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顺着无穷尽的道路不断延伸，抛下来时的车辙，压着向前的蹄印。
慢得恰到好处。
课业、手游、端游，应酬和未期望的不幸，前世快节奏的生活中，哪怕选择了大隐于宅，不，我压根没沾到“隐”的边边，只是把头埋进信息茧房里，承受着压迫，来自那人与人之间繁复关系编织成的怪物。小到朋友、恋人（笑，根本没有），乃至家庭、班级、社团，再到国家这种庞然大物，名叫社会的存在对此并无恶意，说到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做不到天生天养，总得挣扎着活下去。
可惜的是，当我能够支配八九个小时，或者一个星期？一个月甚至按年来计算自己的余裕的时候，那种紧迫已经被刻进了骨髓里，哪怕叼着冰棍泡在松软的懒人沙发里，大大小小的电子屏幕满是能勾人上头的第九艺术或者纸片人老婆，甚至只要站起来后转个身，白皙而圆润，可爱而俏皮，色气又艳丽的她们就在柜子里等着我打破次元壁。
饶是合我心意，却有莫名的恐慌在血液里沸腾，就像是耄耋之年的爷爷对我说的，就像是四五十岁的老头对我说的，就像是大我一两岁的小姐姐…
“真是闲不下来啊…”
把脑袋搁在柔软的垫子上，感受着血液里浅浅的律动，那是每一个活物都在经历的抚慰，太轻柔也太长情，若非曾经在生死一线挣扎，直面最难捱的阴阳两隔，我这来自世界外的灵魂怎么会如此恬静。
层云渐渐合拢，但任有斑点间透下的光芒，不至于晦暗。
贪这一窗风华，贪那一嗅清苦，不放下纠葛，却摆得潇洒。
‘这马车还真不错，缓震是怎么做的呢？除非是大坑大路障，否则别说颠簸，连在行进都难以感知耶？’
倒也不去探索马车上的玄机，毕竟窗外乌云散去，阳光正好。
出了山谷后，并非料想中的树林，也不是一片片耕地。
地图上的这片区域，是某个庞大防御工事的附庸，在远处的高原上，端坐着人类曾认为的最大战果。但是不可否认，这么一大块土地几乎占据了国境版图的三成！若非躁动的元素在空气与土壤中持续不断的肆虐，单开辟这一片区域就能够喂养现存的所有同胞。
可这样紊乱的环境，却不是寸草不生，相反，这一条缓慢陷进地平线的道路两边是可以堆满我大半视野的绿草。不似家乡，出了小树林看见的草原那样，纤长的与低矮丛生的草泾淆分明，是烂漫自由的野趣。那些我保持坐姿但得仰着头才能看到顶端的绿草，就像是人工密植般整整齐齐却紧贴彼此，青翠的是青年和壮年，略微泛黄的是黄昏的年纪，而灰黑色边缘，脉络都模糊了的是历尽风雨者。
它们排成的浪潮将波纹详实的描绘出来，并带到盆地的边缘，重新跳入风的臂弯。魂域视野下，四大元素仿佛在进行乱战，尖锐而危险的冲突肆虐于空间里，可偏偏这些像牧草一样饱满的植物简直堪比阅兵时的行伍，混乱中的秩序，直觉拖拽着我的思绪，让目光重重得砸在看不真切的根茎处，想要刺进被隐藏的土壤，窥伺掩埋在下面的秘密。
我扭头看向身旁的“高知”，可说巧不巧，她也正好扭头，那种想不出答案又急迫的想要消解自己困惑的神态，还有全心全意的注视将未被知识浸染的美丽描摹得十二分的真切，一个不必说出口的结果就此诞生：
二脸（连）懵逼。
“你不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儿吗？”
“俺一个偏僻村庄里走出来的小土妞，学都没上过，怎么会知道这是咋回事？”
“不要为了强化有利的立场就改变口吻啊喂！”
“行吧，那你一个接受高等教育，甚至去别族留学的大小姐，不知道这里么？”
“术业有专攻，历史之类的杂学对于我经管方向的学习暂时还是阻碍。”
到此为止，我俩偏过头去继续赏各自的幻想。
像这样，话题的起落出现了好几趟了。
例如“人族有什么新奇的商人理论”“兽族是否有普适的妆容”或者“人族有哪些风头正盛的年轻强者”和“不同的兽族是否有千奇百怪的XP”等等，略严肃的都按下不谈，在一次次眼角的闪烁里被压了下去。但可惜的是，我俩居然真没什么八卦可聊，倘若说出东家婶婶和王家叔叔之类的那档子事儿，她是否觉得有趣我猜不透，但是自己一定是知羞的。撇去那些，就只剩下了，日常。
她可是正经的大小姐，至少曾经是，我这小小村姑，通识就不在一个层面。
这么说不太妥当，应当说，我见惯了直率的喜怒哀乐，以及淡淡生活里那些弥足珍贵的小幸运与小摩擦。粗浅得了解到，死这一句点出现的频率不依寿数和病痛，它急凑且任性得多，至少，我所走过的土地上，有太多本应活下去的人。
可雨霞，她看事情自然得隔了一层薄纱，看似通透，但往来间都有些许被滤掉，好比条件反射般自然的情绪，飘在事件表面的浮华。之所以不去追究仇怨也不为那些罪孽愧悔，是因为她不薄情，只是放得下，大抵她从来都被摆在高远的看台上俯视那些推动人世运行的规矩。
‘未经火燎烟熏，血肉为妆的人不能忽视自己的价值，因为背叛爱与教育总是件遗憾的事情’，我因她的提点而再次审视过往，明白天赐的宝物，不取其咎。
但是毕竟不是玻璃，而是一层纱。
她只提到了战火夹逼下诞生的灰色，对苦难多半是雾里看花罢。
这让我不由得感受到一种互补的平等，她的思维方式更清高，可我接地气的脑瓜子想得清楚一些入不了她眼，但确实存在于眼皮底下的龌龊和无奈。哪怕所见所闻的层次略有不同，但是所见的世道都存在偏颇，她的太飘，我的太沉。
只是想开了后，明白我又不是执子的棋手，哪怕我来自世界之外，现在也是土生土长的一枚棋子了。
只是更自由些，没有神的崇拜强加在我身上，没有残忍的压迫束缚着我。
‘不必抱着虚假的觉悟，只是好好得经历这一生。’
犹豫，恐惧，激昂，亦或是平安喜乐，都是真我。
再看窗外这大风里飘摇的野草，心情轻松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