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老旧的门扉，尹辰进到了医馆的院落。
庭院种下一棵菩提古树，很早便在了，念一师傅常领着幼时他在这坐着，只是一直都未曾开过花。
微雨燕双飞，落花人独立。
花落菩提，今日，却是开花了么。
“呵.........”
尹辰靠躺于菩提树下，轻笑一声，不知是嘲弄自己，还是嗔这花开得太不应景。
昨日那句话后，沫玖便再未问过他什么了，他也乐得清静，事实上，只要沫玖问了，他便会答，只是不问了，对谁都好，他不习惯揭开自己的疤，沫玖不太想要他难受。
菩提古树下，尹辰手掌一翻，埋在地下的酒坛子便落于他掌心之中，拍散其上的尘土，揭开罐口，浓郁酒香扑鼻。
镇上酒坊的老板送的，祝他与沐挽衣早日结发，老板说这是好酒，不过如今只有他自己喝的份了。
苦的，辣的，尝的出味道，他却是喝不醉，所以最后口中剩下的只有味道罢了。
双目微阖，思绪流转，他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岛中央处遇见沐挽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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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辰背着白衣道袍的女子往山下去，他本来只是到岛中央边缘处采几株药材，这里的药材意外的繁多，却未曾想过碰上了一位山中重伤的女子。
少年眉眼清秀，有这个岁月独特的生机，黑衣遮衬，长发随意束成一段，好奇的回望一眼，打量着背在身上的女子。
女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冰冷至极的气息，颜如琬琰，眉似远山，只是脸色白得吓人，正趴在他背上休息。
尹辰倒是没什么趁人之危，去轻薄女子的想法，只是看着女子身上的道衣，猜想又是哪个修仙者不要命的往岛中最深处闯，这几年类似的事情见多了，他也见怪不怪，不过还活下来的，真是没几个。
“姑娘，还未请问芳名？”尹辰随口问道。
“咳，我.......”女子皱着眉，嘴角还带着未抹去的血丝，看上去十分的痛苦，想了想，忆道：“.......应该是，沐挽衣。”
尹辰也是后来才知晓沐挽衣只记得起自己的名字，和他当年一样，不由生出几分怜悯和同病相怜，起初的搭救也只不过是师父当年救过山中他，便也自然而然的想去这么做，否则他可不愿意惹麻烦缠身，去沾这一份因果，现在多了些微妙的感觉，像是在人海之中找到以前相似的自己。
他也想知道自己的记忆，从何处来，往何处去，发生了什么；他又怕那个答案，藏着不好的悲剧，会不会让他很难过。
可若是时光能够流转，他不会纠结那么多，遇见她的第一面，他一定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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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挽衣记不起任何事情，尹辰也没办法，倒也是想过拜托芸姨照顾，可是沐到门前挽衣却是死死拉着他的衣服不放，然后芸姨便是一脸我懂得表情，笑着把他推了出去，尹辰也是无奈，问她也是说不清，只说是觉得有亲近感。
现在想来哪里有什么亲近感，不过是拿到他的那一丝神源道则，结果被反噬的失去大部分记忆，本能的状态下二人之间相互吸引了些，他竟然还天真的以为遇见了喜欢上自己的女子。
尹辰抿了一口酒，真苦，还涩，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喝这个，甜的东西不好吗，非要找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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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腕上，为何一直带着红绳？”沐挽衣看向他的手腕，很早之前她便是注意到了，只是今日实在耐不住性子，想着问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晓自己的本性是不善与人交流的，可是长久相处下来，她便愈发亲近这个少年，而二人在半年之前还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尹辰想了好一会儿，“师傅当年把我带回来的时候，我便是一直带着了，我记得.......是很重要的人留于我的，不太像是父母，嗯.......很重要的人。”尹辰看着手腕处缠了三圈的红绳，手指轻轻摩挲，像是在努力回忆，“赠与我的人，应该.......是很温柔的吧。”
“好像，还有一句话........。”尹辰看向沐挽衣，认真的说道：“她说，若是遇上了喜欢的人，便为她系在发上吧。”
沐挽衣清冷的脸颊微微发烫，她不知道尹辰为何突然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泛着冰蓝色的眸子有些不受控制的躲闪，可她的内心，却不是特别抗拒。
