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啊。“
因为燃料的紧缺，充分利用自然光就成了顺理成章的选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不再是一种只存在于文献中的生活方式，它在这里被所有人践行着。天色稍亮赵曦就弹射式起床，顺带惊醒了刚睡着不久的李烨。
“那你觉得是谁害的？“李烨没好气地说。
“啊！莫非是我？“赵曦夸张地虚挡住自己的嘴巴说。
这种态度让李烨很不爽。
“算你有自知之明。“
“唉，没办法，谁让我那么招人疼，害得你睡不着。“赵曦摆出顾影自怜的神情。
在这里发脾气的话会显得自己气量小，而且李烨觉得这样可能会让赵曦很高兴。他把已经到嘴边的“臭不要脸“这种话艰难吞下，说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啊？什么意思？酣睡是什么？“
在请教问题时赵曦茫然的表情和闪烁的眼睛正中李烨靶心，那张朴素的脸明明不是李烨的菜，可她的行为对李烨这样青春期的男孩子来说已经不是可爱能形容的了，简直是在世魅魔。
李烨别开视线，咽下一口唾沫，正了正心神，解释道：“憨就是笨，大概意思是说，这样睡久了会越来越笨。“
赵曦歪头盯着天花板细细咀嚼刚才的话，虽然她没证据，但还是觉得这个解释不太对。
不过赵曦没继续在这事上纠结。她拖着李烨去洗漱。
营地不再像前哨站那么缺乏清洁水源，但也并不是可以敞开供应的样子。
赵曦带李烨来到房后的一个水池前，水池外靠底伸出一节水管，水管末端有个球阀。打开阀门，清水从池内流出，赵曦给李烨接了大半盆。
“我来吧。“吃别人的，睡别人的，还要别人伺候，这让李烨很难受。
赵曦冲李烨笑了笑，但并没有让开的意思。
“来这边洗，用过的水倒进那个沟里。我给你找毛巾和牙刷去。“
赵曦指着一个明沟对李烨说，然后就跑开了。
水很清凉，冲散了留存的睡意。整个营地也在渐渐醒来，人们生活和劳动的气息从各处传来。乒乒乓乓的响动，呼喊和聊天，孩子们的吵闹与啼哭。
天色已明，李烨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但现在李烨知道那不是厚重的云彩，而是漫天的火山灰，李烨不知道这些灰烬是飘荡了四百年还没安然落地，或者是在地球的某处依旧有滚烫的岩浆在地壳外翻滚。
破旧的办公楼，外墙原先的瓷砖已经脱落干净，一道裂缝斜着穿过整面墙。如果在以前李烨绝对不敢睡在这样的危房里。
所有房间都有玻璃窗户，但一看就是后来新装上去的。窗户大多被遮住，看不清里面。
围住办公楼的围栏下方除了不知名的灌木还种着似乎是西红柿和辣椒的东西，青涩瘦小的果实让李烨勉强能辨认。
外面有路过的人，透过围栏看到了李烨。无论昨夜是否见过他，但此刻都展现出了强烈的好奇，围栏外很快就围满了人。
李烨不知道动物园里的动物是否和自己一个感受，但他现在正用尴尬的脚趾扣着自己的三室一厅。
李烨礼貌地笑着冲外面的人挥了挥手，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有鼓掌的，有喝彩的，也有尖叫的。这样的气氛李烨真的处理不来，但这种热闹只持续了数秒就很快陷入了宁静，然后人群一哄而散。
李烨顺着大家的视线向后上方看去，老师的脸出现在二楼的窗边。
老师对李烨微笑着点了点头，李烨也依样回礼。
“怎么了怎么了？“
赵曦拎着洗漱用具回来了。
这时间可真够长的，李烨脸上的水都自然风干了。
“没怎么，我带大家看猴呢。“
“哦。“赵曦一时间难以确定李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狐疑地先应承了一声。
赵曦把毛巾和牙刷递给李烨，毛巾质地粗糙，不知道是用什么植物的纤维做成的。牙刷就是根小木棍前面绑几圈细麻绳。
李烨道了声谢，虽然东西不怎么样，但他相信赵曦已经把她能找到的最好的拿来了。
“走吧，我带你到处看看。“赵曦在李烨刷牙的空挡，也迅速做完了自己的卫生清洁工作。
赵曦拉着李烨走出大门。
