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最后时刻

作者:航向黎明之光 更新时间:2025/9/17 0:38:39 字数:7157

梧桐树荫里的风渐渐静了,池夏雪缓缓睁开眼,指尖还沾着薄荷糖的清凉。

“帮我拿过来。”她对身旁的颉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仿佛已握住了那熟悉的重量。

颉愣了愣,随即快步闪身离去,再出现时,她双手已托着枪杆递到她手中。

枪身入手的瞬间,池夏雪的肩膀微微一沉——比记忆中沉了许多,许是手臂的力气早已随岁月流逝,又或许是这百余年的时光,本就为它添了重量。

她握着龙胆亮银枪枪杆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死死扣着枪杆,不肯松开半分。

博士和佩丽卡都站了起来,佩丽卡攥着博士的衣角,小眼睛里满是好奇,岁家众人也围了上来。

池夏雪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身体。阳光穿过树叶,在她银发上投下斑驳的光,像极了百余年前外宅练武场的晨光。

那时她还是“护国郡主蜜雪儿”,穿一身劲装,银龙枪在手中伸缩自如,刺出时红缨绽开如烈火,脚步轻快得能追上风,转枪时枪杆在掌心转出花,连那时的库兰塔族贴身侍卫赤兔都忍不住喝彩。

可如今,她只是微微屈膝,枪尖便在地面上点出一声轻响。没有年轻时的迅捷,却多了股沉淀百年的厚重。

池夏雪缓缓抬手,枪杆划过空气,带起的风比当年弱了三分,却依旧精准地避开了头顶的梧桐枝——那是赤兔教她的 “避叶式”,当年她练了很久,才做到枪尖不碰一片叶,如今虽慢,却没失半分准头。

望忍不住低喝一声“好”,玄铁剑鞘在手中攥得发白,指节泛出青白。

他望着池夏雪持枪的身影,恍惚间竟与九十余年前玉门战场上的画面重叠——那时她跃马挺枪,马蹄踏过烟尘,一枪挑飞山海众贼人的头颅,红缨溅血如燃火,眼神锐利得能刺穿铠甲。

此刻她虽步履微颤,可枪尖斜挑的弧度、沉肩发力的姿态,分明还是当年那个敢与天地争锋的“大炎护国郡主蜜雪儿”。

黍握着玉圭的手微微收紧。她想起“怀黍离”时,大荒城的地下,池夏雪持枪挡在她和弟弟绩的身前,面对蜂拥的邪魔,枪影如织,邪魔妖祟根本近不了身。

如今树荫下的枪影慢了,却依旧带着当年的决绝,阳光落在池夏雪银发上,竟与那时破开地表,直冲云霄时的霞光有了几分相似。

令看着池夏雪枪杆横扫带起的落叶,眼眶悄悄红了。她记起第一次见池夏雪,是在尚蜀——那时她便觉得,这人身上藏着惊世的力量,如今虽老,那股力量依旧藏在枪影里,未曾消散。

年和夕两人都睁大眼睛望着。年想起海龙囤战役中,池夏雪持枪破阵,枪尖挑飞敌军旗帜的模样,那时红缨猎猎,比她的焰硝还耀眼。

夕则想起画境中曾见过的画面——龙胆亮银枪的枪杆扫过画中积雪,溅起的雪沫如碎玉,此刻地面上的枪痕,与画中的雪痕渐渐重合。

绩攥着飞行器的手松了,目光紧紧跟着池夏雪的枪尖。当年他与池夏雪相识较晚,却听黍无数次说起过她持枪护着岁家的模样,此刻亲眼所见老人每一次握枪、每一次出枪,都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只要这杆枪在,就没有跨不过的难关。

池夏雪却似未觉,依旧执着地舞着。她缓缓转动枪杆,檀木枪身贴着掌心,带着熟悉的温度。

这温度,是九十多年前炎金松锦大战时,她握着枪杆在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路时的滚烫。是赤兔陪她在月下拆招,枪杆相击时的灼热。是无数个清晨,她在练武场挥汗如雨,枪杆被手心汗水浸湿的温润。

她猛地沉肩,枪尖斜挑,沥青路上被划出一道浅痕,动作虽慢,却依旧带着当年的锐气。接着,她手腕微转,枪杆横扫,带起的风卷起几片落叶,恰好避开了身旁颉伸过来的手。

池夏雪不想让颉担心,更不想让自己承认,她已握不住当年的力道。

“李奶奶好厉害!”佩丽卡拍手喊道,小脸上满是崇拜。

“比绘本故事里的枪仙还威风!”

