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来不及说再见

作者:航向黎明之光 更新时间:2025/8/11 3:17:03 字数:10712

多年前的罗德岛厨房,博士曾见过煌满手沾着面粉,吃着一碗不可名状的糊状物。

当时博士还很是好奇地凑上前去,想看看煌在整些什么玩意。

“这个啊,不是芝麻糊,是汤圆,哈哈......最后几个被我手上的温度烫干裂了,不想浪费就煮了吃了。幸亏起先包的没裂,等我妹(宁茵)到了,我就煮给大家吃。”

她一脸的面粉,笑得很是开心:“我听说,汤圆在大炎的意义是‘团圆’,当你把这么一碗糯米团子端到对方面前的时候,你想说的话就已经说出来了。像我这样习惯了有啥说啥的,把一碗热腾腾的汤圆‘啪!’地放在对方面前,会不会比嘴上说得更多、更清楚?不知道,所以就想趁大家都在的时候试试看。”

那个时候,「相见欢」的故事已经结束了。

“像我和我妹这样没有血缘关系却命运相连的姐妹,相遇也算一种团圆吧?还有,我远行回来,和大家也算得上团圆吧?我算过了,博士你一碗,阿米娅一碗,Mechanist一碗,雪儿妹妹一碗,还有......还有很多人,要是还能请他们吃上一碗该多好。”

煌的声音低落下去,短暂的消沉后,她又给自己鼓足干劲,恢复了精神。

“我知道,圆满难求嘛,悲欢离合都是没办法的事,但那又怎么样呢,许多人离开了,但没有人会被遗忘。

“我们的理想没有变,罗德岛的大家,永远都是在一起的。”

……

隆武104年腊月悄然来到,但是金陵的雪依旧在下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而煌的身体也在一天天消瘦。

那种生命逐渐消逝的感觉很明显,哪怕是小佩丽卡都感觉出来了。过完年她就七岁了,自然知道人的衰老和「死亡」意味着什么。

所以往日顾府中最小一辈的“领头人”,如今也不再闹腾,整天安安静静陪在煌的身边。

博士甚至都能看到小家伙眼中时常冒出的泪花。

池夏雪没办法做什么,她自己都是靠着博士续命到今天。

所以全程的医治,皆由博士来完成在。他在保证顾烛煌体面的前提下,尽可能为她争取更多的时间。

睚在顾府待了两年,自然知道煌喜欢府中的小孩子,便经常抱着顾府中的晚辈来陪伴他们的家主大人。

煌早就看开了,如今又有那么多人陪伴在她身边关心她,自然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甚至亲自下厨,弄了好几碗“长寿面”出来,只不过那一顿除了她自己大吃特吃外,其他几人都是食不知味。

随着时间的推移,煌已经不怎么爱动了,她喜欢坐在门口,抱上一本书,捧上一杯热茶,有时也会静静看着,看着某处发呆,下雪时,她喜欢欣赏院里雪景。

岁月是公平的,也是无情的,它不会为任何人放缓速度,亦不会落下对任何人。

可唯独……岁月遗忘了博士。

一月份的天气又冷了几分,今年的雪很频繁,一场雪不待融化,另一场雪接踵而至,入眼白茫茫一片。

廊下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睚用法术扫雪时,总能看见煌蜷缩在轮椅上的身影。她身上盖着三层厚毯,指尖却依旧冰凉,唯有捧着的紫砂暖手炉还冒着丝丝热气。

“今日风大,回屋吧。”睚的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冬日的宁静。

祂其实也跟煌处出感情来了。

煌缓缓摇头,目光落在庭院中央那个半塌的雪人上。那是佩丽卡之前堆的,龙角早已被风雪折断,胡萝卜鼻子滚落在一旁,只剩个圆滚滚的雪堆在寒风中慢慢消融。

“等雪停了,让小佩丽再堆个新的吧。”煌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要比上次的大,龙角得用红绸裹着,像雪儿的样子。”

睚沉默着应下,转身去厨房端来新煮的姜茶。青瓷碗刚碰到煌的指尖,就被她轻轻推开:“喝不下了,你留着吧。” 她枯瘦的手指在膝头蜷缩,指节因为常年用药而泛着青紫色,“博士呢?今日没来?”

