甑水努力地睁开双眼,是小白,他很严肃,用双臂将甑水枕在怀里。
“小白,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甑水的声音同人一样虚弱。
小白眯着眼看甑水,甑水撑起身,与小白面对面,波澜不惊的脸,白如初雪的发丝,似乎镜子中可怖的事从未发生过。
湛蓝的天空,飘着缕缕白云,这里是海中水?不大重要,这里的地面没有震动,很安静,这里有小白,很安心。
“我好冷啊!”甑水眼尾泛红。
小白似乎不明白,神情严厉:“我需要你的心成神,这样我才能彻底熄灭业火。”话音刚落,他拿出一把匕首。
正要抽出刀,甑水制止住他手里动作:“没有心,我会死吗?”他边问边顺理成章地夺取匕首。
小白眼也不眨,语气平淡:“你我本就一体,何谈生死。”
回答中规中矩,甑水也不失望,他很直白地盯着小白,似乎在捕捉什么:“我就是一颗心,你就是骨架子,没有神女的灵魂,如何能成神,还是说成神只需要……我?”
小白居高位似地俯视甑水,他没说话,沉着脸,眼底渐渐浮出杀气。忽然,甑水笑了,很轻松、很温和的笑:“告诉我,怎样才助你成神。”
小白身上的阴鸷一瞬间消失了,脸上露出违和的浅笑,咋看,又有点冷笑的意思。
“我需要你用匕首把心剜出来,到时候我与它合二为一,这世间便会诞生出新的神灵。”
甑水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匕首:“我有个问题。”
“如果神女的灵魂将我的心剜去了,她岂不是能成神了。”
场面静得诡异,甑水抽出刀,没彻底抽出,迟顿着不肯动:“难道只有我能把心剜出来?”
小白看着刀柄上的手,沉思了一下,才道:“你把心交给我,我自然能处理她。”
甑水一听,把刀收回:“有法子能彻底杀死神女的灵魂,对吧?”
小白移过眼,不耐烦地把眉头皱起来。甑水站了起来,这时他才看全了冰竹节,轮廓线条变得粗粝,他往身侧挪了几步:“我可不是什么伟大的牺牲者,无私奉献,这事还是考虑考虑吧!”说完,他一头扎进了水里。
对着水花,小白的脸变得扭曲起来,高大的人影在流动的蓝色流光下,变成了半透明的少女。
畸形的白骨自下而上从水里漂出,长短不一,偶有完整的一条骨架子,是鱼骨架子。甑水拨开眼前的一根鱼脊,往幽深的水底扑腾,他没时间惊恐这如地狱般的海中水,他必须离开这里,去找到小白,直觉告诉他,那个人是神女,准确来说是神女的灵魂。
一条体型巨大的鱼骨横挡在甑水面前,他笨拙地绕开,却被骨鱼猛地正面一击,紧闭的嘴一张,水咕咕地往胸腔里灌,他开始挣扎着,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小白劈开了海中水,水面如碎裂的镜子,分成大大小小不规则的镜片。他从裂缝中,接过昏迷的甑水,敲开发白的唇,往里灌入真气,见湿漉的睫毛抖了抖,他才从冰凉的唇起过头。
“小白……。”甑水还没说完,剧烈一呛,胸腔里的水往外喷出。苍白的脸上是薄薄一层水,有海水,也有他呛出的水,他还没来得及抹嘴,就被小白一把抱住。
甑水轻轻拍了拍小白的背,温声道:“我没事,就是喝了点水而已。”
“对不起。”小白将怀里的人抱的很紧,头窝在打湿了的锁骨里。
甑水环上小白的腰间,像是吹气一样,在小白耳畔道:“我好冷啊!”