她没见过年轻时的池夏雪,更不知道她的“李奶奶”就是曾经叱咤风云的大炎隆武皇帝,她只觉得此刻的老人握着长枪的样子,连银发都透着英雄气。

博士望着那道在树荫里晃动的枪影,眼眶忽然发热。他想起百年前伦蒂尼姆事件结束后,他曾偷偷躲在墙角看“蜜雪儿”舞枪——那时她穿着墨色劲装,腰间系着红绸,长枪在手中如活过来一般,刺、挑、点、捺、扫、提、撩,每一下都让人防无可防,红缨扫过他的衣角时,还笑着回头问“博士也想学吗?我教你啊”。

可现在,她连枪杆转半圈都要扶着膝盖喘口气,枪尖偶尔还会擦过地面,留下浅浅的划痕,却依旧固执地把每一个招式都做完整。

池夏雪忽然深吸一口气,双脚在地面上轻轻一点——“踏风步”,年轻时她能借着这一步跃出数十丈,如今却只迈出了一小步,身体还晃了晃。但她没停,借着这股力,枪尖猛地刺向空中,红缨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浅粉的弧,像极了当年她在炎金松锦大战中,一枪刺穿金军将领铠甲时的模样。

可紧接着,池夏雪便踉跄了一下,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咳,握枪的手松了松,枪杆险些滑落。

颉眼疾手快,及时扶住她的腰,声音带着哭腔:“别练了,雪儿,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

池夏雪却笑了,擦了擦额头的汗,枪尖依旧指着前方,不肯放下:“我还没老到握不住枪……你看,这枪还认我。”她轻轻转动枪杆,龙胆亮银枪上的银纹在阳光下闪了闪,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她缓缓收枪,枪杆立在身侧,手还紧紧攥着。她望着枪尖映出的自己,苍老的面容上,眼底却依旧亮着光。

那是当年为大炎开疆拓土的壮志,是为岁家十二岁片寻一个家的执念,是为天下人护一份安稳的决心。

恍惚间,在众人眼中,已至暮年的池夏雪又变回了年轻时候的模样。

岁家众人都沉默着,令悄悄用广袖擦了擦眼角,广袖上的玉镯相撞,发出细碎的响。

黍蹲下身,轻轻拂去枪尖上的尘土,指尖碰到枪尖时,像是碰到了百年的时光。

朔走上前,递过一块手帕,声音低沉:“歇歇吧,你的枪,早已刻在我们心里了。不管是当年的‘蜜雪儿’,还是现在的你,都一样。”

佩丽卡跑过来,仰着头问:“李奶奶,你年轻时是不是比现在还厉害?是不是能一枪挑飞大山?”

池夏雪低头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的怅惘,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年轻时啊,枪能刺得更远,跑得更快,能在战场上连续厮杀三天三夜不歇。”

她顿了顿,又笑了,握着枪杆的手紧了紧:“可现在这样,也很好——至少我还能握住它,还能让你们看看,当年的枪法,我没忘。”

风再次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池夏雪的话。

龙胆亮银枪立在地上,枪尖映着残阳,虽不再锋利如当年,却依旧透着股英雄不改的风骨。

望着那柄陪伴了自己百年的长枪,池夏雪忽然觉得——岁月虽老,可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褪色。

就像这枪,就像这心,就像这护了百余年的天下。

……

风又起时,梧桐叶簌簌落在龙胆亮银枪的枪尖上,池夏雪才缓缓松开攥得发僵的手。

博士看了眼全息终端里,佩丽卡的生命监测指标,轻声开口:“该走了,小佩丽不能离开母舰太久。”

佩丽卡闻言眼睛一亮,却没立刻挪步,反而跑到池夏雪面前,小手攥着一本卷边的绘本。

绘本的封面上画着艘流线型星舰,舰身印着她歪歪扭扭写的“帝江号”三个字。

“李奶奶!”她仰着小脸,睫毛上还沾着阳光的碎光,“等以后帝江号造好,你一定要跟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池夏雪的喉咙忽然发紧,指尖无意识地蹭过枪杆上的银纹。

她望着佩丽卡眼里的期待,那是最纯粹的信任,容不得半点辜负。

不久,池夏雪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声响,脸上却绽开温柔的笑:“好啊,奶奶一定去。”

