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事不用担心。在梦中，时间的流逝自然与外界不同。
沈白想起那个带着铲子和小桶，在小区沙坑里玩沙子的小男孩儿。他现在也在做同样的事。
李薇然分给他了一捧细沙，让他先把沙子玩明白，再谈对抗梦魇的事。
玩明白，这三个字其实很模糊。
不像修真小说，有练气筑基金丹元婴这些清晰的等级划分。
尽管其中各种原理与游戏类似，但也却并无游戏中常见的经验条、体力值等数值让人考量。
李薇然说，你明白了，自然明白了。这种东西是不用和别人说的，说是说不出来的。言语道断，一说就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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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弄明白这梦中的沙子怎么玩，并不容易。
沈白看过很多影视动漫，玩过许多游戏，但梦中的世界，与它们并不相同。
之前写《游泳馆里的海妖》的台本时，沈白想得很好，写出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因此觉得懊恼沮丧。
那些激起创作的灵感和冲动，就好比是设计图纸。人读过的书、经历的事是原料，文字就是加工厂，是装卸工、是物流。
苦吟的贾岛曾在诗边注道：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诗人要从浩繁的字眼词句中找到最能表达他心情的那一个。
必须是一，而不是多。必须是最好、最恰当、最准确的那个。吟哦之苦，苦就苦在这个一上。
文字是载体，因此准确便是唯一的标准。
但现在，沈白的载体不再是文字，而是这一捧细沙。只要是能想到的事，沈白都能靠这沙子具现出来。
想一把椅子，便会出现一把椅子。想山，便会出现带着淡影的远山。想水，便有清澈的水珠从指缝间落下。
他是这小小沙坑中的造物主，无所不能的同时，又感到手足无措——梦应当栩栩如生吗，应当光怪陆离吗。如果是，那多逼真算真，多迷幻算怪呢？
这一捧沙子，又能做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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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然不肯说，沈白只能自己启迪自己。
沈白在梦里想梦。
他做过很多梦。春梦、噩梦、美梦、痴梦、幻梦、怅然若失的梦、庆幸只是梦的梦、平淡如水的梦。顺便又想到，他好像从未梦到过戴茜茜。
这些形容，都是醒来之后才有的。
人不会察觉到自己在做梦。“我做了一个梦。”当这句话说出口时，梦已经结束了。它所形容的，是那个或悲或喜的感觉——天空有鸟飞过，但却没有留下痕迹。
是了。
梦就是这个痕迹。
所以沙滩、海浪、骄阳、月色、远山、经幡、水——在梦中构想它们毫无意义，它们太具体了，它们不是痕迹。
李薇然给的这捧沙子，尽管能幻化万千，但终究毫无意义。
沈白用手捻起一撮细沙，沙子很细，但沈白觉得它应当更细。细成一阵风，细成若有若无的香气，细成萦绕在怀的悲喜。
那天，在红叶泊温泉山庄的顶层套间里，许少从梦中醒来，拉着沈白说了一遍自己与前女友的相识相知，异地相思，以及最后的分手。
许芍野并没有梦到那个叫谢子怡的前女友，只是醒来时游艇、美女、豪宴、酒池肉林皆消失不见。他两手空空，两相对比，恍如隔世。才无法遏制地想起了他的初恋。
沈白跟着想，想到了戴茜茜。如果做一个戴茜茜的梦，会怎样？如果这几个月和她们的经历，都是一场梦。
又该会怎样？
梦不是实体，是感受，是记忆，是情绪。是身上露、叶上霜，是梦幻泡影，是痕迹消逝后的痕迹。
是风消散在空中后，仍能闻到的远方气息。
想到这里，沙坑消失了，椅子消失了，远山淡影也消失了。沈白的肉体幻化成一个光点，无形的洪流将光点包裹其中，抛起又落下。
洪流即是人的一生，青丝变白发。沈白想象着自己与戴茜茜，与她们的一生。几十年弹指一挥间——
就像在翻一本画册，太多画面了。
人生如一场大梦，死亡不过是梦醒。
梦醒时分，沈白悲欣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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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白在甲壳虫的后座睁眼，抬眼看时间，却连半小时都未曾走出。
再睁眼时，他仍然分不清梦与现实的边际。右手仍然与李薇然十指相扣，轻轻摩挲之下，掌心传来柔嫩温软的触感。
“再见戴茜茜的时候，我可要告发你偷偷摸我小手了。”
李薇然调笑一句，沈白吐出一口气。
看来是真的回来了。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肯告诉你了吗？”
沈白点头：“这东西可能没法说，或者说出来之后，味道就全变了。”
李薇然微笑：“然也。”
沈白还没缓过劲来，“但我如果一直想不通该怎么办？在你的梦里呆一辈子？”
“也不至于，我会告诉你一些简单实用的。就像之前你不会做美术需求，你问我——”
“一个设计里最好不要超过三种颜色？”
“差不多吧，就是一些这种东西。”李薇然拍一拍手，“时间紧迫，既然你自认玩明白了，那我们就进行一个毕业设计吧。”
“还……不够？”
“实践出真知啊，我亲爱的小太阳。”李薇然亲昵一笑，“还记得你那个学长么？”
沈白的毕业设计，就是让刘锦城相信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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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个翻覆，沈白就又回到了那个白色空间。
李薇然眨眨眼睛，犹豫着开口：“你捂住眼睛，不许看。”
“啊？怎么了？”
“总之就是不许看，快点捂眼睛！你还想不想毕业了？！”
沈白只好捂住眼睛。
“Tui！”
搞什么嘛。吐个口水而已，有什么不能看的……
过了一会儿，似乎真的确认了沈白没再看之后，李薇然才道：“好了，放下吧。”
沈白放下手，李薇然见到他揶揄的眼神。皱眉道，“你看什么？”
“看你喽。”
“我有什么好看的？”
沈白一摊手：“没见过美少女吐口水呗。”
“吐你嘴里？”
“¿”
李薇然哼了一声，终结了话题。
她向口水吐出的方向伸出手去，一拉，一扇门就开了。
门后，便是刘锦城的梦境。
“走吧，去你学长家玩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