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前的星期六，穆雪死了”
“那是开庭前一天”
我敲击着键盘，在笔记本的屏幕上打下第一行字。
坐在电脑前的我，看着这行字，手悬停在键盘上，犹豫好久。
“呼~”缓缓吐出一口气。
手放到键盘上，接着打字。
“在某人的委托下，我调查了她的过去”
“就调查结果而言，我很难具体形容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天使，也是恶魔”
“她邂逅的人，在谈论她时，脸上经常会露出一丝惋惜，以及…难以形容的幸福”
“她哥哥，似乎是最了解她真面目的人”
“但他对她的评价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
……………
十天前，我和她约在一家餐厅里见面。
她是穆雪高中时的好友，和穆雪已经有将近十年没见面了。
她坐在轮椅上，我给她点了一杯咖啡。
我：“穆雪已经死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她沉默的点点头：“我知道，从穆氏集团的大厦上跳下来”
我：“现在什么感觉？”
她说：“还好，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是不相信的，她可是穆雪，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掉了。但是，看到新闻报道，我最终还是相信了。”
她抬起头，目光投向远方：“怎么说呢，我现在有点终于解脱了的感觉”
我：“解脱？”
她说：“终于可以和过去说再见了，以及，终于可以接受现在的自己和现在的生活”
我感觉话题有些偏了，继续按照笔记本上准备的问题提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说：“很温柔，很善良，很阳光的人”
我有些惊讶：“你对她的评价居然这么高？”
我回想起之前见到的原告，她对穆雪只有两个字的评价：
“烂人！”
对面的女人惨笑：“是啊，她什么都好，除了，不该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要是我能够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回绝她的好意，和她保持距离”
我：“听说你和她是高中时的朋友”
她笑了笑神情有些怅然：“朋友？算是吧，确切点应该是友情至上，恋人未满吧，只是我明白的太晚了”
我：“之前也有关于她是同性恋的传闻，没想到高中就开始了”
她摇摇头：“她说过：她喜欢的是我这个人，和性别无关”
我：“听起来是个带有青春色彩的故事”
她微微一笑：“你要听吗？这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故事的故事”
那时我还是个内向的女孩。背着厚重的书包，一副书呆子的模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察觉我是一个人了。
还在读小学时，班上同学都扎堆玩闹，而我不知不觉成为站在孤零零角落的那个人。
到了高中，我依旧是一个人，没有朋友。
但同学都是些自我意识过剩的高中生，思想幼稚，还很好奇。
他们通过欺压同学彰显自己的高大和与众不同。
我生性孤僻，自然成为了她们欺负的对象。
老师自然是不管这些的，我们高中是个很差的学校，老师全是混日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看见施暴的场景也当没看见一样。
欺负我的人主要是四个女生，她们打扮花哨，彰显自己与众不同，实际上是一群很无聊的人。
那天我忘记具体的日期，只记得是个秋天。
下午放学，我被她们拎进小巷子，和往常一样，她们没在我身上收刮到钱，就准备打人。
其中一个按着我的头，揪着我的头发，像是放风筝转圈。还有两个在旁边用脚绊我，踢我腿。
一边笑还一边肮脏的词汇辱骂我。
在我眼里，她们就跟下水道的臭虫一样恶心，恶心到我害怕得颤抖。
我每次我差点摔倒头发就扯着头皮，剧烈的疼痛像蚯蚓一样从头皮钻进大脑。
我一边哭一边求她们住手，但她们没有理会我，反而笑的更大声。
那笑声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施虐者的声音，败类的声音。
还有一个女孩没有动手，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我从她眼神看出于心不忍。
我向她哀求，求她们住手，但她愧疚地移开目光，装着没看见。
