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四位尤顿海姆之子走了以后,凯尔希驱动体内的弑神细胞,将MegaD4释放了出来。这个漆黑带着绿色光芒的怪物没有发出咆哮,而是凝视着尤弥尔,仿佛伊米尔还存留了一部分意识在这个弑神细胞共生体之上。
“我想他很后悔没有和您告别吧,虽然这是他没有灵魂的躯壳,但我觉得……还是让您说一些告别的话,至少您的心里会好受一些……我说些难听的话,您不要介意,我觉得他做的一些事不可原谅,真的确实……无法原谅亲眼所见的那些暴行……但他能够用这样的方式向我忏悔,我也就能够把他所做的一切当做被那些该死的家伙控制了,那些暴行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他还是那个温柔善良的植物学家,这样我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凯尔希低着头再次垂下了自己的眼睛,她说的话确实是内心所想,因为作为一个正常人来说,任何人都是绝对无法容忍那种暴行的。她怕这种负面情绪会滋生出她意想不到的恶果,于是将其对着尤弥尔倾诉出来。
那些邪神会蛊惑人心,凯尔希心知肚明,她更不想被选择原谅伊米尔还是不原谅伊米尔这种问题困扰,阻碍她前进的脚步。
用这样的方式,先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中,在之后的旅途中再寻找答案。
她也不想看到尤弥尔脸上的表情,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那样的表情不会有多好看。她怕一旦看到那样带着悲苦别离的表情,自己的情绪也会同样崩溃,不像一个领袖,而像一个多愁善感的中年女性。
尤弥尔见到这个怪物时,她的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呼吸也十分稳定平静。但是当MegaD4伸长自己的身体靠近尤弥尔,用自己的头颅蹭了蹭尤弥尔的手时,尤弥尔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失声哭泣起来,伸出手抚摸着这个漆黑怪物的头颅。
“我们……太着急了呀……我们不应该想着……怎么让我们这一代人拯救这个世界……我们开拓的道路,下一代人会跟上,道路会一直延续下去……伊米尔……我们只需要……把那份意志托付给像史尔特尔她们那样的孩子们,充满希望的下一代人,就足够了……”
“如果我当初……不是独自一人沉浸在悲伤之中,而是多站在你的角度,和你多多沟通,好好地去爱你,或许我们两个不会变成这样……我们的母亲芙蕾雅,用爱与希望感化了我们的父亲英格维尔,让他选择了一条抛弃过去人生去守护泰拉的道路,我没有对你做到伊米尔……对不起,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伊米尔……我爱你……”
尤弥尔说罢,捂住自己的脸放声大哭,凯尔希的眼睛也慢慢变得湿润起来。她轻轻擦拭着自己眼角的泪水,尤弥尔的话让她感触颇深,最终还是因为尤弥尔这份情绪爆发出来让自己流出热泪。不过也正因为凯尔希有着这多愁善感的一面,所以她才是一个有感情并且能够感知情感的人类。
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流泪了,上一次是看到史尔特尔和自己的爱人重逢时,流下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泪。
这份情感一路走来,创造了无数奇迹,凯尔希也见证了这段心灵的苦旅,见证了尤顿海姆之子们的重逢与觉醒,见证了爱与希望带来的坚定意志。
是啊,真的只是需要敞开心扉,把自己内心复杂也好真挚也罢,那些作为一个人类所拥有的情感宣泄给信任的人,倾诉给爱的人,那么心中的高墙自然能够瓦解。
