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金砖地被鎏金宫灯映照得如同铺着一层碎金，林婉琴的素色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光晕。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能清晰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指尖因紧张而微微蜷缩，掌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颗心砰砰直跳，林婉琴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明明仇人就在自己的眼前，那些祖辈流传的苦难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可此时此刻真正面对池夏雪时，林婉琴却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对她升不起哪怕是一丝的杀意。
毕竟池夏雪继位百多年来的功绩，所有人都看得到。
毫不夸张地说，若没有她这个隆武皇帝，大炎或许早就在泰拉大陆的纷争中覆灭了。而如今，整个炎人文明确实需要这样一位盛世明君。
殿内香炉里燃着名贵的龙涎香，烟气袅袅升腾，模糊了梁柱上雕刻的龙腾祥云，却丝毫冲淡不了那股无形的威压。
池夏雪斜倚在龙椅上，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光影中流转，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蕴含着江山社稷的重量。
她明明是慵懒的姿态，半眯着龙瞳，却自带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严，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她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目光在林婉琴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最深处的秘密。
“无双佳公子？”女帝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尾音微微上扬，“这评价倒是比国师中肯多了，他每次夸成儿，都带着一股子把白菜拱了的既视感。”
站在侧首的博士闻言轻咳两声，眼角的余光瞥见池敬成偷偷朝林婉琴比了个安心的手势，那憨态可掬的样子让博士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这好大孙，真是有了媳妇忘了自己这个干爷爷，白疼他这么多年了。
池夏雪忽然坐直身体，龙瞳中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周身的气场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林姑娘，你可知朕为何愿意见你？你要知道你们这群龙门遗孤可是朕的心腹大患。”
林婉琴心头一紧，如遭重击，她缓缓抬头直视女帝，尽管双腿有些发软，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民女愚钝，不敢妄加揣测圣意。但民女斗胆恳请陛下，赦免龙门遗孤，让数十万族人能归乡安居，不再受极北冻土之苦。”
“归乡？”
池夏雪指尖一顿，语气陡然转沉，带着彻骨的寒意：“龙门旧城旅游区的城墙砖缝中还嵌着当年支持魏彦吾的那帮人的血。你祖父林舸瑞站在魏彦吾那一边与朕为敌时，可曾想过今日会有子孙求朕宽恕？”
“朕的父皇从魏彦吾那厮留下的一片烂摊子中扛下了大炎的江山社稷和天下黎民，最终献出了自己的性命。就这样，魏彦吾竟然还会对自己的亲弟弟妄加揣测，甚至折辱于他！”
殿内的温度仿佛瞬间下降了好几度，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
池敬成下意识往前一步，想护在林婉琴身前，却被博士暗中拉住，博士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林婉琴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但依旧挺直脊背，不卑不亢地说道：“祖辈恩怨自有历史定论，但数十万族人何错之有？他们在极北冻土啃冰嚼雪、衣不蔽体时，陛下已在泰拉大陆开疆拓土多年，建立不朽功勋。如今大炎盛世，为何不能给他们一个回家的机会？”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有你祖父当年的风骨。”池夏雪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严肃起来，“朕可以让他们归乡，甚至让你们林家重归士族之列。但你要替朕带句话给魏彦吾 ——”
她忽然起身，龙袍曳地的声响如同惊雷滚过大殿，气势恢宏：“下个月的这一天，朕会在十二楼五城旧地等他。他若敢来，当年的账一笔勾销，朕给他一个安度晚年的机会，同时也会赦免所有的龙门遗孤；他若不来，就永远别再妄想翻身，也别再指望朕会对那些遗孤心慈手软！”
林婉琴浑身一震，如遭雷击，终于明白自己在这场博弈中的角色。
她是诱饵，是女帝钓出魏彦吾的饵。