通常她们玩累了就会离开，有时也会有人路过这里，看到这一幕，但他们不会管，只会加快脚步离开。
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谁都这么想，然后就有人遭殃了。
但这次不一样。
“喂，好玩吗？”
女孩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爽。
她穿着淡蓝色短裙，腿上缠着白色的过膝袜，打扮的很精致，很漂亮。
出现在这个阴冷偏僻小巷的她，与周围颓败的景象格格不入，就像射入阴暗角落的一道光。
“你谁啊，跟你有关系吗？上来嚷嚷”揪着我头发的女生朝她喊道。
另外两个女生也停下欺负我的动作，站到她旁边。
“当然有关系啊”穆雪笑道，好看的眼睛向我看去。
“她在向我求救啊”她声音很轻，很温柔，但温柔中带着坚韧和力量。
“她的眼神在不停地说，救救我，救救我，难道你们没听到吗？”
“哈哈哈，这个**居然说你眼睛会讲话啊”女孩揪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脑袋提起来：
“来，你用眼睛说一句试试，说啊！”
“呜！”
她手忽然发力，我疼得叫了出来。
“放开她”穆雪说。
“TM跟你有关系吗？给我滚！”
我勉强地睁开眼睛，用被泪水打湿的视线看着那个人，祈求她能救救我。
穆雪冲了过来，扬起拳头，把女孩打飞出去。
一下没了束缚，我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穆雪又和另外两个女生打起来。
把那两个女生踢飞，抱着书包的女生畏畏缩缩地后退，穆雪看了她一眼，没管她。
向我走过来。
而这时，之前揪着我头发女生从地上爬起来，抄起一块地上的红砖。
“小心！！！”
我大声喊出这句话。
随后陷入了黑暗。
我被黑暗包裹着，很舒服，很温暖，就像生活在母亲胎中的婴儿。
在这黑暗中，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幸福。
醒来后，发现我正躺着陌生的床上，在陌生的房间里。
床边趴着一位清秀美丽的少女，她头枕在手臂上，双眼闭着，修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呼吸声很细，是一位很安静的女孩。
她睡着了，夕阳的落红透过墙上的窗户照在不远处的地面上，她的脸在光线的散射下显得有些泛红，但这也为她增添了几分可爱。
我尽量动作轻地爬起身，可还是吵醒了她。
“你醒了”她直起身子，粘在她脸上的几根秀发掉落：“感觉怎么样？额头上还疼吗？”
她伸手向我脸靠近，我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
她动作一滞，收回手。
“抱歉，吓到你了吧？”她微笑着说。
“我叫穆雪，不是木头的木哦，是穆桂英的穆”
“穆桂英…”
我脑中闪回这个女孩和那几个不良少女打架的画面，确实有几分穆桂英的英武。
“不是穆桂英，穆雪啦”她说，并把凳子往前挪了挪：“你叫什么名字？”
“…程珊珊”
“程珊珊”她把我的名字又念了一遍，点点头：“嗯！记住了”
“那个……谢谢你之前救了我”我低下头，有些胆怯地跟她道谢。
可能是太久没和人单独相处，在这种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场合我有些害怕和尴尬。
“不用谢”
忽然我放在被子上的手被轻轻握住了。
“倒是你，没事吧？之前为了保护我，被飞来的砖块砸到额头，现在还疼吗？”
我摇摇头，手轻轻从她手里抽出来。我不喜欢别人触碰我身体。
“这是我家，我见你昏倒就把你背回来了。我也是最近来到这里的，还对这片地方不太熟，正要散步熟悉环境就碰上你…话说你一直都被她们…”
“…唔”
我攥住被子，抿紧嘴，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谢谢你，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我掀开被子，这才发现我衣服换了。
我身上穿着一身略大的白色睡衣，穿着很舒服，还有股淡淡的奶香味。
“我见你衣服脏了，就趁你睡着的时候给你换洗了，你身上穿的这身是我的睡衣”
“！”
我微微愣住了，这个人不仅保护了，还把我背回家，给我换洗脏衣服。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就为我做这些。
如果她不是对我有所图谋，其实也没什么好图谋的吧，那么就说明她就是这样一个热心肠的人。
“…这…这未免也太麻烦你了…”
“没事儿，你衣服现在洗了正晾在阳台上，我先借你一身衣服穿吧。”
“其实我穿湿衣服回去也行，我家也不是很远。”