“拉钩!”佩丽卡立刻伸出小指,指尖还沾着刚才吃的糖葫芦渣。

池夏雪望着那只细嫩的小手,再看看自己苍老的手,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勾了上去。

孩子的掌心温热,像团小火焰,烫得她指尖微颤——池夏雪知道这是谎言,是用仅剩的时光编织的美梦,可她舍不得戳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佩丽卡笑得露出小虎牙,把绘本塞进池夏雪手里,“这是我画的帝江号,奶奶你收着。”

池夏雪接过绘本,指尖抚过画纸上厚厚的蜡笔痕迹,点头应着:“好,奶奶一定收好。”

岁家众人站在一旁,没人说话,也不忍说话。

博士弯腰抱起佩丽卡,罗德岛航天母舰的悬浮舱已在远处亮起淡蓝色的光。

“走吧。”他对池夏雪点头,兜帽下的目光复杂。

他知道佩丽卡与池夏雪这一别,或许就是永别,却只能把话咽在心里。

佩丽卡趴在博士肩头,还在挥着小手:“李奶奶再见!帝江号造好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悬浮舱缓缓升空时,她还扒着舱壁喊:“别忘了拉钩的约定哦!”

池夏雪站在原地,挥手的动作僵在半空。直到悬浮舱的影子变成天际的一个小点,她才缓缓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佩丽卡掌心的温度。

颉轻轻扶住池夏雪的胳膊,能感觉到她身体的轻颤。

那不是冷,是强忍的泪水。

“她还小,不知道……”颉的声音带着哽咽。

池夏雪低头翻开那本绘本,封面上的帝江号在蜡笔下闪闪发光。

她笑了笑,眼角却滑下一滴泪,落在画纸的星舰舷窗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不知道才好,让她多做会儿美梦。”

……

……

大炎荣盛元年的朝堂很平静,皇帝虽然是池雪柔,但似乎只有太上皇池夏雪一个人的声音。

平静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到了初秋。

池夏雪的身体每况愈下,到最后,她甚至都不怎么离开永寿宫了。

博士很清楚,池夏雪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事实也正如博士所料,临近中秋,池夏雪的病情加重,连从床上下来都倍显吃力。

但她依然坚持,不想哪天突然在床上咽气。

尽管已经知道了最终的结局,但博士仍然想让池夏雪休息,以便更好的理疗,不过这些都被池夏雪拒绝了。

“博士,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死在病床上。”

博士终究拗不过这个铁血了大半辈子的女帝,只得依着她,尽可能地给她医治,让她没那么痛苦。

池雪柔和池敬成每日都要来看好几次,日夜侍候在一侧。

但时间长了,反倒是池夏雪不乐意了。因为她不想雪柔因为自己这一个将死之人把朝政给耽搁了。

这天池夏雪靠在软枕上,身上盖着颉亲手绣的龙纹锦被,见池雪柔又端着药碗过来,眉头轻轻蹙起:“今日的奏折批完了?”

池雪柔手一顿,将药碗递到她唇边,声音放得极柔:“娘,先喝药,奏折晚些批也无妨。”

“无妨?”池夏雪偏头避开药勺,语气陡然沉了几分,虽因虚弱少了往日的威严,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大炎七十亿子民等着看新帝的能耐,你倒好,整天守在我这病榻前,是想让天下人说我池夏雪的女儿,只会围着病床转?”

她抬手,枯瘦的指尖指着殿门:“把药放下,回乾清宫去。你是大炎的皇帝,不是我池夏雪一个人的女儿!”

池雪柔眼眶发红,却不敢反驳,只能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屈膝行了个礼:“那娘好好休息,女儿处理完政务就来看您。”转身时,她的裙摆扫过门槛,脚步慢得像灌了铅,却终究没敢回头。

殿内刚静了片刻,池敬成就端着一碗燕窝进来,见自家皇奶奶脸色不好,忙凑到床前:“奶奶,孙儿炖了您爱吃的血燕,您尝尝?”

池夏雪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暖意,却很快被严肃取代:“你怎么没回去?婉琴呢?”

“婉琴在东宫歇着,孙儿想多陪陪奶奶。”池敬成放下燕窝碗,伸手想扶她坐起来,“孙儿还没听奶奶讲完松锦大战的故事呢。”

“故事?”池夏雪忽然笑了,伸手从床头摸出一条明黄色的御带——那是她当年登基时系过的,带穗上的金线已有些褪色,却依旧透着股帝王气。

池夏雪攥着御带的手微微发颤,却还是猛地抬手,御带轻轻抽在池敬成的胳膊上:“你当奶奶还能陪你一辈子?”