营地内比外面的世界要有生气得多，不单是来来往往的人，这里还有种在各家门口的低矮灌木，以及苍蝇和蚊子。
在这荒芜的世界里即使是这种令人讨厌的虫子也能带给人一分慰藉。
两人跟随上工的人们，走出了被破铜烂铁包围着的营地区域。路上的人们对李烨指指点点，互相交头接耳。赵曦则昂着头，脸上挂着自满的笑。偶尔有认识的人和赵曦打招呼，她则是很有派头地挥手致意，一点不解释在身旁的李烨是怎么回事。
如果有人问到了李烨，她则会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哦，他呀？我捡到的大贤者。“
李烨很想反驳两句，但却不知从何下手，最后只能干笑两声向别人点头致意。
李烨回想起了自己小学的时候，拿到三好学生奖状时就是这么个模样，明明可以放书包里但就是要拿在手上，用六亲不认的步伐慢慢走回家。小区里的叔叔阿姨如果问起就会说：“没什么，一张校长亲自发的三好学生奖状而已。“
即使世界末日，文明不再，虚荣心也不会消失呢。
“这里是农场。“赵曦指着前面一片广袤的田地这么说。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李烨自然不知道这里种着什么，一片黄绿色的叶片涌到眼前，田垄之间人们忙着浇水除草。
“这就是你们的田地吗？“李烨问。
“是啊，很厉害吧？“赵曦答得就像这些都是她种的一样。
“地里种的什么？“
“红薯。“赵曦不假思索地回答。
“就是我昨天吃的那个？“
“没错，我们的主食也是红薯。“
“那为什么在前哨站要吃那个什么墙菜？“
“红薯吃完了呗。“赵曦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里也吃墙菜吗？“
“这里稍微种了点，但没什么人吃，偶尔会晒干了掺到土豆或红薯泥里。墙菜通常是作为应急食品的。“
李烨还以为是自己不能吃苦，听到大家其实都不喜欢吃，心里轻快多了。
“前面还种了绿豆、莴苣、韭菜、蒲公英、空心菜、木耳，没有太阳晒，只有这些个蔬菜长得还过得去。“
赵曦每说一种作物就向农田的不同方向指一下，表示这些农作物的种植位置，而蒲公英则到处都有，和红薯之类的套种在一块地里。
“你个蠢货！踩到菜了！”
一声呼喝混杂在忙碌劳动的人群中，人们只是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瞥了一眼，就兴趣索然地继续自己的工作。
李烨往那边看去，一人破口大骂，另一人低头弯腰唯唯诺诺。距离有点远，李烨看得不是很清楚。
大骂那人随后蹲下在地里捣鼓，或许是在检查被踩坏的蔬菜。可能觉得已经不可补救，起身一脚蹬在刚才挨骂的人大腿上，那人顺势扑倒在地，压坏了更多农作物。
那人像破麻袋一样被另一人拖到田埂上，以避免造成更多的损害。他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用脊背迎接另一人的殴打。
“这是……”
李烨并不想管闲事，也自认为没有那种圣母情怀，但见到这样的场面还是让他感到不适。
“唉~”
赵曦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而是走向事件发生的地方。李烨也快步跟上。
“喂喂喂，差不多就行了。”
赵曦对施暴者说。
“差不多？什么差不多？他就是不长记性，你知不知道我们那块地被他搞坏了多少菜？我这是倒了什么霉了要和他分在一起。”
那人头都不抬，一边回答一边继续殴打，但能看出力道小了很多。
“行了行了，别让人家看笑话。”
那人这才看到了李烨。
“哟，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那人立马换上了一张脸，对李烨说：“这些人，笨，缺管教，没办法。”
接着踢了跪趴在地上那人一脚，说：“起来，滚去挑水，别来地里了。“
但人家依旧维持刚才的姿势没有动弹。
“听见没有？！“狠狠蹬在屁股上，地上那人翻了个身，像乌龟一样四仰八叉。
“你，挑水，挑了放路边，明白？“