暖流自胸廓、臂弯、脸颊缓缓流到甑水身上,他细胳膊一动,搂得更紧了。
渐渐地,情况似乎不对劲,交缠的白胳膊一松,甑水往后倾:“我现在不冷了。”不但不冷了,反而感到热烘烘的,再不制止,自己只怕会抱着一个火炉,活活被烫死。
小白松开了甑水,脸上是说不出的温柔:“我带你回巫山。”
甑水并没有应,风不大,冰竹节也不大,与其说是冰竹节,倒不如说是半截竹子,四四方方的,有点冰床的赶脚。因为在高空,雪白的云朵,大片片的,可言云海,可谓仙境。
“我见到了神女的灵魂。”细软的发丝闻风而动,丝丝缕缕缠在风中,抚媚地,迷人地扬,“她找上我了。”
甑水的声音很小,不像是悄悄话,到像犯了什么错说不出口。小白的棱角更加分明了,是隐忍着什么,蓝色的眼眸却很温柔:“她…。”
“是我的错,我本以为神女的灵魂可以安息业火,没想到她竟然要毁掉妖界,甚至是人间。”
甑水尽量装做若无其事,见小白神色黯然,他的心狠狠地揪了一把,他伸出手,白里透红的指抚平了微微皱着的眉:“这不怪你,没人知道神女的灵魂会是恶灵,小白,一起弒神吧!”
“业火也好,恶灵也罢,我都会帮你,悲悯苍生的神早就死了,古老的神长眠了,新的神自会苏醒。”话音刚落,甑水腰一挺,红润的唇贴上了小白,唇角、口舌、贝齿,分不清谁的,在啧啧水声中,两个人相互吸吮。两片硕大的白云,相挤相推,一条细细的云缝,优美地隔在中间,像极了一道窄窄的甬道,好看的蓝色显在里面,一时间两人都迷情了。
穿过云层,黏糊糊的水渍早已被擦干净,是憋着了,又或者…,甑水嫣红的脸蛋,在白白的云朵下,格外好看。
“我们去找查林木,他有弒神的法子。”甑水侧身道。
“好。”小白用一种殷勤的目光看甑水,又道:“在此之前,我送你到巫山,有面子团子护着你,我心安一些。”
余光中,甑水能看到小白温柔的视线,听到这话,他脸一转,轻微地“啊”了一声。
“你要一个人?”这和甑水想的不一样。
小白不想让甑水再陷危险,如今妖界大乱,业火随时倾覆而来,只有巫山相对安全一些。
“对。”小白语气很轻,哄孩子似地说:“我会找到先知,带他回巫山,你放心,我…。”
甑水凶巴巴地打断他:“重要的不是查林木,而是你。”
小白笑了,蓝色的眼眸亮亮的:“我会早点回来,别担心。”
“毕竟,巫山有你。”他又说。
甑水对上小白的目光,心里很高兴,又故作矜持:“知道就行。”
表情淡淡的,是不开心,魁梧的人影忽然盖住甑水。睫毛微微眨了一下,甑水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小白拥在怀里,“怎么了?”他还没问,小白开口了。
“我想抱抱你。”声音暗哑,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小白双肩往前拱,甑水严严实实地被抱在了小白怀里,偌大的活动空间瞬间没了,甑水寸步难移,他拿耳蹭了蹭窝在脖颈处的小白:“这么大个妖,怎么还哭了。”然后眼角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他没推小白,眼使劲地睁大,始终含不住,让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他哭了,却没出声。小白要起身,他抱住腰,不让。
知道甑水哭了,小白很心痛,他学着甑水,轻轻地拍抚单薄的脊背:“没事的,我在。”
小白很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出现,害甑水几次三番的受伤,这股懊恼加深了他内心的想法,终于,下定决心。
“在巫山等我。”
甑水乖乖点头,他红着眼放开了小白,扬着下巴:“风好大啊,吹得眼睛疼。”他揉了揉眼,泪水彻底没了痕迹。
小白把手绕到甑水后脑勺,可有可无的力,一按,他凑了上去,吻在眉心处。没持续多久,便离开了柔软的嫩肉,后脑勺的大手擦过耳尖,将手指在眼尾处轻轻揉,他一边吹,一边揉,“我给你吹一吹、揉一揉。”
甑水的眼睛不疼,但这样好像能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地看小白,他盯了一会儿,又挣扎了一会儿,才说:“现在不疼了。”
小白没有停下来,自顾自地继续揉。这那成,甑水抓他的手,本想狠狠一甩,却懒懒地往下压:“都说了不疼了。”
被压的手很快占据上方,转而握住了甑水的手:“你要是想看我,就看吧。”
被戳破了心思的甑水,有种无地自容的羞臊感,他手往回缩,没缩出来,理不直气不壮地扭过头:“我是觉得你没了皮囊,也就那样。”
“你不喜欢?”小白小声问。
甑水扭脸看他:“我没有一副好看的皮囊,你还喜欢吗?”