池敬成疼得“嘶”了一声,委屈地瘪起嘴:“奶奶,孙儿就是想多陪陪您……”

“陪我?”池夏雪又抽了他一下,这次力道重了些,御带扫过他的衣角,带起一阵风。

“婉琴怀着你的孩子,你不多在东宫陪着,整天往我这跑,像什么样子?将来孩子生下来,问‘爹去哪了’,你让婉琴怎么说?说你整天守着太奶奶,连孩子的亲娘都不管了?”

御带第三次落下时,池敬成忽然红了眼,却没躲,反而扑通一声跪下:“皇奶奶,孙儿知道错了,可孙儿怕…… 怕您万一……”

“住口!”池夏雪打断他,将御带扔在他面前,声音忽然软了些,“我活了一百多岁,见惯了生离死别,早不怕了。可你不一样,你是大炎的太子,将来要接你娘的班,连自己的家都顾不好,怎么顾天下?”

她喘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池敬成的头:“你小时候,跟在我身后跑,不小心摔破了膝盖都不哭,怎么越大越没出息了?婉琴怀着孕,身子重,你得多替她分担。”

池敬成低着头,眼泪砸在青砖上,却还是用力点头:“孙儿记住了,孙儿这就回东宫陪婉琴。”起身时,他捡起地上的御带,小心翼翼地递还给池夏雪,“皇奶奶,您别生气,孙儿以后一定好好做事,不让您失望。”

池夏雪接过御带,随手放在枕边,看着好大孙快步离去的背影,眼底终于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博士走过来,轻轻为她掖了掖被角:“你啊,明明心里舍不得,偏要装作严厉的样子。”

池夏雪闻言闭上眼,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没多少日子了,总不能让他们因为我,把自己的日子过乱了。敬成是个好孩子,就是性子软了点,多敲打敲打,将来才能担起担子。”

殿外传来池敬成的声音,他似乎在跟宫人交代,让他们多留意永寿宫的动静,别让太上皇受委屈。

池夏雪听着,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眼角却滑下一滴泪,落在锦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知道,自己能为他们做的,只剩下这些了。用最后的威严,帮他们扶正前行的脚步,让他们在没有她的日子里,也能稳稳地走下去,守护好这大炎的江山,守护好自己的小家。

“我是看不到那孩子的出世了。将来等咱的重孙子或者重孙女满月了,替我这个无法与他们相见的太奶奶备一份贺礼。”

听到池夏雪的话语,博士默然点头:“好……”

池夏雪呵呵一笑,继而又觉心疼,抬手抚摸着博士的脑袋,轻声道:“博士,已经百余年了,还不习惯吗?”

“我……”

“该习惯了……”池夏雪说道。

“嗯……”博士嗓音哽咽,视线模糊。

尽管早有准备,尽管知道这一天终将会到来,但真当要来临之时,博士仍是难以承受。

……

大炎荣盛元年中秋的月光,比往年更柔些,淌过永寿宫的琉璃瓦,落在殿前设宴的白玉阶上,像铺了层碎银。

殿内悬着十二盏走马灯,绘着岁家十二片的纹样,灯影里跃动的光,却没驱散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沉郁。

往年百珍宴上,年早该抢着尝遍满桌佳肴,望和令也该与池夏雪对饮论剑。

可今日,满桌的山珍海味冒着热气,众人的筷子却都悬在半空。

御案上的鎏金餐盘里,清蒸鲈鱼卧在姜丝陈皮间,正是赤兔当年的拿手菜。旁边琥珀色的酒坛,是尚蜀山雪水酿的梅子酒,令曾说这酒“甜得能盖过战场的苦”。

可此刻,年盯着面前那碟她喜爱的辣子鸡,指尖捻着筷子转了两圈,却没夹起一块。

望握着酒杯,玄铁剑鞘靠在椅边,指节泛白,酒液晃了晃,却没沾过唇。

池夏雪却像是没察觉这凝滞的气氛,她用银筷夹起一大块鲈鱼,慢慢嚼着,又端起酒盏抿了一口,眉梢竟泛起几分当年的鲜活:“这鱼蒸得地道, 雪柔,你也尝尝。”