“博士在书房整理药方,说晚点过来。”睚将姜茶放在廊柱边的石桌上,看着热气在碗口凝成白雾,“陛下一早就弄来了新制的暖炉,说是用了火山晶石,比寻常暖炉更持久。”

煌的目光转向那只黄铜暖炉,炉身上雕刻的火焰纹与她轮椅扶手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那是池夏雪亲手设计的纹样,当年册封忠贞侯时特意定做的,如今竟成了最贴身的暖物。

“雪儿有心了。”煌轻轻咳嗽两声。

话音未落,就听见庭院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佩丽卡裹着厚厚的棉袄,像颗毛茸茸的团子跌跌撞撞跑进来,手里捧着个油纸包:“煌奶奶!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油纸包打开的瞬间,甜糯的香气在冷空气中弥漫开来。那是几个歪歪扭扭的汤圆,表皮还沾着面粉,显然是小家伙自己动手做的。

“厨房的张婶婶教我的!”佩丽卡献宝似的递到煌面前,小脸上沾着糖霜,“她说大炎人过年要吃汤圆,吃了就能团圆。等过几天过年,我们一起吃汤圆好不好?”

煌看着那些憨态可掬的汤圆,眼眶忽然一热。

她想起很多年前在罗德岛厨房,自己也是这样满手面粉,将开裂的汤圆煮成糊糊,却笑得像个孩子。

那时的团圆是奢侈的念想,如今却真真切切地摆在眼前。

“好啊。”煌抬手揉了揉佩丽卡的头顶,指尖触到小家伙耳羽上的绒毛,“奶奶等着佩丽卡的汤圆。”

佩丽卡立刻欢呼着扑进她怀里,小心翼翼地避开轮椅扶手:“我还要给奶奶堆个最大的雪人!比上次的大十倍!”

“十倍可就比顾府的门还高了。”煌被逗得笑出声,笑声在冷空气中轻轻飘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博士和池夏雪走进庭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佩丽卡正趴在轮椅边,给煌讲罗德岛航天母舰里的趣事,小家伙的声音清脆如银铃,而煌的目光温柔得像融化的雪水。

池夏雪悄悄将一件狐裘披风搭在煌肩上,龙角在雪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外面冷,怎么不多穿点?”她的声音里带着嗔怪,却掩不住眼底的心疼。

博士则取出随身携带的脉枕,指尖搭上煌的手腕。能量流转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弱的生命气息,像风中残烛般随时可能熄灭。

“今日感觉如何?”博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煌笑着摇头:“老样子,倒是比昨天精神些。”她转头看向池夏雪,“说起来,那年在龙门吃的桂花糕,还是你带我去的摊子。”

“我在整合运动的手中救了那店家,往后那店家就说去他那吃一律免费。”

“你还抢了诗怀雅的那份。”池夏雪在煌身边坐下,指尖拂去她发间的雪粒,“后来她追着你打了三条街,最后还是我请客去酒楼才罢休。”

“哈哈,一百八十万的钢琴没了,哪怕过去很长时间了她都是一想起来就一肚子火。” 煌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

博士在一旁默默记录着数据,听着她们细数往事。

那些在战火中淬炼的岁月,那些在生死间徘徊的瞬间,此刻都化作温暖的回忆,在这冬日的庭院里静静流淌。

日子一天天过去,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煌的精神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她会给佩丽卡讲以前罗德岛的故事,讲那些并肩作战的伙伴,讲那些早已逝去的时光。

她喜欢看小孩子笑。

她很感慨,亦很知足。

但随着时间流逝,她终究还是倒下了,卧病在床,起不得身。

但她依旧乐观,情绪积极向上,随和稳定。

眼瞅着春节将近,煌想撑过去,想让所有人都过个好年。

最后一针下去,她勉强能从床上起来坐到轮椅上……

博士端着一碗腊八粥,勺子一下下舀着散热。

“今天是腊八节,你家雪儿妹妹亲手熬的,来尝尝。”

煌疲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雪儿的手艺向来没话说,我可得多吃点。”

“味道如何?”

