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一天前。
与黄少卿分别后,他立即马不停蹄地赶往狱神大牢。
因为狱神大牢是在皇城之中,加上他一心赶路,没有太多的随侍,所以耗费的时间也没有太多。
到达狱神大牢外墙,还未踏入其中就能通过敞开的大门窥见其中的惨状。
两侧高耸的高塔已经成为废墟,通往大牢笔直的道路上堆积着无数士兵的尸体和尚未干涸的血迹,其中一些更是悬挂在距离道路遥远的破碎石墙上,就像是被拍飞出去的。
他看了很久,步子缓慢,一言不发地将两侧的景象映入眼帘。
罗将军的尸体是在大牢最深处被发现的。
他的身体早就失去温度。跪在地上,半边身子都不见了踪影。面孔依然保留着死前的惊恐,仿佛是看见什么难以言喻的恐惧,死灰的双瞳瞪得非常大。
堂堂七重天强者,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黄天泽攥紧了发白的拳头。
深呼吸。
但无论怎么都无法平息心中汹涌而上的怒意。
他并非为死伤感到愤怒,而是认为自己的帝王尊严被侮辱。
若是传出去,他这狱神大牢连一个小女孩都关不住,他还有什么脸面执掌帝国?
而且,如果让“他们”知道了,只会认为是他办事不力。
随行的侍从一律低着头颅,谁也不敢在这时说些什么。
“牢狱中其他犯人怎么样?”
“回圣上,逃走的只有一个人。”
得到回复后,他也没有再说什么。
回到皇宫后,黄天泽还没平息的愤怒很快被其他的情绪快速覆盖。一股非比寻常的压力自上而下,在顷刻间笼罩整座大殿。
一瞬间,冷汗密密麻麻爬满他的后背。
在这压力之中黄天泽只觉得自己无比渺小,就像躺在别人掌心的卑微虫子,仿佛他人只要愿意就能随时了结他的性命。
大殿之中忽地出现一团漆黑的影子。
黑影一出现,黄天泽立刻从龙椅站起,面色凝重。
“人被你们放跑了?”他问道。
毫无感情的声线,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人类。
黄天泽手心止不住地冒汗,喉咙干涩。
哪怕站在大殿最上,他也不敢俯视对方,将头深深低下。
他的经验告诉他,这时候绝对不能有任何反驳。对方问这个问题并不是希望得到什么回答。
“我会尽快抓她回来。”
“......”
黑影沉默许久,最后才说道:“不许伤到她,请她来。”
黄天泽突然愣住了。
可还没等他有机会将自己的疑惑说出,黑影已经不见。
笼罩大殿的压力也随着黑影在一瞬间消失。
黄天泽缓缓坐下,刚才切身实地感受到的力量让他越来越迷恋。
这就是“神”,只是注视就让人忍不住跪拜,如果是本尊降临,那又是怎样一幅景象。
呼风唤雨也并非难事吧。
若是他也能有这种力量,铁岭又何至于龟缩在北域这不毛之地。
......
......
自那以后三天,在陈墨的要求下,苏筱就连吃饭与赶路也必须蒙着眼睛。
拜这训练方法所赐,苏筱的听力非比寻常,即使是蜻蜓煽动翅膀的声音,她也听的十分清楚。
不仅如此,连嗅觉与感知也比以往更加敏锐。有时候靠着嗅觉就能重现记忆中的模样,想必也是因为不用眼睛看,所以需要更加依赖其它感官的原因。
这样的训练,比起直观的实力提升要更细微,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有成效的。如果让这种状态的苏筱去战斗,她或许连一成的实力也发挥不出来。
但这种训练对她而言是有好处的。武者战斗本来就是瞬息万变,能比对手多上一份敏锐,就能占据更多先机。
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她似乎一直是这样认为,并坚定地付出行动。所以即使是这种收效甚微的训练,即便会给自己带来可能不符合收获的艰辛,她也毫不犹豫地去做了。
说起来。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陈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漂浮在空中,轻佻的模样就像是待在家中一样。
不久前第一次见他时就是这样。
苏筱倒是没想到他会有什么问题来问自己。按他所说,自己的记忆被他看过,自己在他眼中应该没有秘密才对。
那又是什么样的问题值得他开口问自己呢?
“说。”苏筱也有些好奇。
“你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什么地方吗?”