池雪柔勉强笑了笑,夹了一小口鱼,却没尝出半点滋味,只觉得喉咙发紧。

她望着母亲鬓边的银发在灯影里泛着光,想起小时候母亲带她参加百珍宴,总把最大的蟹肉剔给她,说“雪柔要长身体,将来才能扛事”,可如今,她连看着母亲好好吃饭,都觉得心口像压了块石头。

“发什么呆?”池夏雪的筷子在她碗里敲了敲,又夹了块水晶肘子放进去,“这肘子炖了三个时辰,烂得很,你得多吃点。如今朝堂担子重,别把自己熬瘦了。”

池敬成坐在一旁,面前的燕窝粥还冒着热气,他却只敢低头用勺子轻轻搅着。

方才他偷偷抬眼,见皇奶奶眼角的皱纹比上月又深了些,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眼泪差点掉下来,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的皇奶奶说过,男子汉不能轻易掉泪,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老二,你怎么不喝酒?”池夏雪忽然看向望,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当年你和令可是抱着酒坛跟我对饮,喝到天亮都没认输,如今怎么成了缩头乌龟?”

望喉结动了动,终于抬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发疼,却压不住心口的涩:“当年是当年,如今……”他话没说完,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如今臣陪太上皇喝。”

令的指尖沾着的酒液晕在袖上,像滴未干的泪。

她望着池夏雪面前那盏几乎空了的酒坛,想起当年尚蜀的中秋,年轻时代的池夏雪也是这样,抱着酒坛坐在海棠树下,说“等岁家团圆了,咱们年年都这么喝”,可如今岁家确实早团圆了,但有“她”在的中秋却是最后一个了。

“年,你怎么不吃?”

池夏雪的目光落在年面前的辣子鸡上,那是御膳房特意按年的口味做的,红亮的油汁裹着鸡肉,香得能勾人馋虫:“你不是总说,御膳房的辣子鸡没够味?今日这坛辣椒酱,可是我让他们按你当年的方子调的。”

年僵了一下,终于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辣意瞬间窜上舌尖,却没像往常一样直呼过瘾,只含糊地应了声“好吃”,就赶紧端起茶杯漱口。

她怕一开口,声音就会发颤。夕坐在她旁边,默默给她递了张帕子,自己面前的点心,却一口没动。

满殿的沉默,终于被池夏雪放下酒杯的声响打破。

她看着众人拉着的脸,眉头轻轻蹙起,语气虽沉,却没真的动怒,反倒带着点无奈的疼惜:“你们一个个拉着脸给谁看?是菜不好吃,还是酒不好喝?”

她抬手敲了敲御案,鎏金酒杯发出清脆的响:“当年那么艰难你们都扛过来了。如今满桌的珍馐,你们倒吃不下去了?”

博士坐在最末位,兜帽下的目光落在池夏雪身上,他伸手给她添了杯酒,声音平静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陛下说得是,今日该喝尽兴。”

他举杯:“臣陪太上皇喝这杯。”

池夏雪笑着与他碰杯,酒液溅在杯沿,像滴碎了的月光:“这才对嘛。我还没老到不能喝酒,你们倒先替我愁上了。来,敬成,你也喝一口,男子汉,得学会喝酒,将来才能替你娘撑住场面。”

池敬成慌忙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辛辣的味道让他皱起眉,却还是强撑着说:“孙儿陪皇奶奶喝!”

“这才是我的好孙儿。”

池夏雪笑了,她夹了块蟹粉豆腐放进嘴里,慢慢嚼着:“你们啊,就是想太多。人生哪有不散的筵席?但只要这桌菜还热着,这酒还温着,咱们就该好好吃,好好喝,别等将来想喝了,连酒坛都空了。”

望握着酒杯的手松了些,他望着池夏雪脸上的笑,深吸一口气,又喝了一杯。这次,终于品出了酒里的甜意。

令也端起酒杯:“太上皇说得是,今日该尽兴。”她举杯,“臣敬太上皇,敬大炎,敬岁家团圆。”

“敬团圆!”

岁家众人纷纷举杯,连年都忘了方才的涩,夕也难得地沾了沾酒,红色的眸子里映着灯影。

池夏雪看着眼前的景象,终于觉得心口的沉郁也散了些。她举杯对着月光,银白的月光落在她杯中,像盛了半杯星河:“敬这月光,敬这天下,也敬咱们……能一起过这个中秋。”

酒液入喉,甜意里带着点微涩,却像极了她这百多年的人生——有战场的苦,有团圆的甜,有离别的痛,却终究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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