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太空?”
轮椅之上的煌一脸懵逼地看着面前的池夏雪。
刚才顺着对方的意思,找了个适当的理由支开了顾府的其余人等,结果一开口就是让她有些跟不上反应的话语。
“嗯,”池夏雪的语气却是出奇的平淡,“我以前答应过你的。”
根本不给煌说下一句话的机会,顾府庭院的积雪瞬间在龙息余温中悄然消融,池夏雪的身躯在暮色里骤然舒展。
淡金色的鳞片如潮水般漫过肌肤,脊椎后方延伸出蜿蜒的龙尾,每片鳞甲都流转着细碎的光纹,在渐暗的天光中无声闪烁。头顶的龙角向上弯出优雅的弧线,那双曾藏着岁月沧桑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星辉,赤金色的竖瞳在暮色中轻轻收缩。
“抓紧了。”池夏雪的声音化作低沉的龙吟,在博士和佩丽卡耳边震荡。
两道半透明的光膜凭空浮现,像裹着晨露的肥皂泡将两人轻轻托起。博士稳稳抱着佩丽卡,另一只手小心搀扶着轮椅上的煌,看着淡金色的光膜缓缓笼罩住轮椅,将寒风与尘埃尽数隔绝在外。
“听她的就是了。”博士亲拍着煌的肩膀,“你要不答应的话,她就要下圣旨了。”
“嗯。”
煌枯瘦的手指轻轻按在光膜内侧,感受着那层看似脆弱却坚韧无比的屏障。
她能清晰地摸到光膜表面流动的能量纹路,像触摸着活物的脉搏,温暖而有力。
“这就是法术屏障?”煌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期待与紧张。
“能隔绝辐射和真空,比星舰的舷窗更亲近星海。”
博士帮煌调整了轮椅的角度,让她能更舒适地观赏即将到来的奇景,“你可以放心呼吸,里面的气压和氧气都和地面一样。”
第二次搭乘巨龙的小佩丽卡兴奋地扒着光膜边缘,小手在上面留下一个个浅浅的印记:“煌奶奶快看!李奶奶的鳞片在发光!”
“准备好了吗?”池夏雪的龙吟带着笑意,龙尾轻轻摆动调整方向,鳞甲在阳光下折射出的光斑落在煌的脸上,“我们要出发了。”
巨龙摆尾的瞬间已冲天而起,顾府的飞檐瓦舍在下方迅速缩小,金陵城的万家灯火如撒落的珍珠般闪烁,很快便被夜色吞没。
穿过云层的刹那,剧烈的气压变化被光膜温柔化解。
煌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法术屏障外是急速后退的云海,翻滚的白浪在下方铺成无垠的棉絮,而上方的天空正从湛蓝渐变为深邃的墨蓝,星星像被打翻的银粉,猝不及防地铺满了整个视野。
“哇 ——”佩丽卡扒着光膜边缘,毛茸茸的耳羽在失重中轻轻漂浮,“星星离我们好近!”
煌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无数星辰仿佛从沉睡中苏醒,在深邃的天幕上铺开璀璨的画卷。
与搭过去乘星舰时隔着厚重舷窗的朦胧不同,此刻的星光毫无阻碍地洒在她脸上,带着细碎的凉意,却又被光膜内的暖意温柔中和。
“天哪……”煌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枯瘦的手指在光膜上轻轻滑动,仿佛想触摸那些遥不可及的星辰。
当最后一缕大气摩擦的微光消散,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奇观:泰拉母星的轮廓在下方铺展开来,湛蓝色的海洋被雪白的云层切割成不规则的拼图。
没有天灾云的遮蔽,没有源石丛株的斑驳,更没有阻隔层的禁锢。
这颗始于前文明为躲避观察者追杀而建造,却又在之后漫长的岁月中养育了无数生灵的星球,此刻像颗纯净的蓝宝石,悬浮在漆黑的宇宙中。
那蓝色的海洋与白色的云层交织出美丽的纹路,行星轨道附近的季风带划出优雅的螺旋,比任何地图都要震撼人心。
“真美啊……”煌的声音带着哽咽,枯瘦的手指抚过光膜,仿佛想触摸那片熟悉的土地,“比所有星舰舷窗看到的都美。”
博士在一旁轻声解释:“法术屏障不仅能隔绝辐射和真空,还能过滤宇宙射线,让我们直接用肉眼看到最真实的星空。”
他指着赤道上空的明亮弧线:“那是同步轨道空间站的能量光板,三十年前观察者决战后新建的,现在主要用于气象监测和近太空通信。”
巨龙平稳地穿梭在星海中,鳞甲在星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
池夏雪特意放慢了速度,龙尾轻轻摆动调整方向,让光膜里的人们能尽情欣赏这宇宙奇观。
佩丽卡兴奋地拍着小手,指着远处闪烁的星云:“博士博士!那片云是彩色的!像棉花糖一样!”