这话说起来没有半点顾虑,似乎是完全没有考虑到苏筱的心情。
看苏筱皱起的眉头就能看出她此刻的心情。
但陈墨却没有自觉,翘着腿躺在空中,等着她的回答。
苏筱抬头,即使看不见,依然怒视着陈墨,脸色很明显不太好看:“你不是看过我的记忆吗,那就不要问这种问题来羞辱我。”
被父母遗弃的这个事实,是她最不愿意谈及的话题。
陈墨眼角余光深深看了她一眼。
“我给你的印象是那种会漫不经心去戳别人痛楚的人吗。”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苏筱语调有些激动,连声音都大了几分。
既然知道她是个连亲生父母都会抛弃的孽种,还要故意提起这事,苏筱实在想不通这有什么好处。
“只是有些好奇,你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在哪吗?不去找他们么。”
“不需要。”
苏筱回答地如此决绝,眼底的神色亦无比冷漠。
想也知道,她对自己从未见过的亲生父母根本没有任何感情。
对他们来说,自己就是个被随意丢弃的累赘。
即使进了王府,她也作为外人一直遭到府人的冷眼与排挤,她并非是要抱怨自己的不幸。只是事到如今,苏筱又怎么可能去寻找那对将她丢弃的夫妇?
见此,陈墨内心感到了一丝安定。虽说这样说来有些不太好,但陈墨并不希望苏筱去找他们。
那除了让本就遍体鳞伤的她更加痛苦外,没有任何益处。
“现在想做什么?”陈墨问道。
这本来不是什么需要疑惑的问题,但现在需要转移话题。
“报仇。”
苏筱的话并不多,但语气透着一股决绝。
如今驱使她活着的理由只有一个,除此之外她已经什么都不剩下。
陈墨自然清楚知道。以仇恨为驱动,以复仇为目的,会让苏筱本就妖异的天赋发挥超乎想象的潜力,实力进展飞速也是理所当然。他会放任这种情感的滋生,因为那会让苏筱更有动力。但也不好让其失控,被仇恨蒙蔽一直都是修行所忌讳的。
“嗯,那复仇之后呢?”他接着问,语气平常地就像与好友在闲聊无比平常的事情。
“......”
那之后的事情苏筱没想过。
“这不算是告诫,姑且当作建议吧。”陈墨也没有将话说完。只是觉得,不能让她将复仇当作人生的全部。
将复仇看的越重,当完成复仇的那一刻也会越空虚,会丧失一切精神支柱,这并非危言耸听,苏筱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这也是经验之谈。
“......我知道了。”
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清楚了。
倒是陈墨,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说这些话呢。
陈墨并没有传她功法或是武功,也没有教过她什么,说是拜他为师,但这怎么也算不上是师徒关系。虽说如此,但陈墨对苏筱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尽管他没有传授苏筱任何东西,但是帮助过她的这份恩情毋庸置疑。
“谢谢你。”
这番话虽然只是闲聊,甚至苏筱可能并没有那么在意,但心境是不同的。各种潜移默化的条件,都可能改变一个人。陈墨认为,苏筱的成就不该止步于那一步。
“...不客气。”
......
......
说起皇城所在的戌州城,其实并不太平。
贼寇总是剿不尽的。
若是问起当今圣上的武道修为,没人会怀疑,就算是乡下小民也知道,即便放眼天下,那也是少有人登临的八重天之境。
据说在圣上还未即位时,就曾带领一支军团剿灭了盘踞在古龙山脉之中霍乱的一头巨大妖物。
他的武道修为与统领军队的本事没人会怀疑。
可要说起他的政治手段,怕是都只能扼腕叹息。
在他的统治下,民怨四起,可激起的怨恨却总是遭到激烈的镇压,民众遭到压迫却无从伸冤。
但这并非是他无心为之。
这正是他的旨意。这也成就铁岭弱肉强食的景象。
没有粮食怎么办?去抢!
没有资源怎么办?去抢!