凯尔希曾经丢失了的情感,因为遇见了襁褓中的阿芙洛狄忒,又失而复得。史尔特尔丢失的记忆,因为和爱人家人的重逢,又回到了她的脑海之中……
爱的重量,是一个襁褓中婴儿几公斤的重量,也是一个失忆女孩背后黑色长剑的重量,更是每一个人的心灵苦旅之中,所有的呼吸,心跳,与生命分崩离析时带来的那些碎片所有的重量。
若能让爱与希望照亮人世,那泰拉将不再筑起高墙,只有那横跨剃刀之海,乃至整个灰色星球的白色桥梁。
凯尔希现在越来越确信特蕾西娅的理想并不只是一个理想,而是正在慢慢实现,正在被这群坚定前行的人一步一步走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前路的荆棘在凯尔希看来并不重要,因为她们都能克服,然后向着下一个目标前进。
“我会照顾好这个小家伙的,尤弥尔博士……”凯尔希擦干眼泪,语气哽咽地说道,她心中有了一个想法,她想要让这对颠沛流离饱经风霜的爱人,成为泰拉最后一对分离的爱人。
于是凯尔希对尤弥尔立下这样的誓言,在她看来,这个弑神细胞共生体并不是什么小宠物,而是她钦佩之人的爱人失去灵魂的肉体与她合而为一,在今后的冒险中与她朝夕相处生息同存的伙伴。
“谢谢你,凯尔希医生……”
“我还不是博士啦……还早呢……我还有好多论文没有看呢……”凯尔希苦笑着尴尬地挠了挠头,她把尤弥尔对她的称呼误认为成了那个同样单词的称呼,因为按照语境和尤弥尔的习惯,凯尔希觉得她确实是那个意思。
“不,我说的是一个救死扶伤,哪怕面对的是曾经想要杀死自己的死敌,也要捍卫生命之星誓言的伟大医生,一个医疗工作者……”
尤弥尔语气坚定,着重强调了“医疗工作者”这个词。在她看来,她最应该认可的是凯尔希身为一个医生来说最有意义的这一部分亲自为伤者治疗的工作,而不是单纯把她当做一个拥有高深学术知识的学者。
“我嘛……以前独自一人在泰拉旅行的时候,看到有人躺在地上垂死挣扎,看上去已经回天乏术……他的身上布满了源石结晶,我当时也已经是一个感染者,不过我还是选择默默陪伴他走完剩下的最后一段路程,然后埋葬他……从此我就萌生了学医的想法,泰拉病了,我想治好它,这就是我最开始时的理想,尤弥尔博士……”
凯尔希拉住了尤弥尔的手,和她一起坐下。她慢慢回想起了自己的人生经历,不管是和华法琳的旅行,还是从莱茵生命中学成归来后的旅途。
“不过,我还是有一些事想要告诉您,这是我经历过的一些生离死别中学到的一些事……我在学成后的医学生涯中发现,我们医生也并不一定是像你说的那样伟大,还有很多人我们救不了,就像那个垂死挣扎的人一样……”
“这并不是因为我们能力不够,而是因为我们并不能改变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就像园丁无法改变春夏秋冬的交替……但我们能够像园丁让花朵在春夏秋冬之间开放地更加灿烂那样,在生老病死之间让生命活得更有尊严……”
尤弥尔静静地听着凯尔希所说的一切,思考着其中的深意,也在体会着凯尔希话语中复杂的感情。
“您是怎么照顾那个垂死的人的?”尤弥尔不知为何想要问出这个问题,或许是出于凯尔希真情的流露,也或许出于自己内心深处想要了解凯尔希人生轨迹的那种单纯想法。
“我给了他一瓶水,让他喝完,然后把他扶正,让他呼吸更加顺畅……”凯尔希深呼吸一下,擦去脸颊上的泪痕。
“可是您应该知道,那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吧……”
“我当然知道,我当时只是想……让他在临死前,不会诅咒他的人生,不会憎恨这个世界,而是让他觉得,自己只是走到了旅途的终点,要回到来时的地方而已……”
尤弥尔被凯尔希的一席话深深震撼,她很倾佩凯尔希在踏上这条职业道路之前就具备如此成熟的觉悟和职业素养。她对“医生”这个名词感悟更加地深刻,同时也体会到了生命的重量,生命的尊严。
“生命之星誓言只是激励我们坚定这个信仰和目标所提出来的口号,也确实很有效果,我也一直在坚持……但我内心真正想说的是,我们医生都是一群心存善念的人,我们做的,也只有尽力而为!”