“哈哈,一如既往的可口。”煌微笑着给予肯定。

博士努力想要自己笑,却不曾发觉自己的嘴型在别人看来怎么样都不像是在笑:“好吃就多吃点。”

“好。”

博士和煌一个喂粥,一个吃粥,气氛柔和、温馨,但两人都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只是……有些事注定是逃不过的。

放下粥碗,博士想将煌从轮椅上扶回床上休息,后者却轻轻摆了摆手。

“博士,陪我说说话吧。”

“嗯。”博士轻轻点头。

二人在屋檐下聊起了往事,聊到了隆武朝的前期。

那是泰拉历1097年初的龙门。

他们聊到了那个时期的罗德岛,聊到了整合运动,聊到了切尔诺伯格核心城,聊到了多索雷斯、小丘郡、伦蒂尼姆、汐斯塔、萨尔贡、百灶……

那时,隆武女帝还很年轻。

那时,阿米娅、迷迭香、凯尔希、灰喉、宁茵还在。

那时,煌自己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

那时,很多人都还在世。

那时,一切虽荆棘载途,但都充满着希望……

……

煌终究是体力不支,说着说着,她就在轮椅上睡着了。

博士将她抱回床上躺好,并为她盖好了被子。他坐在床边凝视良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去歇歇吧。”肩膀被轻拍了一下,博士转头看去。

“你……”

“去外头走走,这里交给我。”睚说道,脸上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这前巨兽代理人如今是绝对信得过的,不然博士不可能将祂派来照顾陈晖洁,又在陈晖洁去世后派到顾府这里来照料着煌。

博士点了点头,起身走出房间。

他一出门,就看到了站在雪中,拄着几年前好大孙池敬成送的拐杖的池夏雪。

“她现在情况如何?”池夏雪轻声问道,语气中夹杂着痛苦,“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博士没有说话,只是神情落寞地摇了摇头,走出屋檐,踩着雪向前走,脚下咯吱咯吱不断。

池夏雪看到屋内的煌已经睡下了,又看到有睚在照看着,便转身跟上了博士。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博士那落寞的背影,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感到无比的心疼,她不知道自前文明开始,博士这一路是如何熬过来的。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已经有些麻木了,但她知道博士是个极重感情的人。

也许二十多年前阿米娅去世的那一天,那个罗德岛的「博士」的心,也跟着死了。

池夏雪能体会到那种悲凉,而且她知道,博士心中的悲凉,远比她想象的要重。

仅仅是共情,就让池夏雪快要难以承受,那博士这个真正的经历者又将有着怎样的苦楚?

再者,往后的日子,这样的离别他还要经历多少?

池夏雪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想安慰博士,却又觉得任何言语显得苍白无力。

博士在前面走着,隆武女帝在后面跟着,一人一龙女静静走着,雪地上留下两排脚印。

许久,池夏雪轻轻喊了一声:“博士……”

博士停下步子,却没有回头:“何事?”

“天太冷了,回屋暖暖身子吧。”池夏雪说道。

“不必了雪儿,更冷的天我都熬过来了。”博士摆了摆手背,继续走下去。

池夏雪拄着拐杖怔怔地望着博士的背影,却没再跟下去。

她知道,她已经跟不上了。

她自己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再陪伴着博士走下去了……

……

……

除夕那天,不仅仅是整座金陵城,顾府同样也是张灯结彩,红灯笼在雪光中泛着暖黄的光晕。

这一天,雪终于停了,天气晴朗。

那天,煌起得很早,甚至肉眼可见她的精神状态不错。

小佩丽卡穿着新做的棉袄,兴奋地带着顾府的孩子们跑来跑去,手里还提着个小小的灯笼。

煌被扶到客厅的主位上,看着满屋子的欢声笑语,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博士和池夏雪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菜,都是当年煌最爱吃的。

顾府上下在中午吃了一顿丰盛的团圆饭。

佩丽卡端来一碗汤圆,白白胖胖的汤圆在碗里翻滚,冒着热气:“煌奶奶,尝尝佩丽卡包的。”

小家伙期待地看着煌:“我还特意多加了糖!”

