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真的会死,但……甑水五感渐渐清晰,是后背,一只极细的手,轻轻拍打着,很快,是枯枝什么的揽住了他的腰,他徐徐地掀开眼皮。
是白皑皑、亮堂堂的白骨架子——小白。
甑水像木偶似地,任由小白拢到怀里,不知道往哪里游,他张不了口,鼓着两腮,拿一双水洗的眸子看向小白。
甑水逐渐察觉到不对劲,他从小白怀里扭开,他拿手摁在胸脯处,里面是一颗跳动细弱的心。他松了一口气,随即开始疑惑起来,他似乎不需用口鼻呼吸,像鱼一样自由活动,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干干净净,不见印纹。
小白用骷髅手牵住甑水,在海里,面对面的看着彼此。这里没有任何海洋生物,只有透明的水,光透过水流淌在甑水脸上,一张灵动可爱的脸,一团如墨染的发,美人鱼似的好看。
光线柔柔的、懒懒的,甑水往上看,一层高光似的水,均匀地打在蓝天白云上,好似纵身一跃,就可以浮出水面一样,他牵着小白,旱鸭子似地往上扑腾。费了很大的劲,仍不见天日,甑水有些着急,空着的手,竹蜻蜓似地转。小白看见了,越过甑水,手一提,甑水霍地从水里浮出。
是空气,甑水猛烈地喘气、呼气,身缓过来,他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才看清眼前的小白。
“小白,你怎么会在这?这是哪?”他忘记小白不会说话,猛地追问。
他看见小白空空的眼眶,很快意识到,小白不能说话,他边抹水边环视周围,广袤无际的水面,比孤岛还令人绝望。
甑水把头往后仰,除了那张白皙透亮的脸,几乎都泡在了水里:“吾王大人,查林木,救命啊!”
喊了好几下,喝了几口水,他放弃呼救,无助地泡在水里。
水面荡漾起来,一浪一浪的,甑水闭上眼,仍水波拍打在脸上,水珠大滴大滴从柳眉、睫毛滴下,他睁不开眼,再次淹没入水底。这时,一只细长的骨肢,从上面将他捞出来。甑水湿哒哒地软在冰面上,他用发白的胳膊肘撑起上半身,仰起头,湿漉漉的眼望向小白,赤裸的骨架子,高高大大的,威风凛凛地站在冰面上。
小白欠腰,把缠绕红绸带的白肢伸到甑水眼前,错过红绸带,葱白的手指,一把攀在桡骨上,勉勉强强地,甑水站了起来,光蒙蒙地打在小白身上,风柔柔地斜吹过来,夹着蓝蓝的、清新的水,透过空洞的眼眶,轻弹在甑水脸颊上的水珠。
这里没有槐树,只有蓝的不像话的水,脚下是冰做的竹节虫,随着水悠悠地晃动,甑水想说什么,却始终动不了喉。
他接过红绸带,扭了扭滴水的长发、裙摆,盘着腿坐在冰上,他揉搓头发,海藻般的秀发,借着水,在明媚的光下,波澜闪烁。
“这是哪啊!”对着水面,甑水吼着。
小白静静地坐在一旁,用细细的指骨,梳头发一样,缓慢滑到发尾。
“小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之前去哪里?”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小白没回应他,默默地打理湿发。本能的求生意识,让甑水开始自救起来。
用手在冰竹节上扣出SOS,不行,天上别说直升机,鸟都没有一只。
用手划水,驶到岸上,不行,无岸无涯的,划废一双手,也成不了。
大声喊救命,吾王大人、查林木总有一个会来救人,问题是他们听不见,喊破喉咙也没用。
甑水两手托腮,无助地看向远方的水面。加藤为什么要杀自己,又为什么冷不丁的偷袭自己,吾王大人去哪了,查林木瞒了什么?以及在水里为什么不用呼吸?
“小白,你会不会什么术法?点头为是,摇头为否。”
小白点了点头,甑水抓住救命稻草似地,激动问:“那你能不能让我在海里自由行走?”
小白点点头,又摇摇头,甑水泄气了一样,在冰面上摊着身。
白云闲散地飘,忽聚忽散,任性极了。突地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甑水腾地起身,对着那朵棉花似的云,伸出手。
冰竹节缓缓起飞,在离云片近的地方,停了下来,涌动的云朵里,甑水一抓,硬硬的、有棱锥的东西,是一块不大的骨,有椎孔、横突、结节。
“是寰骨,小白,我找到了!”甑水握住寰骨,激动不已。
小白低着头,在看寰骨。顷刻间,云层翻滚,冰竹节毫无预兆地下坠,还未反应过来,甑水再次落水,那种说不话的窒息感,再次席卷而来。
在水里,小白向甑水游来,甑水手往前扑,他抓不住小白,甚至揝不住寰骨,寰骨离的越来越远,朝小白的方向,在颈椎处,丝滑地嵌入。
不大不小的地方,说不清那块骨是寰骨,甑水没有能力分辨,眼皮无力地垂下。
寰骨生硬地钻进颈椎处,忍着异样感,小白往前游,他搂住纤细的腰,往深海里游。
静如镜的湖面,再次被打破,鱼群向四周窜动,许久过后,才再次聚来。
甑水躺在地面上,奄奄一息。
“快,给她做CPR。”查林木跪在甑水右侧,十指交扣,正准备为甑水做胸外按压,却被小白一把提了过去。
“你他…。”查林木还没来得及骂,就看见小白托起甑水的背,捏着甑水两边的腮,涓涓细水如水柱般自微张的唇流出。
一道不属于自己的气,无阻地在身体里畅游,又聚在胸口处,闷闷的,甑水猛地一咳,那道气才被弹了出去。
“我这是,又回来了?”甑水还在咳,虚声问。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查林木缓了一口气,才站起身:“你刚才去了海中水,一直以来就没离开过妖盘海市。”
甑水想起什么,别过头,横眉立目:“是你推的我。”
“はい,はい。”加藤没所谓地弯腰:“ごぬんなさい。”尾音拖的极长。
对这皮孩子,甑水怒火中烧:“查林木,他差点杀了我。”
查林木小声说:“要不,再打一顿?”