“不行，这样会感冒的”她起身，在衣柜里找出来一套秋装。
“就这套吧”
“谢谢…”盛情难却，我换好衣服。
“你要不要吃个饭再走”她说。
“不…不，不用了，已经很麻烦你了”
“就当是陪我吧，我不想来到这的第一晚一个人吃晚饭”
她带着我走向客厅。
“一个人？”
“嗯，我是一个人来这读书的…”
“你父母呢？”
“我爸爸已经不在，妈妈也不怎么管我，平时都是我哥在管我，但因为一些事情，我惹他不高兴了，于是他就把我发配到这来了”
发配…
确实啊，这个小县城那有人会专门为了求学来。
不过，这个女孩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这么年轻就一个人生活……好厉害。
“话说，珊珊你哥哥或者姐姐吗？”她把我按到餐桌边，一个人走进厨房，端来饭菜。
热腾腾的，还冒着烟，香气扑鼻。
“家里有一个弟弟…”
我父母都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弟弟身上，对我即不关心也不在乎。
“真好啊，我也一直想有个弟弟或妹妹”
“一点都不好……”
我鼓囊着脸，我弟弟是个被宠坏的熊孩子，经常惹是生非，在学校也不老实，被叫了好几次家长。
说实在的，我并不喜欢他，因为爸爸妈妈始终将目光紧系在他身上，对我不管不问，但我也明白，就算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父母也不会给我一丝宠爱，因为我本来就是不被期待着生下来的。
“有了弟弟妹妹的话，家里应该会热闹很多吧”她脸上洋溢着笑容，灿烂的有些刺眼。
真好啊，她大概是在父母和哥哥的百般宠爱下长大的吧。
大概只有像她这样不缺爱的人才能笑的这么放肆吧。
我很少在别人面前笑，因为我笑起来很丑。
“嗯…”我点了点头，看来眼桌上的饭菜，不算丰盛，一共三道菜加一碗鱼汤，菜像很好，和餐馆里的大厨有得一拼。
我拿起筷子尝了尝，发现味道还不错。
“好吃吗？”
我抬起头，她正一脸期待的看着我，像等待评委给出评价。
“好吃……”
我实话实说，其实我也会做饭，从小学起，具体来说是从我弟弟出生后，我就被父母赋予了一项使命，照顾弟弟。
不能让他饿着，不能让他冷着，不能让他受伤，他有点差错，我就会迎来父母的一顿痛骂，或者殴打。
“你怎么当姐姐的！连弟弟都照顾不好”
他们会这么说。
为了少挨点骂，我学会了做饭，为了在父母加班的时候做饭给弟弟吃。
“嘻嘻”她受到夸奖，心满意足地笑了。
我低下头默默扒饭。
离开的时候她送了我一程，天已经黑了，夹道的街道亮起来，照亮这座在平凡中颓败的小城。
“你的衣服，下次你有时间就来我家拿吧，我很欢迎你来做客哦”她把我送到路口，分别时说。
“嗯……”
我记下她家的位置，正要转身离开。
“拜拜，程珊珊”
她在路灯下用力挥着手。
我举了举手，回应到：
“再见”
这种平凡的告别真像朋友之间的告别。
我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或许可以和她成为朋友啊。
转过身，我摇了摇头，像我这样孤僻的人类，真的配有朋友吗？
回到家，父母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弟弟抱着手机刷视频。
“我回来了”
“把厨房的碗洗了”
“喔”
我先回房间，把穆雪借给我的衣服脱下来，叠好。虽然没穿多久，我还是打算洗干净了在给她送回去。
穿上自己的衣服，顺便照了照镜子。
长长的刘海遮住了额头和眼睛，我撩起头发，右额上贴着一张粉红色的创口贴。
应该是穆雪趁我睡着时贴的吧。
真是个好人啊。
我不禁浮现起她的面容。
像她这样的女孩，我大概一辈子只能遇见一次吧。
第二天，我战战兢兢地去上学。
昨天欺负我的那伙人被揍了，肯定会把气撒到我身上。
她们最擅长欺软怕硬了。
如果可以，我宁愿不来上学，可是又不敢找老师请假。
我担惊受怕了一早晨，除了直到第一节课上课铃响起，我才松了一口气。
后排空着几个座位，欺负我的那几个女生今天没来上学。
万幸。
今天逃过一劫。
老师开始讲课，但并没有多少人听讲，很多人都趴着课桌上睡觉，老师也没管自顾自的讲课。
我也趴下了，我知道就算我学习成绩再好，父母也不会供我继续读书的。
他们已经商量好了等高中读完就把我送到裁缝店里当学徒，学点手艺，顺带挣钱补贴家用。
毕竟他们眼里只有他们儿子。
“喂喂，听说一班来了个转校生，长得贼漂亮”
“看照片，这是我一班的兄弟上课拍下来的”
“我去，这也太好看了”
…………
后座的几个男生嗡嗡吵个不停。
我有些不耐烦，于是撕了两小张卫生纸捏成球塞耳朵里。
下课铃声响起，老师离开教室后我立马起身，往教室外走。
“程珊珊！”
糟了！
我缓缓转过身，一个打扮花哨的女生正插着腰盯着我。