煌舀起一个汤圆,轻轻咬了一口。甜糯的豆沙馅在口中化开,带着满满的暖意。

美满的团圆饭结束后,听着顾府外的鞭炮声,看着墙上的旧照片,煌给每一个人都包了红包。

这一天,顾府上下的笑容比过去的三个月都多,大家都在讲述往事的种种美好。

一直到最后,所有的一切都融于夕阳之中。

然后,到了除夕夜。

窗外,金陵各处的鞭炮声零星响起,带着除夕夜特有的喧闹,却穿不透这间寂静的卧房。

烛火在铜制烛台上轻轻摇曳,将池夏雪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之上上,就像一幅沉默的剪影画。

煌静静地躺在床上,面容祥和,脸上还定格着一丝丝微笑。

她苍老的脸上满是平静、释然与欣然。

以及些许的解脱。

她没有再睁开眼睛……

池夏雪坐在床前,锦缎床褥的温热早已被寒气侵蚀。

她的手轻轻搭在煌的手背上,那只曾经能稳稳握住炽热链锯的手,此刻已没有了温度。

龙息带来的暖意被池夏雪下意识顺着掌心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却怎么也暖不透那刺骨的冰凉,仿佛连岁月沉淀的龙元之力,都无法挽留这缕已彻底消散的生命气息。

她的龙角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眼角则有温热的液体滑落,滴在煌冰冷的手背上,瞬间凝成细小的水珠。

烛火渐渐微弱下去,窗外的鞭炮声愈发密集,带着辞旧迎新的热闹。

池夏雪小心翼翼地将煌的手放回锦被里,为她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她看向了一旁已经红了眼的博士。

博士没说什么,不多久就起身走了出去。

只不过很快,池夏雪就听到了外头传来的低声啜泣。

灵堂还没来得及布置,屋内保持着煌生前模样。博士、池夏雪和睚为其守灵。

煌终究没能熬到年初一……

次日,三人布置好了灵堂,顾府上下都一身缟素,披麻戴孝。

大年初二,得知消息的金陵市政府和其他政府部门先后派人赶来吊唁。

已任职三年的金陵市长亲自赶来,带着敬意献上挽联,还在顾府逗留了许久,说了许多节哀顺便之类话,才悲痛离开。

没人认出人群中的隆武皇帝。

再之后,她给博士留下了一封信,整个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停灵七日,这七日的守孝期间,先后有来自各地的人到顾府吊唁,华法琳和可露希尔也来了,最后连带着京城百灶那边都派人过来了。

这七日的守孝期,气氛实在太过压抑,压得本就充满悲痛的顾府上下更加喘不过气。

灵堂外的回廊积着未化的残雪,寒风卷着纸钱碎屑打着旋儿掠过青砖地。

佩丽卡缩在廊柱后的阴影里,毛茸茸的耳羽耷拉着沾满雪花,小脸埋在袖口哭得抽噎不止,新做的棉袄被泪水浸出深色的痕迹。

她其实已经明白“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她知道那个会笑着揉她头顶、听她讲航天母舰趣事的煌奶奶,再也不会回应她的呼唤了。

数日前还手把手教她包汤圆的温暖手掌,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冰冷的灵堂里,被素白的绢布覆盖。

“煌奶奶…… 你骗人……”小家伙哽咽着拽紧衣角,袖口的绒毛都被泪水濡湿,“你说要等佩丽卡的飞船……你说要堆最大的雪人……”

寒风掀起佩丽卡的衣角,露出里面绣着火焰纹样的内衬——那是煌亲手为她缝制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结实。

