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29日夜。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今天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农历新年。
在这一天,远行的游子终于归乡,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吃年夜饭,有钱人家还会收看春节联欢晚会,穷苦人家也能难得的吃上一桌肉,虽然在2006年有些还吃不饱,穿不暖,但是毫无疑问,在春节这一天,华国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喜气洋洋的。
除了一个地方——医院。
这里似乎与任何喜庆的节日无关,一年四季都只给人一种忙碌而压抑的感觉,哪怕是在新年这一天也是如此。
在江北第二人民医院大堂墙边的椅子上,并排坐着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女孩已经13岁了,虽然长得比较娇小,但和旁边年仅六岁小男孩比起来明显是要大一些的。
男孩叫做方唐,女孩叫做方涵,是姐弟关系。
对于姐姐方涵来说,外面的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毕竟这一天,本应该是和家人团聚的日子。
而她的家人,除了自己年仅六岁的弟弟外,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却在这本该全家其乐融融的日子里扔下孩子,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们的车与一辆失去控制的油罐车发生了碰撞,小小的轿车差点被挤压成了面饼。
在这样剧烈的冲击中两个孩子竟然奇迹般的幸存了下来,甚至仅仅只是破了一点皮。
而他们的父母则是要倒霉太多,剧烈的冲击直接让坐在副驾驶的母亲当场死亡,父亲在用最后一丝力气把姐弟二人扔给路旁一个勇敢帮忙的群众并让那个人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后本来是有机会逃生的,可是由于驾驶员的违规操作,油罐车其实早就发生了泄露,因此很快就发生了爆炸,再加上此时他已经是精疲力尽,被困在车里的父亲在将要脱困的一瞬间被巨大的火团所吞噬,再也没能醒来。
就这样,仅仅几个小时的时间,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就只剩下了两个孩子。
好在后事不用两个孩子操心,尸体已经联系了火葬场,三伯出资为他们的父母料理后事。
姐弟二人就这样坐在医院的大厅边,三伯说马上就会来接他们,可是他只是说把他们送回家,换句话说,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也怨不得他,三伯的家境并不富裕,也没有抚养他们姐弟俩的责任,能帮忙料理后事已经很好了。
而现在一定要在这个破碎的家里找个顶梁柱的话,那么也只能是方涵了。
如果这是一个励志的故事,那么方涵现在应该擦干眼泪,在父母的尸体前许下豪言壮志,然后一步一步的带着弟弟过上富裕的生活。
不过那只存在于小说和电影中,现实里的的小孩子在失去了父母之后除了哭又能想到什么呢?
在许多小孩子的心中,只要他们一哭,他们想要的东西就会被父母带到面前,他们解决不了问题的就会被父母轻而易举的解决,慢慢的,“哭”仿佛变得无所不能,直到有一天父母突然离开孩子们的世界的时候,他们才会发现,哪怕把眼泪哭干哭尽也不会有人回应他了。
或许到那个时候小孩子才真正的变成了大人吧。
方涵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自然知道哭不能解决一切,可眼泪就是止不住,方涵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想要和家人们吃年夜饭,她总是一遍又一遍的幻想这一切都只是梦,其实她还在汽车上,只是睡着了而已,只要自己哭晕过去就会醒来,到了夜里一家人还能围坐在桌边热热闹闹的吃饭,妈妈还会劝爸爸少喝两杯酒,爸爸还会一脸正经的说这是过年,喝点没事,必须得喝,自己会一遍又一遍的给弟弟夹他不喜欢吃的青菜。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她仍然没有“醒来”,方涵也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父母彻彻底底,永永远远的离开了他们。
在这个时候,她反而不再大声哭泣,泪水又变成了寄托哀思的载体,没有撕心裂肺的声音,但是比任何情绪都要更加刻骨铭心。
而坐在一旁的方唐,表面看起来并没有太过伤心的表现,没有流泪,没有说丧气的话,只是安静的坐着而已,沉静的态度和他六岁的年龄相比十分的违和。
不过,看着哭了那么久的姐姐,方唐还是想出声安慰她。
拉了拉姐姐的手,方唐小声道:“姐姐,别哭了,爸爸妈妈不喜欢我们哭的。”
这无疑是个错误的示范
年仅六岁的方唐怎么可能会安慰人,他不合时宜的话语加上现在姐姐的状态,方涵积攒的情绪就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一般,不管是不是还在医院里,方涵冲方唐大声的喊到。
“你懂什么!我看你一点都不伤心!你知道什么啊!”