“那是猎户座星云。” 博士轻声讲解着,目光却落在煌的脸上。
他看见老人眼角泛起的泪光,那不是悲伤,而是纯粹的感动与震撼。
过去在星舰上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没有金属舱壁的阻隔,没有仪器的嗡鸣,只有自己与浩瀚宇宙的直接对话。
光膜外,一颗小型陨石恰好掠过,在巨龙鳞甲散发的能量场中化作璀璨的星尘,如同节日里绽放的烟花。
煌忍不住伸出手,指尖在光膜上追逐着那些转瞬即逝的光点,嘴角漾起孩童般的笑容:“以前在星舰上看太空,总觉得像隔着一层纱。现在才知道,宇宙原来是这样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内心涌动的情感。
那些曾经在战场上经历的生死瞬间,那些在病榻上熬过的漫漫长夜,此刻都在这片无垠的星海中变得渺小而遥远。只剩下纯粹的敬畏与喜悦,像初生的婴儿第一次睁开眼睛打量世界。
巨龙缓缓盘旋着,带着三人绕泰拉母星缓缓航行。煌看见大炎境内的河流如银色丝带交织,看见原维多利亚境内的绿色平原上点缀着城市的光点,看见曾经被源石污染的区域如今已覆满植被——那些他们用鲜血和牺牲守护的土地,正在以最鲜活的姿态蓬勃生长。
池夏雪的龙瞳微微侧转,看着光膜里的景象。她能感受到煌体内那微弱却顽强的生命气息,在这片能洗涤一切的星海中,仿佛也变得活跃了些许。
龙尾轻轻一摆,带着众人穿过一片稀薄的星尘云,无数细小的星辰碎片在光膜外划过,留下长长的光轨,如同在天幕上书写的诗行。
“你看那里!” 煌突然指向远处,那里有一颗散发着柔和红光的星球,表面覆盖着巨大的环形山,“那是红星吧?以前在顾府孩子们的地理课上见过图片,没想到亲眼看见是这个样子。”
博士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点了点头:“再过多些年,泰拉的探险队可能就会在那里建立基地了。”他看着煌眼中闪烁的光芒,继续说道,“佩丽卡以后说不定能驾驶着‘帝江号’来这里探险呢。”
佩丽卡立刻挺起小胸脯:“到时候我一定带着煌奶奶和李奶奶,还有博士一起来!还要在火星上堆一个最大的雪人!”
小家伙显然不知道在没有外部条件的干涉下,红星根本就不会下雪。
煌被逗得笑出声来,笑声在光膜里轻轻回荡,带着一种久违的轻快:“好啊,那奶奶就等着佩丽卡的飞船了。”
她转头看向池夏雪巨龙的侧影,金色的鳞片在星光下流转,如同活着的星河。
“雪儿,谢谢你…… 带我来看这样的风景。”
听到煌的话语,池夏雪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像是在回应她的感谢。
当巨龙换了一个方向,朝着月球飞去时,佩丽卡兴奋地拍打着光膜:“快看!月亮像被咬过的饼干!”
博士笑着纠正:“那是环形山,是小行星撞击形成的。不过它现在只剩这一颗了,另一颗在三十年前的决战中……”他顿了顿,声音放轻,“化作了守护泰拉的最后一道光。”
煌的目光落在远处那颗逐渐清晰的卫星上,月球表面的灰色尘埃在恒星光照下泛着冷光,环形山的阴影如同大地的指纹。
她想起博士曾说过,另外一颗作为保护装置的月球,在最后时刻炸开了维度裂缝,给了博士和池夏雪对着观察者输出的机会,它用自己的湮灭换来了泰拉文明的延续。
法术屏障接触月球表面的瞬间,激起一圈细密的尘埃。
池夏雪收敛龙形,淡金色的鳞片化作光点融入真空当中,她扶着煌的手臂轻声道:“我们到了。”
没有宇航服的束缚,脚下的月壤传来细碎的摩擦感。
煌深吸一口气,法术屏障过滤掉了宇宙的死寂,让她能清晰听到同伴的呼吸和佩丽卡欢快的脚步声。
不远处的月球基地闪着金属光泽,但他们特意停在了远离游客观光区的平原,只有环形山的阴影在地面缓缓移动。
“快看那里!”佩丽卡指着天空,泰拉母星正悬浮在月球的地平线上,湛蓝的球面镶嵌在漆黑的天幕中,连大气环流的纹路都清晰可见,“真像颗会发光的蓝宝石!”