佩丽卡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哭声在空旷的庭院里荡开,惊起几只停在梅枝上的寒雀。

她想起数日前还在暖炉边听煌讲罗德岛过去的故事,老人枯瘦的手指在她掌心画着链锯的形状。想起除夕那天自己端去的汤圆,煌咬开时嘴角沾着的豆沙馅。想起以往每次见面时,那带着沙哑却永远温柔的一句“小丫头片子又长高了”。

这些温暖的碎片此刻都化作尖锐的冰棱,扎得她心口发疼。

灵堂里传来隐约的诵经声,混着远处金陵其他区域零星的鞭炮碎屑声,衬得这方角落愈发冷清。

佩丽卡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压抑的呜咽,肩膀一抽一抽地颤动,像只被遗弃的幼兽。

“佩丽卡。”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佩丽卡猛地回头,看见博士披着黑色的丧袍站在雪地里,身上沾着未融的雪粒,眼底是化不开的红血丝。

小家伙再也忍不住,像颗脱弦的炮弹扑进博士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嚎啕大哭:“博士!煌奶奶不见了!她是不是不要佩丽卡了?”

温热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博士胸前的衣襟,佩丽卡的小身子在怀里剧烈颤抖,毛茸茸的耳羽蹭得他脖颈发痒,却又带着刺骨的寒意。

博士蹲下身将她紧紧搂住,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指尖触到小家伙冰凉的耳尖。

“煌奶奶没有不要你。”博士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她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旅行,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我们。”

“星星……”佩丽卡抽噎着抬头,泪水模糊的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可是星星不会抱佩丽卡,不会给佩丽卡讲故事……”

“但她会一直陪着我们。”博士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和雪粒,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泛红的眼角,“你看庭院里的那株赤梅,是煌奶奶亲手浇过水的;你身上的棉袄,是她一针一线缝的;以后你驾驶‘帝江号’飞向浩瀚无垠的宇宙时,抬头看到最亮的那颗星,就是煌奶奶在为你指路。”

佩丽卡似懂非懂地点头,却还是把脸埋进博士颈窝,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袍:“可是我现在就想煌奶奶……我还没给她堆十倍大的雪人……”

“我们以后每年都堆,堆得比顾府的门还高。”博士抱着她站起身,目光越过回廊望向灵堂的方向,那里烛火摇曳,映着素白的幡旗,“煌奶奶会在天上看到的。”

寒风卷着雪花落在两人身上,佩丽卡的哭声渐渐平息,只留下偶尔的抽噎。

她搂着博士的脖子,看着灵堂门口悬挂的挽联在风中飘动,忽然轻声问:“博士,以后李奶奶是不是也会……”

博士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嘴里却说不出话。

漫天飞雪落在他的发间,很快融成冰凉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

“但我们会带着她们的期望一直走下去。”许久,博士才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像雪落无声,“就像煌奶奶希望的那样。”

佩丽卡没有再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小身子在博士怀里渐渐暖和起来。

远处的灵堂里,诵经声依旧低回,而庭院的积雪上,两道依偎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在漫天飞雪中静静伫立。

……

七日守孝期的最后一缕晨雾尚未散尽,顾府门前的白幡已悄然撤下。

吊唁的宾客早已散去,庭院里只剩下未扫的残雪和随风飘动的纸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寒意。

顾府上下正在处理煌的后事,并商议着最终的下葬日期。

睚正站在回廊下擦拭佩剑,玄色衣袍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忽然抬头望向天际,指尖无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一道金光穿透云层,带着极轻微的气流扰动落在后院空地上。

干扰奥术的法术屏障扭曲了光线,让这庞大的身影在寻常人眼中化作虚无,唯有博士和睚能看见那覆盖着淡金色鳞片的巨龙——池夏雪的龙尾轻轻扫过积雪,激起一圈细碎的冰晶,龙角上还沾着未化的霜花。

随着鳞片化作星屑融入空气,池夏雪的身影逐渐清晰。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暗纹袍服,只是鬓角的白发似乎又添了几分,右手拄着那根雕花拐杖,左手却拖着一截比人还高的木头。