这导致铁岭国匪盗横行,等到反应过来想要镇压时却发现为时已晚,因为这样的观念已经植入每一个国民的内心深处,无论派出多少军队去剿灭,盗匪又总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如附骨之疽,难以拔除。
这些盗匪多数是些走投无路的武者,可也不代表着他们是什么良善之辈,烧杀抢掠可说是无恶不作。
能在戌州眼皮子底下安营扎寨,固然是些刀口舔血的亡命徒,但因其规模庞大,又具备不俗的实力者。疯子不可怕,一堆疯子也不可怕,可一堆不要命的疯子就令人头疼,这才让皇城那些大人物投鼠忌器。
这些盗匪平时也就劫掠过路的富商,并未将手伸进戌州城的打算,况且圣上也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整条道路上寂静地有些令人害怕,地面虽说有些行走的痕迹,但这一路却没有看见一个行人。
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车夫是一个中年人,赶车的技巧令人叫好,即使在陡峭的地面也并没有让车厢内的客人感到不舒服。
“听你说,这条路似乎不怎么太平。”
车厢内一男一女,女孩正在熟睡,脑袋枕在男子的大腿上。
“唉,是啊。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从寅州城到戌州的路就这一条,倘若运气不好,交些钱也就过去了。但如果要走其他路绕过去,保不准连命都没了。”
男子若有所思。
以前也知道铁岭国内盗匪横行,可没想到居然严重到这种程度。这里相距皇城也就差不多十里的路途,相当于天子脚下。
“胆子真大。”男子无意间的一句感慨,却得到车夫的认同。
只见这个看起来处世经验十分老成的中年车夫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可人家愣是在这地方扎下根来还没有被剿灭。”要不是这位爷给的钱够多,他真不想接这单子。
男子轻柔地为腿上熟睡的少女整理着发丝。
忽然,马车一阵颠簸停了下来。
目光透过纱窗,男子看见马车四周涌上来不少高大的身影。
众多腰间佩了大刀,一看就不怀好意的人围住了马车。
“吹了这么久的风,就等来这么一辆啊。”
盗匪满脸横肉,扛着一柄大刀就走了出来,坐在马车上的车夫都需要仰头看他,那柄大刀像是传来没有清洗或保养似的,暗红的血迹与斑斑的锈迹看得车夫双腿都在打颤。
“大人,还认得我吗?我经常在这条道上走的。”
对方凑近了些看了看,过会儿才恍然大悟。见此,他也不打算为难这车夫了。
要是来个人都宰了,不就没人敢走这条道了吗。
“既然是道上的,规矩懂吧。”
“懂,懂。”
虽说不会被杀,但车夫还是颤颤巍巍的。
就是过路费而已。
到这里,车内男子也明白了,为什么这车夫要价这么贵,原来是这样。
只见他从腰间取下悬挂的一整袋银两双手呈给了面前的土匪。
“嗯!”颠了颠,这家伙还真识相。
“好了,你让开吧。”
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但土匪头子接下来一句话却让车夫心头一跳。
“大人,他们是我的客人,过路费已经给您了,你看......”
“我叫你让开。”
原本还算和气的土匪头子一瞬间就变了脸色,凶煞毕露的眼睛瞪着车夫,四周的土匪也都持刀,一言不发地靠近。
车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男子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过路费是按人头算的,刚才的只是一人份。我和我的弟兄们可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喝了一下午的西北风啊。”
他看着车上这瘦的像个猴子一样的男子,咧着嘴说道。
“要钱?好说。”
在他看来男子没有任何能力反抗,只能顺从地从身后取出装的满满当当的钱袋。
男子看起来没有费任何力气,随手一抛就将那沉重的钱袋扔了过来。
他接住钱袋时都愣了一下,忍不住皱起眉头来。这袋东西少说也有十多斤,但对方单手就能毫不费力地提起。
“现在可以放我们过去了吧。”
对方气定神闲地说道,似乎这些钱财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土匪头子闭口不言,但身体已经往一边,为马车的前进让开道路。
等到行驶一段路途后,车夫激烈跳动的心脏这才渐渐平息。
“让客人破费,真不好意思。”
“不关你的事。”男子至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一丝害怕或者紧张的情绪。车夫或许也没有注意到这点。
“二哥,我刚才从车帘外看见里面还躺着个小姑娘,长得怪水灵的。而且看那小子打扮肯定不是普通人,何不多要些?”
“你小子真是不懂,你以为我没看见?”土匪头子劈头就骂道。
说着,他打开钱袋,里面全是泛着金光,看起来就像是某种矿石,晶莹剔透。
众人围上来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这是!”
“那小子不简单。”
抢了这些钱,让他有一种即将大祸临头的不祥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