煌的眼眶湿润了。她想起年轻时在维多利亚小镇的工厂里里,透过狭小的气窗看到的灰蒙蒙的天空;想起在罗德岛陆行舰上,隔着舷窗眺望被天灾笼罩的大地;想起泰拉各地的战场上,血与火染红的黄昏。
而此刻,没有阻隔层的天空如此清澈,没有源石和天灾云侵蚀的土地如此纯净,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梦想,正真切地铺展在脚下。
泰拉母星在黑暗中散发着温柔的光芒,那是他们共同守护的家园,是所有故事开始的地方。
煌的目光在那颗美丽的星球上停留了许久,仿佛想将这一切都深深烙印在记忆里。
博士和池夏雪一人一只握住煌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三人望着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身后是佩丽卡追逐影子的笑声,远处是基地的灯光与漫天星辰。
“博士,雪儿,”煌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这样就够了。”
足够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亲眼看见和平的模样。
足够让她带着这样的美景,走向南长陵的长眠。
煌静静地看着这壮丽的景象,眼中的泪光在星光下闪烁。
她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但此刻,在这片浩瀚的星海中,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满足。
那些未完成的心愿,那些放不下的牵挂,似乎都在这片无垠的宇宙中找到了归宿。
……
当施加了干扰奥术,让其他人察觉不到的巨龙身影重新出现在顾府上空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第一缕晨曦透过光膜洒在煌的脸上,为她苍白的脸颊增添了一丝血色。
池夏雪轻轻降落,金色的鳞片在晨光中渐渐隐去,重新化作人形。
煌被小心地从光膜中扶出来,双脚踩在熟悉的青石板上,却仿佛还能感受到宇宙的脉动。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梅花的清香和积雪融化的湿润气息,真实而温暖。
“我看见了……”煌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恍惚,又充满了坚定,“看见了比所有战场都辽阔的风景,看见了比任何荣耀都璀璨的光芒。”
她转头看向池夏雪和博士,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这辈子,值了。”
庭院里的积雪在晨光中闪闪发光,像撒了一地的星辰。
博士站在廊下,看着池夏雪扶着煌在雪地里慢慢踱步。
晨光给她们的白发镀上金边,两人的笑声混着檐角冰棱融化的滴答声,像首温柔的暮年歌谣。
可这温暖的画面落在博士眼里,却像碎玻璃扎进心里,密密麻麻地疼。
他指尖还残留着月球表面感受到的冰凉,那是比泰拉任何寒冬都彻骨的低温。可此刻握着廊柱的掌心却在发烫,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滞涩。
池夏雪正弯腰替煌拂去肩头的落雪,龙角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谁能想到这具支撑着大炎百年的身躯,早已如风中残烛?
“博士快来!佩丽卡堆的雪人要塌啦!”池夏雪回头朝他招手,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全然不见帝王的威仪,倒像个寻常的老太太。
煌靠在她肩头轻声咳嗽,枯瘦的手指却紧紧攥着对方的衣袖,那力道里藏着近百年的情谊。
博士迈开脚步,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看见雪地里两个蹒跚的影子相互依偎,看见她们弯腰时同步的弧度,看见池夏雪悄悄用龙息融化煌脚下的薄冰。
这些细微的温柔像针一样刺着他的心脏——她们都在平静地走向终点,只有他清醒地数着倒计时。
廊下的风铃突然剧烈摇晃,佩丽卡举着胡萝卜跑过来,毛茸茸的耳羽上沾着雪粒:“博士你看!我们给雪人安了龙角!像不像李奶奶?”
佩丽卡口中的雪人歪歪扭扭地立在梅树下,两根树枝做的龙角上还系着红绸带,在风里轻轻飘动。
“像极了。”博士蹲下身帮她扶正雪人,指尖触到冰冷的雪块,才惊觉自己的掌心早已冰凉。
他看着佩丽卡兴奋地拉着煌的手讲解雪人构造,看着池夏雪站在一旁含笑望着,突然不敢去想许多年后,这个场景会变成怎样的回忆。
那天晚上,博士独自坐在书房整理资料。全息屏幕上滚动着塔卫二的星图,那颗对于现在的泰拉文明来说太过于陌生和遥远的星球轮廓在蓝光中若隐若现。可他的目光却总落在桌角那张泛黄的照片上。
那是罗德岛陆行舰时期的合影,年轻的煌举着链锯笑得张扬,池夏雪穿着罗德岛女性干员制服站在她身边,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青涩。
门被轻轻推开,池夏雪端着两杯热茶走进来。
她已经卸去了伪装,银白的长发松松挽起,龙角在顶灯折射下泛着微光:“还没睡?”她将茶杯放在桌上,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又瞧见全息屏幕的星图,“在想塔卫二的事?”
博士关掉星图,指尖在照片边缘摩挲:“在想……等飞往塔卫二的飞船升空时,我们能不能一起去送佩丽卡。”
博士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同时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一句不切实际的话语。
池夏雪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指尖轻轻点了点年轻时的自己:“恐怕不行啦。” 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释然,“我的龙元至多撑到后年,而煌也……”
“别说了!”博士猛地打断她,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知道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却还是害怕从她口中听到。
池夏雪却握住博士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龙息特有的暖意:“博士,还记得当年你跟我说过的话吗?你说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无论是帝王还是平民。”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现在我信了。能看着泰拉变成今天的样子,能和你们一起看遍星海——这辈子能认识你,我已经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