那人蹲下凑在挨打的人面前如是说道。
挨打的人这才慢慢爬起。
这人目光呆滞，额头突出，鼻梁塌陷，两眼间距很宽。
这种面相李烨很清楚，在他生活的世界也不算罕见，而且生物书还特地介绍过这种情况，因为其名字很有特色，配图也让人印象深刻，这让李烨记忆犹新。
21三体综合症，一种非常典型的遗传病。
昨天老师和自己提过遗传病的问题，当时李烨也没多想，但现在一个现实的问题出现在李烨眼前，这些有缺陷的人们是怎么处理的？
“请问您是？“那人问道。
“他呀，“赵曦依旧抢答了，李烨发现自己好像还没有对别人自我介绍过，都是赵曦代劳的，这次也是，被她用刻意装出的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出来：”我捡回来的，来自异世界，老师说他是大贤者。“
“哎哟！他就是大贤者啊！今天早上就有人老说什么贤者贤者的，我还以为是老师又说了个什么故事……“
李烨对赵曦老这么介绍自己颇有微词，但因为自己脾气性格较为温吞，同时这段时间也的确承蒙赵曦多方照顾，所以一直没有说什么。
只是现在并不是一个开玩笑的气氛，李烨看着挨打那人揉着自己的大腿，慢慢走远的背影，突然一股火气重开了他的喉咙。
“贤者个屁！你们是怎么了？！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做错了也不应该打他啊！“
欺负弱势群体这种事情李烨相当反感，不由地提高声音喊了出来。
那人一时间楞住了，赵曦也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可是他把菜踩坏了……“
那人低声分辩。
“那就可以打他？那是因为他做错了？是因为他不会还手！“
赵曦轻轻拉了拉李烨的袖子。
“干嘛？！整天我是你捡的我是你捡的，大贤者大贤者的。你了不起了？长脸了？你是不是觉得刚才只要没出人命都不算什么？这件事情恶劣的是性质！”
赵曦低着头没再说话。周围的人也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望着这名陌生人状似愤怒地吼叫。
李烨看着低头不语的赵曦，又看了看刚才那人，那人撅着上唇，皱眉瞟向别处，一脸的不耐烦。
这是什么表情？李烨正想发作，赵曦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干嘛……”
李烨怒目望向赵曦，她依旧低着头，显得很怯懦。
李烨突然回神，是啊，别人为何要听自己的呢？
自己在这里只是个外人，是个陌生人，自己甚至不属于这个世界。自己有什么权利去批评别人，如果不是大贤者的名头，或许那人已经对自己反唇相讥乃至拳脚相向了。
而自己却在向赵曦发火，因为他觉得赵曦不会离开自己，对着这个世界里最亲近的人做这种事，何尝不是欺负弱者呢。
李烨闭上了嘴，心里的那点愤恨化作一声叹息悠然而逝。恃宠而骄或许说的就是自己这样的人吧。
赵曦见李烨不再言语，才小心抬头去观察李烨的表情。
李烨尴尬地别开了目光。
赵曦对那人说：“哈哈哈，你忙去吧。我们去别处转转。”
那人低着头悄悄白了李烨一眼，去田里查看刚才被压坏的那些菜还有没有抢救的可能性。
“走吧。“赵曦小声对李烨说，回到刚才的路上，李烨沉默地跟着。
田里的人继续自己的劳动，但在李烨走过时都会偷瞄几眼。
人们浇水非常节省，只在菜苗根部舀一丁点。拔下的杂草也不是随意扔在田边，而是装到一个框里。持续的密集劳作让这里的土地显得非常干净和整洁。
一切对李烨来说都很新鲜，但他此时却没有心情去欣赏。
惶恐。
李烨的心情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不怕赵曦，但他怕伤害赵曦，怕自己良心的谴责。他缓缓增加步幅，在赵曦斜后方小心窥探她的表情。
应该道个歉。
李烨明确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但那张嘴就像焊死了似的。
