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夜色已深。
我侧卧在自己的床上，脸颊枕着手臂，脑中进行着思绪。
在床头柜的一角，放着一张空白的信纸。虽说是信纸，但却并不是要用来寄给某人，在下周一之前，我要在上面填上语文作业。
我纠结于上面的内容，苦恼地甚至想放弃思考。这并不是说我有对此多认真，只是连大概的形态之类的东西都想不出来，即完全无从下手，又觉得敷衍地填些东西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感到焦躁罢了。
“明明不久前才在里志面前大言不惭地说了那些话，结果到了自己却不知道如何是好啊。”
我讥讽着自己。
没有什么所谓的想象着的未来，也没有什么强烈的、非实现不可的目的，我只是如是般活到今天，若没有什么契机的话，往后想必也会被推着如是般活着罢了。
“啊——”
我翻了下身，仰面平躺，双手似反抗什么般伸直了关节在头顶交叉挥舞了几下，释放着身体的倦意。将手放下时，我感觉到手指摸到了一个薄薄的东西，我单手将它拿起来，举到眼前。
那是我带到学校的那张地图，看来是回来后随手丢床上了。
忙活了一天，排除了这些那些的可能，如今差不多弄懂了那个人的来历与部分的目的，经过排除后还剩下五个可能性最大的地点，分别是一家牙科诊所，一家综合性医院，两栋小区，和汽车总站。
老实说，我虽然有一些分辨的思路，但都零零碎碎，不过是一些间接证据，起不到关键作用。虽然答应了千反田会帮助她，但事已至此我已经尽力。
也罢，这对我而言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这次的失败可以打破他们对我的一些见解，以后大概也能少沾染点麻烦。
说起来，昨天晚上我也是这样躺在床上，思考着这件事啊。
昨天下午我被千反田逼到了站台的一角，在大脑短路的情况下答应了她那无厘头的要求。不，这不是全部的理由，说到底，我当时会答应她的要求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我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吧。难不成，我开始慢慢习以为常了？
万一真是这样，这可是我节能生活的大危机。
要是能有解决所有问题的万能网站就好了。最好和里志今天展示给我的网站一样方便，这样千反田那个大小姐的好奇心就不用我来满足了......
......
等等，网站？
我的脑中浮现出了一种可能。
13
“喂？您好，这里是千反田家。”
“千反田吗，我是折木。”
“诶？折木同学？”
“嗯，这么晚还打电话过来，真不好意思。”
“不，哪里的话。我这边正好也没什么忙的。”
“是这样的，关于今天下午没讨论出来的那些事，我有些眉目了。”
“......”
“这样说吧，其实在我们今天下午的推论中，忽略了......”
“......很抱歉打断你。但是，关于这件事，折木同学已经可以不用插手了。”
“......”
“......”
“怎么了吗？“
“不，虽然到了现在才这么说很抱歉，但我想了想后觉得这件事已经够了，已经牵扯到了别校的同学，再探讨下去的话怎么说都是我太任性了......”
“......”
“所以，这一次真的是......”
“千反田。”
“......嗯？”
“如果你是在纠结这个的话就不用顾虑了。已经结束了。”
“......诶？”
14
上午九点，我来到了学校。
今天的天空平铺着一片蔚蓝，建筑物向阳的一面显得分外清晰。这是我为数不多休息日还出门的日子，不由得对这些本平淡无奇的景色带了点兴趣。
我走进学校对门的冷饮店，在里面靠窗的位置找到了千反田。她也看到了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向我示意。我以点头回礼，坐到了她的对面。
经过简单的寒暄后，千反田率先挑起了话题：
“话说，折木同学你特地邀请我来这家店，也是需要我见证的内容吗？”
“嘛，算是吧……”
我有点仓皇地应对。
千反田所指的“见证”是我昨天晚上与她通话时邀她出来的理由。但事实上，那句话并不是我的本意。我本打算在昨晚就将我的猜测全盘托出。但千反田在电话里的异样的态度让我十分在意，于是便把她约到了这家店内。
但看千反田如今的模样与神情，却不像是发生了什么急迫的事情，衣着打扮很清爽，是这种天气应有的装扮。
“总之，请你先看看这个。”
在向位于吧台的服务员下了单后，我从随身携带的斜挎包里取出一张纸，翻转了朝向，平铺在桌子上。
“这，不是你昨天带到学校的，我们市的地图吗？”
“嗯，但这是一个月前印刷的版本。而昨天我拿到活动教室的那张，却是三年前的。而我们市的路线从一年前就有一定的变动了。”
其实，昨天那张是我从老姐书架上找到的，没想到已有了这么久的年份。
“啊……难道说，折木同学你昨天关于路径的推理完全错误了吗？”
“这倒没有，该说是幸好吧。虽然有一定的错误，但也不是太离谱。属于误差之内吧。”
“那么……”
“话虽如此，但这一点点的误差却会推导出一个重要的结论。从一年前开始，从那个男生所在的学校是没有能直通这里的直达车的。如果要坐A3过来的话，至少要先搭一辆别的车再转过来。”
“诶？可是，如果路线变更的话，首先就先不能确认他还是来自于我们昨天推导出的那个学校吧。”
“言之有理。但这所学校是唯一的可能性。这附近一大片地方除了这家高中以外剩下的是一家私立高中。而私立高中和我们的校服可不同。”
“这倒也是……”
千反田一边看着我用手指在地图上画着的区域，一边点头道。
“嗯，就是这么一个不同，但若是如此的话，这整件事中就有些不自然。”
我微微坐直了身。
“是时间。我们可以确定那一天他来这里的原因就是为了来这家店买奶茶之类的东西。而买了后要注意的是什么？时间，更何况是这个季节的天气，一瓶奶茶想必用不了多久就馊了吧。更重要的是，你看这个。”
我将服务员刚刚端在我面前的饮品推到千反田面前。
“你是说......这个固块？”
“嗯，准确的说这固块便是调味剂。这家店在打包时会将这种调味剂与饮品分开装，以便客户自己取舍用量。而这个东西如巧克力一般，是绝对不能长放不用的。”
自从有了昨晚萌生的那个想法，我便想以前也在这个学校就读的老姐了解了这家店的情况。
“然而，他即使知道这一点，也还是选择了不辞辛苦地转三趟车。先不说这份心意，他为什么这么自信可以刚刚好卡着时间呢？纯靠机遇的话风险也太大了。”
“再者，我们最后排除出来的几个地方其实都有从他学校的直通车，他没有一定要转车的必要。所以他也没有非来这里不可的理由。”