说罢,凯尔希握紧了尤弥尔的手,二人凝视片刻,然后拥抱在了一起。
“谢谢您听我讲这些,我要去找我的学生,和她们告别了……我们今天晚上就出发,还是像往常一样,在罗德岛好好休息吧……尤弥尔博士……”
二人又慢慢放开彼此,凯尔希为尤弥尔擦去角上的灰尘,她的埃拉菲亚长角之上不知为何落下了一些白色的粉末,凯尔希没有在意,觉得只是某处落下的建筑灰尘。
凯尔希将尤弥尔送出了会议室,然后向着舰桥的方向走去。她拿出自己许久未开机的平板电脑,在上面点击了几下。
可露希尔研发了一个罗德岛内部的局域网联络平台,凯尔希连上了罗德岛的无线网络后,久违地在这个联络平台上发布了帖子。
“补发工资啦!查收个人账户,有问题找可露希尔!”
无视了那些或许只是胡乱符号的回帖以及连续不断的提示音,凯尔希直接关闭平板电脑,脸上浮现出了轻松的笑容。终于可以暂时喘息片刻,将逃走的雷德抛在脑后,她相信几位神之子的判断,雷德暂时无法掀起像上次那样的轩然大波。
在路过控制中心时,里面空无一人,只剩下了桌面一旁那未决出胜负的棋局,于是也将拉特兰相关的事给暂时放在心底。让凯尔希哭笑不得的是,昨天刚刚与大帝交涉过,让德克萨斯延长留舰时间像拉普兰德那样做自己的护卫,现在二人又消失不见。
她听到斯卡蒂带来的消息时一点也不意外,也很欣慰自己有了一柄能够延伸到那边的无形锋刃。通过之前干员们的描述和二人提交的战斗报告,凯尔希有预感,她们两个很可能也即将像史尔特尔等人那样,完成觉醒。自然,她也就能够相信二人现在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同时,支援那些因为失踪的同伴而前往拉特兰的罗德岛干员们。
“蕾谬乐……莫斯提马……你们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自言自语间,凯尔希漫步到了舰桥,看到了阿米娅和安达莎坐在一起。两个女孩小声谈话着,全然不知凯尔希已经来到了二人身后。
“阿米娅……阿米娅……”迷迭香小声呼唤着阿米娅,然后折了一个纸团丢向了阿米娅。命中阿米娅的肩膀后,她回过头看向迷迭香的方向,眼角余光瞥见凯尔希,连忙站了起来为她鞠躬致意。
“你们在聊什么?”凯尔希摸了摸阿米娅的头让她坐下,脸色平静地询问阿米娅。
“在聊安达莎的音乐!她之前说过她会拉手风琴,但是我刚刚才知道她还会唱歌!”阿米娅的语气有些激动,两眼放光。
“那可以展示一下吗?好久没有欣赏音乐了呀……唉?你带过来了?!”凯尔希看到了安达莎身旁的木箱,不出意外地话里面应该就是安达莎的手风琴。
这时候,史尔特尔带着嘉尔露也来到了舰桥寻找凯尔希,她们刚从空无一人的控制中心路过,也感慨起凯尔希经常出现的地方其实很少,非常容易找到。
“来的正好!安达莎说要给我们表演节目呢!Поехали,Девочка.(开始吧小姑娘)”
听到凯尔希用流利的乌萨斯语让安达莎开始自己的表演,安达莎有些诧异,更多的是惊奇。她是第一次感受到凯尔希惊人的语言天赋,不过她并不知道的是,如果和凯尔希一样活的时间久,旅行过很多地方,久而久之自然会学会很多语言。
安达莎打开了木箱,取出了手风琴,嘉尔露看到这个手风琴时竟然有一丝熟悉的感觉,而且接下来手风琴中传来的声音和安达莎动听的歌谣,更是让嘉尔露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愣在原地。
“白杨生长在远远天边,我的爱人也去了远方,
我的爱人热爱美丽的花儿,她喜欢鸟儿的歌唱。
白杨生长了一个冬天,我的爱人还没有回来,
把我的思念带到那天边,让我的爱人能够听到。
鸟儿带去了我的思念,花儿还在河边盛开,
让那思念向那远方飞翔,飞向我爱人的身旁……”
安达莎用乌萨斯语缓缓唱着这首动人的歌谣,嘉尔露永远不会忘记,这婉转动人的旋律和真情流露的歌词,曾经深深铭刻在了嘉尔露的回忆中。
这冬日暖阳曾经照亮了嘉尔露的学生时代,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此生还能再次听到这首歌。而经历了这漫长岁月的艰苦旅途之后,嘉尔露终于能够听懂那歌词中饱含的对爱人深刻的怀念之情。