李烨不停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向前看去，决定在二人走到前面第二个田垄的位置时一定要打破这份让人难受的沉默。
马上要走到了，李烨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那个，赵曦……”
李烨用自己都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我是家里第五个孩子。”赵曦直接打断了李烨的话，比起李烨那嚅嗫的语气，她的声音平直而坦荡。
李烨不知道赵曦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他快走两步和赵曦并肩而行。
赵曦继续说：
“第一个孩子出生不久就死了，听说只活了五天，我妈妈很伤心，抱着尸体直到发臭。“
开口就是劲爆的事情，李烨紧紧抿着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和你刚才看到挨打的那人一样，是名失智者，妈妈不愿意再经受丧子之痛，选择把他抚养长大。第三个孩子就是我哥哥赵晨，你见过的。第四个孩子在大概两岁的时候也夭折了，听说是发高烧。然后就是我。“
赵曦一口气把话说完，但其中有个问题，什么叫选择把失智者养大？还有别的选择吗？
“我的二哥，也就是失智者，在我四岁的时候淹死在了蓄水塘里，整个人泡得胖了一大圈，皮肤轻轻一碰就破了。这就是我唯一记得的二哥的事情。我妈妈哭了整整一天，然后就卧病不起，不久之后也去世了。“
这些话让李烨心情更加沉重了，他甚至不知该如何回答和安慰。自己四岁时在做什么呢？记得幼儿园那阵子和父母去商场，不小心跌到了大厅中央的喷泉水池里，他恍惚记得妈妈都吓哭了。
自己和赵曦所经历过的事情差距太大，从自己嘴里说出的一切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初没选择把二哥养大，我妈妈可能现在还活着。我昨天晚上回来就会先带你去见她，或许你不喜欢这样，但我真的很想让她高兴一下。“
赵曦说着冲李烨淡淡一笑。她神情哀伤，但并没有流泪，这让李烨松了一口气。
“我哥哥，也就是赵晨，他说妈妈已经给了二哥生命和活下去的机会，但二哥可能并不想要。二哥和妈妈一样，因为生活太苦了，所以他们决定不再活下去。我妈妈左腿伸不直，和二哥一样，都是三级劳动力，老是会受到欺负和排挤。“
“那你没感到愤怒吗？“李烨真的看不惯欺凌行为。
赵曦摇摇头。
“能允许他们在营地里生存就是最大的仁慈了——这话是老师说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李烨不由提高了音量，已经熄灭的火气突然又燃了起来。
“我们分为一二三级劳动力，像我和哥哥那样会点拳脚，能单独外出探索的，还有那种能读写计算的，算是一级劳动力。脑袋和身体正常，但没有特殊技能的，是二级劳动力。而剩下的……“
赵曦顿了顿，长叹一口气后说：
“残疾的，失智者，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以及年纪大的，都是三级劳动力。如果能勉强劳动，就会被分配给不同的小组，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多少换口饭吃。否则就只能让家里人分出自己的口粮。“
“营地里的食物不够吗？“李烨问。
“总体来说刚刚够，而且近几年收成不错，所以你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赵曦说着指向在地里弯腰劳动的人们。
“对营地来说，三级劳动力就是累赘。他们干得比一般人要少，而且容易出错，还总惹麻烦。很多人是主张……消除三级劳动力的。“
那些生来残疾畸形的孩子要如何消除，李烨甚至不太愿意去想。他可不认为这里有B超产检和无痛人流。
而且消除是怎么个意思？李烨话都到嘴边了，但却没敢问。