木料表面泛着温润的暗红色光泽,在晨光下流转着细密的年轮纹路,隐约可见其中蕴含的源石能量波动,每一道纹理都像是被岁月精心雕琢过的宝石。

“雪儿?”博士站在回廊下,看着她踉跄着将木料放在雪地上,拐杖在青砖上拄出笃笃的声响,眼底的红血丝还未褪去。

虽然留下了信件,但这几日池夏雪的突然消失让他心头不安,此刻见她平安归来,悬着的心刚放下一半,目光便被那截木料牢牢吸住。

他认得这种木纹——那是生长在百灶地心深处的镇魂木,传闻需吸纳千年地火精华方能成形,不仅能隔绝一切法术侵蚀,更能让逝者魂魄安宁。

这种木料在大炎皇室秘典中才有记载,连大炎开国皇帝的梓宫都只用了边角料镶嵌,如今池夏雪竟拖来了整整一大截,木料切口处还残留着新鲜的树脂香气。

池夏雪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咳嗽几声后看向博士,嘴角扯出一抹略显疲惫的笑:“抱歉,我回来晚了。”

她抬手敲了敲那截镇魂木,木料发出沉闷的声响,“之前备下的棺材木料我瞧了,松木虽好,却配不上煌姐姐的身份。”

博士的目光落在她扶着拐杖的手上,那只曾握过龙胆亮银枪的手此刻指节泛红,虎口处还有新磨出的血痕。

他忽然想起百灶地心的熔岩洞穴,那里的高温足以融化精钢,寻常人连靠近都难,而池夏雪竟为了这截木料亲自深入险境。

“你……”

博士的声音哽在喉咙里,看着木料上清晰的龙爪拖拽痕迹,突然明白了她消失的这几日去了哪里。

大炎皇室的祖陵就在百灶深处,那里封存着历代皇帝的棺椁木料,池夏雪这是把自己百年后要用到的镇魂木都取了出来。

“她叫了我近百年的‘雪儿妹妹’。”池夏雪用拐杖轻轻拨弄着木料,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事,“我总不能让她走得委屈。那些松木棺材配不上忠贞侯的身份,更配不上我叫了大半辈子的‘煌姐姐’。”

池夏雪的龙角在晨光中泛着微光,眼底闪过一丝执拗:“百灶的守陵人说这木料需用龙血浸润方能启封,我用了三日夜才将外层的地火结晶剥离。你瞧这纹路多顺,做口棺材正好,还能刻上她最爱的火焰纹。”

博士望着她鬓角凝结的霜花,看着她袍服下摆沾染的地心尘埃,听着她轻描淡写地说着三日夜的辛劳,那些强撑了七日的坚强瞬间崩塌。

他想起当年在龙门初见时,池夏雪总爱拉着煌的手说要护她一世周全;想起玉门战场上,她替煌挨了一山海众一剑,血染红了半边铠甲;想起庆功宴上,两人抱着酒坛笑谈要一起看遍泰拉的星空。

这些画面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

博士快步上前,蹲下身抚摸着那截镇魂木,指尖触到木料温润的温度,像是触到了煌曾经温暖的手掌。

他想起煌临终前的笑容,想起过去她总说“雪儿妹妹最是护短”,原来这份护短,竟能跨越生死,重逾千金。

“你这又是何苦……”博士的声音哽咽着,泪水滴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坑,“她若知道你为了这点事……”

“她会懂的。”池夏雪拄着拐杖走到博士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龙息带来的暖意透过衣袍传来,“我们这辈子,从来不是靠身份活着的。当年在龙门结下的情分,比什么龙袍皇冠都金贵。”

