌若是知道自己要在病床上度过最后的日子,定会觉得比死还难受。
她向来爱自由,爱这世间的热闹,怎能被困在一方小小的病床上。
博士和池夏雪俩都沉默了,许久,后者开口:“她知道这件事吗?”
“她自己的身体,她自然心里有数。”
博士一脸的痛苦。这些年来,他亲眼看着太多太多的罗德岛老人在自己的眼前离世。
“煌说过,她想葬在南长陵。”
“嗯……”池夏雪点了点头。
然后她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转身朝着前院走去。
“你干什么去?”
“我答应过煌。”池夏雪没有回头。
“带她上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