一直不说话的孔雀这时发声:“我替你杀了他,这样可解气。”
……,甑水气不过,但杀人这事,他做不出来:“打打杀杀的,解决不了问题,他差点弄死我,两次,我总不能就此作罢,他是你儿子,你有责任教育他。”
儿子?孔雀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加藤:“那就杀了吧!”
话罢,小白骷髅手上不知何时举着一把长冰刃,径直刺向加藤,白白一团肉,瞬间裂出一道红痕。
多大的气,甑水都生不出了,他连忙喊:“住手。”
红痕扩成狰狞的一道口子,渗出的血将冰刃染红,在冰刃上溜淌一圈,大滴大滴落下。
听到甑水的话,小白手里的冰刃化水化无,他走到甑水面前,温柔地扶起甑水。
“小白,你别杀他,事不过三,我给他三次机会。”甑水对受伤的加藤继续道:“这是第二次,再有下次,我对你绝不客气。”
加藤用手捂住不断涌血的脖颈,发稍、衣衫被血浸湿,他站着,显得那么无措、那么彷徨,直到查林木看不下去了:“加藤,你先处理一下伤口,血总这么流,也不是回事。”
加藤未动,血暖乎乎地流,水面上都是血渍,血淋淋的小人儿,看起来可怜、揪心的,查林木迈步来到孔雀面前,一个哀求的眼神,正正落在孔雀碧绿的眸中,孔雀才徐徐开口:“去吧。”
加藤定了几秒,身一转,留下一滩血渍。
查林木从怀里摸出一根骨,牵着孔雀来到甑水面前,他把手一递:“舌骨,物归原主。”
赶在甑水前,小白接过舌骨,甑水举在空中的手,顿了一下,伸过耳,将未干的长发束上。
查林木:“水神,我们聊聊吧!”
甑水对小白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等我。”小白望着甑水,半响,才勉强点头。
孔雀识趣地腾出空间,他化为一道绿色的流光,消失在眼帘。小白走了几步,甑水在他背后喊:“等等。”
“以后,我就叫你小白了,吾王大人这个称呼,太拗口了。”甑水嘟嘴抱怨,又笑着拍了拍小白的肩胛骨:“去吧!”
小白不情不愿地走,他走的很慢,走一步,回一头,直到长廊上不见踪影。
不等查林木开口,甑水叉着腰,先发制人:“说吧,你为什么指示加藤害我。”
“此言差异,我只是告诉加藤寰骨藏在海中水里,只有你能找到,谁知道这孩子,缺心眼,乘人不备把你打入海中水。”
“好家伙,你老早就知道寰骨在哪,还骗我们不知道。”
查林木谄笑着:“知道,但是我们没办法进入海中水,只有你能进到海中水,也只有你才能触发寰骨下落。”
他说的话,不假,那种诡异的悸动,牵引甑水找到寰骨,但甑水仍不解气:“所以,你就任我差点淹死?”
查林木搭绕到甑水背后,双手搭在甑水肩上,讨好地揉捏肩:“你放心,你是主角,主角哪有那么容易死,我早就算好了吾王大人会来救你的。”
“所以,你早就知道小白就是吾王大人了,之前为什么不说。”
查林木动作明显顿了顿,又继续着:“那时说了并没有什么用。”说完这句话,他停住捏肩动作,眉目间特别正经。
“加藤泽并不是孔雀的孩子。”
查林木的话不一定为真,被骗过的甑水,显然有了承受能力,他不屑地说:“所以呢?”
“这里,孔雀这里封印了一个灵魂,一个极其凶恶的灵魂。”查林木用手指指着额间,紧接着手指了脖颈,继续:“这里戴着戴项圈,刻有咒文,用来束缚恶灵,同样也束缚了孔雀。明明是一个承载恶灵的容器,却要承恶灵所受之苦,这种无端的反噬,在我喜欢上孔雀时,也一并反噬到我身上。我爱孔雀,所以我愿意为了孔雀做任何事,包括弑神。”
“什么恶灵,弒哪门子神,你把话说清楚?别云里雾里的。”甑水皱眉问道。
“抱歉,漫画的细节,我对你有所保留。”查林木继续道:“世间还没有妖时,神女不过是人间的圣女,她强大、贪婪,她创立妖怪军团,用来杀戮,她妄想统治人间,也许是她太残暴,妖怪纷纷叛逃,倒戈人的阵营,圣女虽然败死,但肉身、灵魂,不腐不灭。于是妖剜去她的肉,丢到业火里受永世焚烧,剃去她的骨,藏在无名角落,人则用漫长的寿命化为一道咒文封印她的灵魂。”
说着说着,查林木看向甑水:“妖没有找到圣女的心,她谁也不信,把一颗心藏在另一个世界里,为有早一日,卷土重来。为此,她杀了很多人,很多妖,用其血水布阵,此阵她死后生效,这阵法篡改了历史,她从圣女摇身一变成了神女,从残忍的野心家变成了创世的神。”
听完这一切,甑水脊背发凉:“说好的温馨童话,这……。”
“暗黑童话也是童话。”查林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