睚站在回廊下默默看着这一切,佩剑上的寒光映出祂泛红的眼角。想起这些年她们相互扶持的岁月,终究只是握紧佩剑转身走向远处,将空间留给这对迟暮的老友。

池夏雪把自己的棺材本都取出来相当一部分,自然不会浪费。

她和博士还有睚三人开始用镇魂木为煌打造一口极品的棺材。

一口足以配得上顾烛煌,且让历代大炎帝王都羡慕的棺椁。

博士将煌放进了由镇魂木打造而成的棺椁中,同时将她的生平也放了进去,上面记录着顾烛煌的一生。

有她作为罗德岛干员「煌」的事迹,更有之后作为大炎忠贞侯「顾烛煌」的功绩。

此外,博士还将链锯,施术单元以及一些煌生前爱看的书籍一并放了进去。

有了这些相伴,料想她不会寂寞……不,她肯定不会寂寞,因为除了这些,她还有亲人。

南长陵里有前太师、养父顾筌、养母以及义妹宁茵等人,想来煌到了那边也不会孤独了。

……

南长陵自然是有长陵卫在驻守,但在池夏雪的“干扰奥术”的降维打击下,长陵卫根本不知道有三人带着一口由镇魂木打造的极品棺椁悄无声息地进到了南长陵的地宫深处。

博士和睚手持特制的工具,缓缓没入地宫深处的阴影中。

此地静谧得可怕,唯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在幽暗中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岁月的弦上,拨动着三人的心弦。

池夏雪则拄着拐杖,在地宫入口处警惕地望风,目光不时扫过四周,虽已年迈,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他们使用的工具的材质闪烁着幽光,在昏暗的地宫微光下显得格外神秘,显然是用上了大炎最顶尖的锻造工艺,专为应对这坚硬且承载着厚重历史的陵土地层。

博士的手臂肌肉紧绷,每一下挖掘都带着决绝,扬起的尘土模糊了他的面容,却遮不住眼中的哀伤。

睚则沉默地配合着,动作利落而沉稳,手中的铲子在坚硬的土地上划出一道道痕迹,仿佛在书写着煌的生平。

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与挖掘的声音形成一种沉重的节奏,仿佛在为煌奏响最后的挽歌。

池夏雪站在洞口,寒风拂过她的白发,龙角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微光。她的思绪飘回到与煌相识的点点滴滴,龙门的初遇、战场的并肩、和平后的欢笑……那些过往如同电影般在她脑海中放映。

她握紧了拐杖,仿佛这样就能抓住那些即将消逝的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博士的铲子触碰到了一块坚硬的物体,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和睚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加快了挖掘的速度。

很快,前太师、养父顾筌、养母以及义妹宁茵等人的棺椁逐渐显露出来。

这些棺椁静静地躺在地下,见证了岁月的沧桑。

三人小心翼翼地将煌的棺椁安置在他们中间,仿佛是将她送回了久违的家。

池夏雪缓缓蹲下,轻轻抚摸着棺椁上精美的火焰纹,那是当年她亲手设计的,如今却成了与煌告别的信物。

她的手微微颤抖,眼眶再次湿润:“煌姐姐,你终于回家了。”

博士单膝跪地,眼中满是不舍:“煌,一路走好。往后的路,你不再孤单。”

睚则微微颔首,虽未言语,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敬意与不舍,却丝毫不亚于其他人。

他们知道,唯一的遗憾是无法给煌立个明面上的墓碑。

但在他们心中,煌的功绩与情谊,早已铭刻在岁月的丰碑上,永不磨灭。

三人将地宫重新填好,每一铲土落下,都像是在封存一段回忆。

最后,他们默默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南长陵。

……

……

春风拂过顾府庭院时,积雪早已消融,只余下梅树枝头零星的残蕊。

池夏雪站在廊下望着新抽芽的银杏,银白的发丝被风掀起,露出龙角上细密的光纹——那是龙元将尽的征兆,提醒着她该回百灶了。

博士正帮佩丽卡整理着领口,小家伙耳羽上还别着去年煌送的红绸结,此刻却蔫蔫地耷拉着。

“航天母舰上的星图数据库更新了,回去带你看塔卫二的最新勘探影像。”博士的声音温柔,指尖却在触到佩丽卡耳尖时微微一顿,那里还留着冬日冻伤的淡红。

“真的能看到帝江号的设计图吗?”