姐姐突然其来的暴躁让年幼的方唐无所适从,支支吾吾了半天只能又拽了下姐姐的手说
“姐姐......我没有,而且,这里是医院,妈妈说过,不能大声说话的。”
如果方唐再长大一些他自然能够明白,这时候需要做的是紧紧抱住姐姐,让她好好哭一场,而不是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说这是一次安慰别人的错误示范,结果也可想而知
果然,方唐的话一出口,方涵更加的失去理智,她一甩胳膊,或许是因为在气头上,或许是因为没控制好力气,竟然直接把方唐甩在了地上,还顺手抄起一旁不知道是谁的空药盒向方唐砸去。
“滚!!!你知道什么啊,呜呜......”
被甩在地上的方唐吃痛的闷哼了一声,紧随而来药盒正好砸中了他的脑袋,不过还好是空的,只是疼了一下。
方唐差点掉出来的眼泪马上就被他止住,他不能哭。
因为爸爸和他说过,男子汉是不能在女孩子面前哭的,不仅不能哭,也不能表现出懦弱,要为亲人遮风挡雨,现在姐姐在哭,他应该坚强的去安慰姐姐才对。
然而方唐毕竟连个小学生都不算,先是父母双亡,再是受到现在这样的委屈,不管内心如何坚强,他又怎么可能忍得住早就溢满眼眶的泪水。
可就算哭也不能在姐姐面前哭,男子汉可不能在别人面前掉眼泪!方唐这样天真的想着。
方唐沉默着站起身来,此时方涵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连忙跟着站起身,想要问方唐有没有事。
“小唐,对......”
话音未落,就被方唐的声音所打断
他抽了抽鼻子,有些哽咽的说:“姐姐,你先冷静一下,我,我出去上个厕所,马上就回来。”
说完,也没等方涵回话,方唐扭过头直接冲出了医院大门。
看着冲出大门的方唐,方涵这才彻底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傻事,她赶紧擦了擦泪水焦急的喊道:“等等,小唐,姐姐,姐姐只是......”
“咔”
随着大门关闭的声音,方涵的手在僵在空中,话语像是被生生卡在了喉咙中一样。
方涵感觉心里好像被捅了一刀一样,疼的让人喘不过气,可这是她自己作的,怨不得别人。
小唐好心安慰她,她竟然,竟然让他滚,把他推在地上,还拿东西砸他。
啊啊啊啊啊!自己真是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该死!自己这么可恶的人真的配活在这个世界吗!
看着右边空荡荡的座位,方涵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时候,她应该做的是赶紧找到弟弟。
如果找不到,她再去寻短见也不迟!
“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小唐等着姐姐,等着,如果你出意外了,姐姐陪着你!”
方涵略显病态的念叨着,一边念叨她又一边急匆匆的往前赶
然而就好像老天爷成心和她作对一样,清洁工刚刚拖过的瓷砖滑的要命,方涵刚刚跑了两步就栽倒在了地上。
栽倒了自然要马上爬起来,可是方涵刚从地上站起来就又跌了下去。
“呜......真是的。”
方涵狠狠的锤了一下自己的小腿
竟然在这个时候崴了脚,自己真是不中用。
“不过,现在不能停下,至少,至少要先找到小唐。”
咬了咬牙,为了寻找亲人,方涵娇小的身躯中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重新站起身来,硬是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医院大门。
“先问问有没有路人看到过吧”
方涵看着医院前稀稀拉拉的行人,喃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