“毕竟他们活着就是在受罪，还可能会拖累其它人。“赵曦继续说：”其实不单是他们，我们活得也不轻松。记得以前有一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把前面那个土丘上的红薯苗全冲毁了，大雨下了好几天，让洼地和水池里装满了稀泥巴。大家冒雨抢救，但那年的收成谁都知道好不了。当时我还小，我也知道可能要饿肚子了。但最后没怎么挨饿，现在想想，仿佛是一夜之间，三级劳动力少了很多。“
虽然赵曦不太会抓重点，但李烨算是听明白了。
人与人之间的各种龃龉和轻视，在自然面前什么都不是，真正残忍的是大自然。
仓廪实而知礼节。
李烨脑海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只有社会富足了才有资本去谈其它的一切。在烧心的饥饿面前，莫说是尊严和自由，连生命都是可以交易的商品。
营地里的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没有谁能单独活下去。就像战场上受伤的人为求生存，忍痛切掉身体上腐坏的部分就成了一个非常理性的选择。
李烨在心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如果在这世界性灾难到来的那天人类就有这种作为一个整体的觉悟，以牺牲一大半人为代价，用有限的资源去供养更少的群体，那么现在情况会不会好得多。每个人都挣扎求存，那么结果很可能谁都活不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李烨还是痛感自己的傲慢和无知。即使才刚到这个世界不久，但已经有了高人一等的感觉，老师的抬举和赵曦的关照多少让自己觉得有些飘飘然。
自我厌恶和愧疚感紧紧攥着李烨的良心。
“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啦！“赵曦又恢复了那种活泼的语气：“最近这么些年我们已经存下了很多粮食，以前生小孩要经过老师的许可才行，最近已经不限制了，甚至觉得劳动力有点不够呢。而且你不是来了嘛，老师说我们可以复兴人类文明了。”
赵曦真的太体贴了，她甚至不愿意看到一个外人有沮丧的情绪，即使强打精神也要活跃气氛。
如果李烨继续摆出消沉的状态，那就真的对不起这份贴心了。
李烨也挤出一个笑容：“是啊。但也别太期待我啊，我只是个高中生而已。”
李烨想了想又说：“话说我算几级劳动力？”
赵曦抱着手上下打量李烨，许久后才皱着眉头说：“嗯……如果表现好的话应该勉强能够得上我的等级吧。”
“不同等级之间除了工作内容不同之外还有其它区别吗？”
就在这时，办公楼那边传来“当当当”的声音，不久后田地这边也响了起来，就像击鼓传花一般，很多地方都响了起来。李烨看过一部纪录片，山区里的孩子上课下课的铃声就是这样的，那是用锤子敲击悬挂的铁轨。
“怎么了？”李烨问：“该不会是敌袭吧？”
“敌袭？谁来袭？最近的其它营地要走整整五天呢。况且我们营地这么大，人这么多，一般没谁敢来。”
“如果是野兽或怪物呢？“
“野兽？”赵曦眼神望着天空左右游移，能感受到她在脑海里想象着那样的情景，然后狠狠咽了口唾沫。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李烨扶额说。
是啊，残暴的两脚兽已经把地球上比老鼠大的动物几乎都吃光了，怪物且不说有没有，就算有，那也是该先讨论烹饪方法。
赵曦挽起李烨的手臂，说：“走吧，我带你看看不同等级劳动力之间还有什么区别。“
人群汇聚到了一起，李烨其实已经猜到了要干什么，其实他也挺期待的。
开饭了。
记得奶奶以前和自己说过这么一句话“敲钟吃饭，盖章拿钱“，现在李烨已经在体验前半句话。
人们有秩序地走向一间铁板搭成的宽阔走廊里，李烨在赵曦的带领下也跟随人群进入其中。两边的墙上挂着很多铁皮做成的小牌，上面刻着被简化到抽象的文字，这应该是名字。
人们从墙上拿下写着自己名字的牌子，然后从走廊另一边走出。赵曦带着李烨径直走到走廊的尽头位置，然后取下写着自己名字的铁片。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李烨还是仔细查找着可能是自己名字的铁片。