可当看到女帝眼中那抹深藏的疲惫与沧桑时，心中的抗拒竟渐渐消散。这位铁血女帝执掌大炎百余年，早已身心俱疲。
“陛下不怕民女通风报信，让魏大人潜逃吗？”林婉琴颤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池夏雪走到她面前，抬手轻轻拂过她腰间的玉佩，指尖的温度带着龙血的灼热，也带着一丝长辈的温和：“你祖父当年虽站错队伍，却也未让无辜百姓牵扯进来，骨子里尚存仁善。朕信林家人的骨气，更信成儿的眼光，他看中的人，不会差。”
她忽然转向池敬成，语气恢复温和：“成儿，带婉琴去御花园转转。当年你赤艳姑姑亲手栽的那株凤凰木，如今该开花了，让婉琴也见识见识我皇家园林的景致。”
池敬成惊喜地睁大眼睛，没想到皇奶奶会如此开明，连忙拉着林婉琴行礼告退。
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博士忽然低声道：“你当真要放魏彦吾一条生路？你对他的恨意当年可是刻骨铭心。更别提百年前整合运动入侵龙门时，他把我和整个罗德岛都算计进去当棋子，我对他可没什么好感。”
池夏雪望着殿外的流云，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无尽的感慨：“近百年的恩怨，也该了结了。朕累了，打了一辈子仗，斗了一辈子，现在只想让大炎真正安宁下来。他也是个可怜人，他坚守的东西早已过时，是时候让他放下了。”
御花园的凤凰木枝繁叶茂，殷红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如同燃烧的火焰。
林婉琴轻抚着花瓣，感受着指尖的柔嫩，忽然轻声道：“你早就知道你皇奶奶的计划对不对？你是不是一开始接近我，就带着目的？”
池敬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微红：“我知道皇奶奶一直在找魏彦吾，但真的没想到会让你卷入其中。婉琴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林婉琴看着他真诚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虚假，只有满满的担忧与爱意。她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轻吻一下，如同蜻蜓点水般短暂却温柔：“我信你。但我也要去见魏大人，不是为了传递消息，而是想告诉他——时代变了，大炎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该放下仇恨了。”
凤凰花瓣簌簌落下，如同漫天飞舞的星火，沾在两人发间衣上，勾勒出浪漫的剪影。
远处乾清宫的方向，池夏雪凭栏而立，望着御花园的方向轻轻颔首，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博士递上一盏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真要让孩子们掺和进来？那群老骨头生性多疑，怕是会觉得婉琴姑娘背叛了龙门遗孤，继而对她不利。”
池夏雪接过茶盏，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她望着御花园方向那两道依偎的身影，眼神深邃：“有些路，总得他们自己走。成儿是未来的大炎帝王，不能永远活在朕和雪柔的羽翼下，他需要学会在风雨中权衡利弊，更要懂得如何守护自己想守护的人。至于婉琴……”
她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淡笑：“林家的丫头骨子里有股韧劲，她能在极北冻土撑这么多年，就说明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这场博弈，既是对魏彦吾的了断，也是对他们两个的试炼。”
博士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是把他们往火坑里推啊。魏彦吾那帮旧部要是真动起手来，凭他们两个的能耐……”
“朕早已在暗中布下了人手。”池夏雪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国土战略局和一大堆的暗卫部队会全程护着他们，但不会轻易出手。只有让他们真正经历过风雨，才能明白这江山的重量，才能懂得和平来之不易。”
她呷了口热茶，目光投向远方的天际：“再说，魏彦吾若真对小辈下手，那他这一辈子坚守的道义也就成了笑话，这样的人，也不值得朕再等这么多年。”
还有一点池夏雪没有说，那就是她作为一个拥有七十亿人口的超级大国的最高统治者，若是还能让魏彦吾及那群龙门遗孤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作妖成功的话，那么她现在就可以原地驾崩了。
殿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
博士看着女帝鬓边悄然滋生的银丝，忽然明白，这位铁血一生的女帝，早已在岁月的打磨中变得柔软，只是这份柔软，藏在对江山社稷的守护里，藏在对晚辈的期许中。
“希望你没算错。” 博士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也带着一丝释然。
池夏雪微微一笑，将茶盏递还给博士：“等着看吧，这场持续了近百年的恩怨，终将在这个秋天画上句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