“那么，就只有一个说法说得通了，就是他知道所有的车次。换句话说，他也使用了里志上次展示给我们看的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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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然后呢？”
我一口气说完，准备歇息。但当事人仿佛意犹未尽，歪着头，用手指点着下嘴唇，带着疑惑的表情看着我。
“既然他可以这么严谨地规定出那条路线，那么其他的路线理所当然也会了解。”
“再看看我们排除后剩下的地点选项，先是这一家牙科诊所，由于奶茶的关系差不多可以排除。然后是汽车总站和这两座小区……”
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笔，在地图上画了一条线将这三个站点连接起来，再在线段的一段加上了一条延长线，连到了一个点。
“而且。”我自问自答似地说道，“通过他的学校且通过我们学校附近不远处的一个站点，最后也连接这三个站的，还有一条路线：23路。而他却没有选择这条路线，这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我们一开始以为他坐A3路来我们学校的原因是为了购买奶茶，实则不然，他来到我们学校的主要目的为了换乘一辆能到他想去的站的车辆。”
“可这么说的话，那他为什么不先坐23路到我们学校附近再过来呢？”
“因为时间。要知道，为了减少路上所花的时间，他最后选择的路线十分严谨，而坐23路过来的话反而会不巧地错开时间。无法便捷换乘X12。”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的前提，他既然知道所有的路线，当时又为什么要看着路牌呢？”
“因为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他看站牌并不是为了确认路线。”
我深吸一口气，接着道：“而是对上面的站点起了反应。而且，我想这一点就是你所说的他眼神奇怪的原因。没错，他当时是看着他要去的那个站点沉思——我们市的综合医院。”
虽然我一直在低头叙述，但我感觉得到，在我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后，千反田的身子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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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只是我的想象。总而言之，他是打算去医院探望什么人。将路线规划地这么清楚，不辞劳苦再三辗转跑来这里买热门的饮品当慰问品，看来是个对他很重要的人。而既然会想喝这些饮料，想必不是些什么心脑疾病，而得病的人年龄也比较年轻。以他这种关怀来看，估计是比他年龄小的人，大概是弟弟或者妹妹吧。而他连看着医院的站点名称都会沉思，只怕病情不容乐观……”
我就此打住，因为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就看千反田的接受程度了。
我默默地等待着，而千反田一言不发，眼睛看起来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什么。
说起来，奶茶见底了啊……
“折木同学你真是厉害啊。我当天没头没尾地塞给你的事情，该是毫无头绪才对。没想到你能这样有条有理地推导到这么远。”
正当我因这沉默的气氛烦恼时，千反田并没有看着我，但用轻柔的声音如是说道。
“话说回来，我们最后得到的，看来不是什么好结果啊。但既然我是因为在意那副表情才决定了解这件事的，那得到这个结论也不该意外才对。”
“但不管怎么说，最后得到这么一个像是被命运捉弄般的故事，心里还是会不舒服啊。”
“我想，我已经知道我为什么会对他的表情那么在意了。除了是因为我的舅舅也露出过这种表情外，我想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大概也在哪里露出过这种表情吧。”
“我啊，要继承家里的家业。为了这份责任，我必须有相应的能力才行。虽然我在校的成绩不坏，但那终归不是系统化、像折木同学你所拥有的一样的有能力解决问题自成一派的体系。我并是不觉得自己的前方会一路顺畅，恰恰相反，恐怕会经受不少磨难。我既不想因为自己的过错给他人添麻烦，但同样害怕自己走下去。”
“恐怕，我真正在意的是在他的表情中找到的对命运多舛的共鸣吧……”
“所以这一次，真的是给折木同学你添麻烦了啊……”
我无声摇头，起身结账。
在出店门前，我对站在身边的千反田如是说道：
“正确也好错误也好，如果感到疑惑的话，那就去证明吧。了解自己感到困惑的东西，战胜它或选择放弃。最重要的是不能止步不前。毕竟，哪怕是渺小，也是需要证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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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呆坐在黑暗中的床上。
身边还是那无从下手的语文作业。那纸上还是它之前的白净样子。
里志的迷茫、千反田的困扰、那个男生的担忧。我们或多或少都背负着什么，证明着什么并希求着答案、寻找着正确的路径。虽然艰辛，但不这么做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也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甚至于无法生存。
那么，身为节能主义者的我，虽然眼下不清楚，但想必也是试图在证明什么才对。
究竟是什么呢？我回想着自己的往事。
要好好想想啊，毕竟都在别人面前说自说自话了呢。
我看了看时钟。
今晚就久违地熬熬夜吧。
我拿起那张纸，伸了个懒腰，坐起身，走向了开着台灯的书桌，拿起了放在桌子上、已经打开了笔帽的钢笔。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