小白斩钉截铁道:“喜欢。”
“我要是一个粗糙的汉子,你还喜欢吗?”
“喜欢。”
“我俩可真有意思。”甑水笑了,笑的接不了气,憋着笑,才勉强说出:“我喜欢一堆白骨,你喜欢一颗心,天作之合。”
小白宠溺地笑了。
一路上算欢歌笑语,他们就这样回到了巫山。
甑水一把捏住面子:“想死你了,面子。”对于这种无端的热情,面子受宠若惊。
“大妹子,你没事吧!”
“没事,虚惊一场。”
那边多年老友重逢似地叙旧,这边团子对小白说:“吾王大人,孔雀大人走了。”
“他有说去哪?”
团子一字一顿:“业火苍。”
“我去一趟业火苍,替我照顾好…。”霍地,那句娶过门的爱人,媳妇,钻进小白脑海中,他朝笑盈盈的甑水看:“媳妇。”
团子似乎没听到,或是没听懂:“什么?”
风拂发梢两三次,小白才开口道:“替我照顾好水,守护妖界。”
团子听懂了,却没发声。
深蓝的天空把所有的美好聚到远处的悬日,只见橘黄的悬日把周边的白云染的金灿灿的。
“我去去就来。”
“嗯。”甑水的声音很轻,像是鼻腔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的。
刚走几步,小白转过身,抱住了甑水,迟迟不肯动。
云霭留不住西归的金乌,第一束澄黄的光往后退,不似月光忽隐忽现,不似白光耀眼夺目,介于两者之间,辉煌而来,退而灿烂。
“去吧!找到查林木。”甑水先说。
半响,小白点了点头,往后退,还是那个术法,雪花片片,在余辉下,更像放慢了脚步的烟花,令人流连忘返。
“大妹子,大妹子。”面子喊了好几声。
“怎么了?”甑水愣愣地问。
面子:“你们今天发生了什么?”他指的是神骨,业火,神女的灵魂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甑水没反应过来,羞羞答答的,支吾着:“没什么。”
面子显然不信,很执拗地打破砂锅问到底:“神女的灵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熄灭业火,反而助长业火火势,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提到神女的灵魂,甑水的脸沉了下去:“面子,你有什么法子可以让妖短暂昏迷,以及让人失去痛觉。”
甑水不觉得自己一个普通人能学会术法,想了想,他说:“最好是像药丸、符咒之类的东西。”
这又是哪一茬,面子持续发懵:“你问这些,是要做什么?”
“我有用,你就说有没有。”甑水懒得解释,更不打算让面子知道。
“有是有,但是你要……。”
甑水打断他:“给我,我有用。”
几乎于命令的口吻,有点难以抗拒,面子伸出一截软面,搓了搓,白色“伸腿瞪眼丸”,两粒。
“左边是迷晕的药丸,右边是失去痛觉的药丸。”面子往前一递。
看着一模一样的,类似于汤圆的两颗“药丸”,甑水水足无措,这算是吃面子?这是生面捏的,能吃吗?这么大,不好吞吧!
他颤巍巍接过,嘴里念叨着:“左边昏迷,右边不痛。”
“能煮了吃吗?”
面子说:“能。”
甑水如释重负,“左边不痛,右边昏迷。”
“不对,左边昏迷,右边不痛。”为防止记岔,他拿出那把顺来的匕首,在上面做了标记,有叉的是不痛,没叉的是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