佩丽卡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伤心了,小手紧紧攥着博士的衣角,“李奶奶说等我以后学会驾驶飞船,就把她的龙鳞嵌在船首做护身符。”

池夏雪闻言轻笑,转身时龙角在晨光中泛出温润的光泽:“奶奶的鳞片可没那么容易得,得等你真正能独当一面才行。”

她走到顾府的后院,目光最终落在睚身上。

玄色衣袍的前巨兽代理人依旧站得笔直,只是袖口的麻布束带换了新的,腰间玉佩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池夏雪忽然挺直脊背,龙瞳中掠过一丝属于隆武女帝的威严,淡金色的龙气在周身若隐若现:“睚,顾府上下就交给你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朝堂上的风言风语少不了,顾家新脉根基尚浅,若遇为难事不必手软。不必明着插手,只需护他们周全——别让煌姐姐在九泉之下还要牵挂。”

睚单膝跪地,玄色衣袍在青砖上折出凌厉的弧度:“臣,遵旨。”

这声“臣”喊得自然,仿佛九十多年前玉门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从未存在,只剩下如今顾府管家的赤诚。

池夏雪扶起睚,龙气悄然收敛,眼底重归平和:“顾府的孩子们都不错,尤其是顾砚,稳重得像他太奶奶。”她拍了拍睚的肩膀,指尖触到对方紧绷的肩线,“这些年辛苦你了。”

睚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头:“分内之事。”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巨龙化的池夏雪已经在顾府的大门外就绪,当然了,干扰奥术一如既往地发挥着作用。

博士抱着佩丽卡从大门里走出,小家伙扒着博士的衣服朝院内的众人挥手,耳羽上的红绸结随风飘动。

因为干扰奥术的原因,在顾府其他人的眼中,博士和佩丽卡是准备搭乘浮空车厉害。

然而实际上,顾府的大门外,趴着的是一条巨龙。

“陛下。”睚的声音突兀响起。

这声称呼带着久违的郑重,让池夏雪的龙头不由得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去。

她看见睚站在不远处,玄色衣袍被春风吹得猎猎作响,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竟泛起异样的潮红。

“当年……”睚的声音艰涩,仿佛每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真的对不起。”

九十多年前的硝烟仿佛在这一刻重现——染血的长刃与龙胆亮银枪的交锋,不死不休的决绝眼神,还有那片被鲜血浸透的黄沙。

池夏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前巨兽代理人,对方眼中的愧疚如此真切,让她忽然想起这些年睚为陈晖洁,还有整个顾府付出的一切。

春风卷起落梅的花瓣,落在池夏雪的白发上。

她忽然笑了,巨大的龙瞳奇迹般挤出温柔的沟壑:“都过去了。”

她朝睚伸出龙爪:“以后好好做顾府的一份子,他们都很敬重你。”

睚望着那只巨型龙爪,迟疑片刻后轻轻握住龙爪的一角

交握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九十多年的恩怨如同冰雪般消融在春风里。

“保重。”

博士抱着佩丽卡走了过来,小家伙回头看着,忽然问道:“博士,睚姐姐为什么哭了?”

博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玄色衣袍的身影在庭院中伫立,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

他轻轻揉了揉佩丽卡的头顶:“因为祂终于放下了过去。今后能够好好的生活下去了。”

博士抱着佩丽卡坐到了池夏雪的背上,很快法术屏障便将他们包裹住。

但是,博士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而池夏雪也心有灵犀地没有立刻起飞。

她和博士再次回头看向顾府的大门,不知在等什么。

或许是在等那坐着轮椅的老人能出来送送他们吧。

但博士和池夏雪再也等不到了……

不久,巨龙腾空而起,冲破云层,将顾府的炊烟与过往的点点滴滴都远远抛在了身后。

而看着巨龙消失在天边的睚并不知道,这将是祂最后一次见到隆武女帝池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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