“找啥呢？不会有你的名字的，等下我找老师给你开一号餐去。“
赵曦领着李烨跟随人群走进一间房子，看房间样式这里原先就应该是职工食堂。
“能给我看看吗？“李烨指着赵曦手里的牌子说。
赵曦对李烨抬眼一瞥，笑着递给了他。
铁牌应该是从一大块马口铁铁皮上剪下来的，边缘被锉得很圆滑，防止割伤皮肤，上面开了个小孔，用麻绳穿过做成环以便悬挂。牌子背面有凹凸的花纹，看不出是什么，应该是像制作硬币那样用钢印敲过。或许是马口铁太硬，也可能是没有专业印花机，纹路很模糊。而正面就是赵曦的名字，像是用凿子刻上去的，笔画苍劲有力，这种简化字真的很适合用平直的凿子来刻字。李烨指腹轻轻拂过赵曦的名字。
“噫~不要那么摸人家嘛~“
赵曦抱着身体夸张地颤抖了一下，满脸嫌弃的表情也难掩开心的笑容。
李烨轻咳一声，还给了赵曦。
“你的意思是不同等级的劳动力伙食标准不同？“
李烨不想继续和赵曦开肉麻的玩笑，他觉得自己一定会被绕进去，因此他开启了一个新话题。
赵曦也轻轻摸过自己的名字。
“是啊，我们的套餐有五种标准。三级劳动力吃五号餐，二级吃四号，一级吃三号。”
“我记得昨天给我的是一号。”
“对啊，特别优待。立了大功的人才有得吃。”
“那么二号呢？”
“一般用来招待客人——啊，当然，一号餐也这么用过——还有那种重大贡献的人啊，生日那一天啊。对了，还有孩子们，学校那边每天有一个名额，他们会轮着吃二号餐。”
“这些套餐之间有什么区别吗？”
“有啊！取不同的名字难道是为了好玩吗？不过标准上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有段时间收成不好，就只有二号餐有肉食。而现在四号餐也有一点肉末。”
“我记得你们前哨站也有很多肉啊，那个算几号？“
“前哨站的没标准，我们还吃墙菜呢，在这里那个连五号餐都算不上。“
赵曦把牌子递给窗口里的工作人员，人家递给赵曦一个已经装好菜品的餐盘。
这种标准的餐盘突然让李烨恍然觉得回到了自己的学校。
“餐盘？你们吃饭都用这个？哪儿来的这么多餐盘？”
“捡的呗。这种餐盘其实还挺常见的。”
李烨看不出餐盘上的都是些什么菜，因为所有菜色都是糊糊。
“为什么要做成这样？”除了土豆泥之外李烨没怎么吃过这种卖相的食物，他觉得有点恶心。
“为了公平。”
回答的不是赵曦，一个沉稳的女性声音在二人身旁响起。
“恶。”赵曦发出一声怪声，脸上难掩厌恶。
“老师在找你们呢，一大早都跑哪里去了？”那姑娘对赵曦说。
她和赵曦一般个头，身材要纤细一些，但重点是那张脸，李烨此时只想用“好看”来形容。无论是皮肤还是头发，穿着还是气质，都明显要比赵曦所在的环境好一截。
她又转向李烨说：“你就是李烨吧，我叫陈馨。“
“你好，我是李烨。“
李烨对陈馨微笑着回答道，陈馨则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种高冷的气质拼命刺激着李烨的下丘脑，那里现在正不受控制地开始分泌多巴胺。
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否有霸王硬上弓的习性。说来惭愧，如果是她的话，李烨决定勉为其难地放弃一会儿原则。
“都做成糊，搅匀，每人一勺，童叟无欺。“
李烨脑海里想了些少儿不宜的事情，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陈馨是在回答刚才自己的提问。
如果是米饭的话差距不大，但蔬菜和肉类就不一样了。不同部位的口感和营养价值不同，肉甚至还有骨头。一个鸡腿和一个鸡头，纵使鸡头要大一些，李烨也难以对着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下口。
“走，我带你去找老师。“讲完后也不等二人答应，陈馨转身向外走去。
赵曦对着陈馨的背影缩起五官做了个鬼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