凯尔希也被这悠扬的歌声感动,她看到嘉尔露不停流下无声的眼泪,觉得她也和自己一样感受到了那旋律中的情感。可是当凯尔希看到嘉尔露走过去紧紧拥抱住安达莎并嚎啕大哭起来时,她的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看上去有些柔弱的乌萨斯女孩一定和嘉尔露有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Когда я узнал……что старик умер, мне было больно…… потому что я больше никогда не услышу эту песню.(我得知那个老人去世的时候,我非常伤心,因为我知道自己再也听不到他的歌声了。)”
“Да……это мой дедушка.(是的,他就是我的爷爷)”安达莎这时候才意识到,她爷爷临终前说的那个乌萨斯女孩究竟是谁。她没有抗拒嘉尔露的拥抱,而是让她尽情在自己的怀中哭泣,让她宣泄那些曾经在风雪中颠沛流离的苦痛悲情。
嘉尔露深藏心中的往事终于到了今天被自己揭露出来,她不停抽涕,开始讲述自己学生时代的那段往事。阿米娅和迷迭香听了不禁潸然泪下,这离开嘉尔露许久的旋律,今天终于跨过了千山万水,被眼前这个淡蓝色头发的女孩带回了嘉尔露的身边。
“谢谢你,安达莎,谢谢你把他带回我的身边,我很想念他……”
嘉尔露的哭泣声渐渐停下,而此时的死海边缘,赫娅也摘下兜帽,聆听着那从嘉尔露的心灵中传回的动人歌谣。她脱掉了自己的长袍,将黑剑提瑞丰插进已经变成白色细沙的海滩。
她的身上穿着一套深黑色的金属盔甲,只不过这套盔甲没有足冑和臂甲,看上去材质为非常轻盈。提瑞丰出现在她的身后,抱住手和她一起远眺那已经平静如镜面一样的黑色海洋。
“她被照耀了,我也被她的心灵解放了……”
“所以你有没有打算离开这里?沃登可以用一个杜林工匠做的机械人偶做你魂魄的载体……起码你会看上去像一个正常人类……”
“我走了的话,谁陪你引渡那些死者呢?”赫娅轻轻一笑,脸上早已没有的接吻,眉宇间虽然透出一股英气,但能够感觉出她和尤弥尔有些相像,尤其是这苍白垂落的长发和头上灰白色的埃拉菲亚长角。
“我不觉得还会有什么人来到这里……”提瑞丰摊开了手,她如黑曜石一般的身体变得更加清晰透亮,声音也不再低沉嘶哑,“再说,我还想多见见莱万汀呢……你这样是打算把我困在这里嘛?”
“那你们会有宝宝吗?”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赫娅。”
提瑞丰冷哼一声,重新抱起了手,把戴着黑色眼罩的脸扭向一边。神之子们已经失去了肉体,之前和莱万汀的缠绵也只能是这庞大源石能量化成的灵体魂魄的交融而已。
“嘉尔露就是我的载体,我随时可以借给她我神谕觉醒的力量,所以现在她也算一个神谕觉醒者了……”赫娅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但她用一种恳求般的眼神回头看着提瑞丰,让这个巨大的黑色女巨人有些不知所措。
“唉……好吧……看来我又要去一个人……”
“停,我不想听……”
“好……”
随后便是良久的沉默,二十多年来,赫娅已经习惯了死海边缘的生活,她无法作为一个正常人去活着,她也从来没有准备好面对此界。所以她选择继续坚守,留在这里作为嘉尔露的守护者,同时她也在心里反复思考着自己和午夜之间那错综复杂的情感。
直到一阵踏过沙子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伴随着一个温柔的男声,赫娅回过头,看到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
“我回来了……赫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