“夜深了，睡吧。”尹辰为其合上被褥，准备走出房间，沐挽衣的身体一直都非常的虚弱，他便多照顾些，这半年来他们也慢慢养成默契，知道她何时安眠，现在他看出来她的困倦。
纤细的素手抓住尹辰的衣袖，沐挽衣低垂着头，耳根发红。
“今晚，一起睡吧。”沐挽衣的声音细弱蚊丝，可抓着他衣袖的手却是攥的紧紧的。
“嗯.......好。”尹辰犹豫了会，捧出一床褥子，放在床上，钻了进去，彼此相互靠着。
夜中，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有人拉着那根系着红绳的手，轻声告诉他活下去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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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又是几月过去了。
“要为你，系上么......”尹辰开口问道，袒露心意这种事，他也有些紧张，那日不知为何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现在想起来真的是尴尬至极。
“嗯。”沐挽衣这次出奇的沉默，只是回了尹辰一个字，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尹辰却是没在意。
手掌解下红绳，透过女子如绸缎般柔软的秀发，结上。
尹辰想告诉她这一次是怎么想的，想对那个梦中握住自己手的主人说出自己找到的一个理由。
没有来得及开口。
锋利的雪霁透体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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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辰的手抚摸上面庞，湿的，看着头顶的菩提树，淅淅沥沥的小雨已是落下，顺着脸滑入酒坛。
满地的菩提花，被风吹落，雨打散。
“原来.......是雨啊,还以为哭了呢。”尹辰轻声道着。
那日的事情他也想通了，无非是女子彻底融会了那份神源，记忆恢复了。
所以那段记忆是真的，那份感情也是真的，只是最后的结果是假的。
因为他在她的眼中还是比不上所修的道，也是........根本没必要去比。
雨突然停了会儿。
一把油纸伞打在他的头上，尹辰侧目望去，罗裙的少女立在他的身侧，眸中带着心疼，默默的望向他。
“那罐酒还是我当初帮你们埋的，别骗我，说真话。”林沫玖冷冷的打断了尹辰想要开口的嘴。
“难过吗？”林沫玖想去摸尹辰的脸，只是人实在小了些，碰不到，红唇嘟着。
“不难过哦，我只是有点心疼自己罢了。”尹辰又笑了，只是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用食指点小姑娘的眉心，把身子低下去些，让这孩子摸到了。
林沫玖知道沐挽衣是修士，那身白衣雪纹的道袍特性太明显了，修真界断情绝性的忘情道一直都是主场，以前只是听说过，这一次却是真正的落在自己身边人身上。
“我不想修了.....这个仙途，我不想要......”沉默了好久，林沫玖开口道。
“为何？是怕这个么。”尹辰捏着她粉嫩的脸蛋。
“是.......”林沫玖喃喃道。
“没必要害怕，因为你不是他们，既然不想走这一条，换一个便是，哪个是对的，是错的，谁也没有资格去评判。”
尹辰顿了顿：“神明也一样。”
他不会去评判对错，也不想杀沐挽衣，那不过是她的道罢了，他也不会去管这一切，作为旁观者去看便是，毕竟他自己都管不好自己，何来的资格言说指责他人。
只是还有半颗人心的他，有人的稍许疲惫。
“你头发乱了”，尹辰的脸贴着她近了，林沫玖慌了神，尹辰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透着雨的清新，长发散搭在背后，唇都快贴她脸上了，赶紧转移了话题。
“是吗.......长发还是不适合我，”尹辰无奈的笑笑，伸手，一柄青石长刃从虚空中抓出，及颈处的发丝全部一寸寸割下，黑发握于掌心。
长剑似石似玉，透着古朴幽邃的光华，以前在一棵古树下捡来的，当初的黑刀砸落在雷师的神域，化为阵眼封堵住了雷暴，自己便也只能用这个，长久的神性温养下了，终是露出最初的峥嵘。
林沫玖看着长发割落的尹辰，一时有些出神，他的身上空灵气质消退，多了几抹温和，让人更想要靠近。
尹辰将黑发向空中洒落，黑色的火燃于其上，发丝化为青烟消散于天地。
世间各处，有黑色的雨滴落下，像是染墨的清水，令众生惊疑不定。
林沫玖看着这奇怪的黑雨，想开口问什么，末了，终是没问出心中的问题，只觉得雨中透着温柔的歌声，像极了眼前男子。
“过几日，带你去海上看看吧。”尹辰摸着她的脑袋，忽然说了一句。
“海上有什么好看的，小时候你带我去赶海的时候，我不都看腻了。”林沫玖撇撇小嘴，不满道。
“神迹。”尹辰微笑，接过她手中撑着的油伞，没去理会沫玖疑惑不解的眼神。
饮尽坛中最后一口酒，只是雨滴落，一股灰尘的苦味，还莫名的藏着几分咸。
风吹落，最后一朵菩提花落下，尹辰领着沫玖向外走去。
（PS，菩提花寓意：白头偕老，所爱之人 ）
（木槿花寓意：短暂消逝的美好（木槿昔年，浮生未歇））
（酒中咸意：落下不知是泪的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