“干嘛去啊，走得这么快”
“上……上厕所”
我畏畏缩缩地说。
“正好，你顺路帮我买包卫龙”
“…嗯”
我微微点头。
谁都知道去厕所和到超市不顺路。
“程珊珊，你去超市啊，那帮我也带点东西呗”另一个女生说。
“啊…喔…”
其实她们和我的关系并不好，只是我不习惯拒绝，或者说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人。
于是我就成了班上跑腿小弟的一员，每当下课，就有人来到我桌边，使唤我去跑腿。
学校超市的售货员阿姨已经记住我了，看到我的身影出现在超市，她说：
“又来买东西啊”
我听这话，感觉有点挖苦我的意味。
“嗯”轻轻点头走进了超市。
学校超市不大，主要卖些零食和文具。我轻车熟路找到买零食的货架，将别人点的东西放进篮子里。
辣条，鸡翅，干脆面，果汁…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过头，看见一张漂亮的笑脸。
“哟，真巧啊，这么快就见面了”
“穆雪…”
我微楞，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
她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嗯，真是个有深度的问题”
“过程很复杂，简而言之就是，我来这读书了，不过真巧啊，居然你也在这所学校”
“嗯，真巧”
她歪过头来看我的货篮子：“哇呜，你买这么多东西。还都是吃的，早饭没吃吗？这些东西可不能当饭吃啊，不健康”
“这是……帮朋友买的”我窘迫地撒了个谎，其实我根本没有朋友，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帮人跑腿的。
“哦哦，原来如此，不过买这么多，你朋友一定挺多吧”
“额……”我突然有些后悔撒谎了。
“对了，珊珊，学校的笔那个比较好用啊，嘿嘿，我慌慌张张来上学什么都没准备，还是借同桌的笔应付了第一节课”
她把我拉到买文具的货架前，苦笑道。
“这个吧”
我把我用的那款笔拿下一支递给她。
“感觉普普通通啊”
但是很便宜，一元一支。
“不过既然你给我选的，那就它好啦”
她把笔攥在手里，走到收银台结账。
我把别人吩咐的零食挑完，提着满满当当的货篮子放道收银台上。
“你一个人提得动这些东西吗？看着挺重啊”
穆雪不知道从那冒出来：
“我帮你提吧”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拿着个塑料袋，把零食往里装。
最后装了两大袋零食，她提一袋，我提一袋。
“说起来，珊珊，你是那个班的啊？我是一班的，听好像是重点班来着，我以前的学校也没重点班和普通班之分，也不知道和普通班有什么区别”
阳城三中一个年纪有十三个班，前四个被称为重点班，老师是全学校最好的。
而普通班大多是混日子的，最后要么去读职校，要么混社会。
“我是高二七班，重点班大概学习氛围比较好吧”
“是吗，我觉得很一般啊，以前在海城的时候，班里可没人敢在上课的时候睡觉”
“海城？”
我有些惊讶，海城是沿海的一座出名贸易大都市，离阳城隔两个省呢，她为什么要一个人来这么个小地方读书呢？
“我没告诉你吗？我其实是海城人啊”
她向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我知道你好奇我为什么来这吧？我父亲在阳城生活过一段时间，虽然他现在已经去世了，但我还是好奇父亲的那段过往，我相信，这里肯定是有什么独特的魅力才让父亲停留五年之久，也相信在这座城市里肯定有父亲留下的痕迹，我来这里不光是因为惹怒了哥哥，主要目的还是想探究父亲的那段过去”
“真厉害……”
想必她父亲肯定很爱她吧，所以哪怕在他死后也有人怀念他，孤身来这个陌生的城市，寻找他留下的痕迹。
“你找到了吗？”
“嗯…”她回到我旁边，抬起头像是在思索：
“找到了吧…但又没完全找到，只能这么说”
快回到教室时，我拦下她。
“那个……接下来我自己提零食就好了，你快回教室吧，快上课”
我伸手去拿她手上的零食袋，她将手向腰后藏：
“反正都快上课了，现在回教室肯定会迟到，还不如帮你帮到底了，正好我也想见见你的那些朋友”
“啊？”
我傻了眼，虽然和她没认识多久，但我不想让她看到我不堪的那一面。在教室被被人使唤来使唤去，跟个奴隶一样低贱的我，不想被她看见。
“怎么？珊珊你不愿意吗？”她笑眯眯地说。
“额……”
我低下了头，站在原地陷入沉默，就像个犯错等待批评的孩子。
“珊珊，你对我说谎了吧”
她说，语气依旧温和：“这些东西都是别人强迫你帮忙跑腿的吧。你根本不会撒谎”
“嗯……”
我窘迫地点点头。
被她猜对了。
我也知道我不会说谎，每次说谎都会紧张。
“对不起……”
我死死低着头，我怎么能欺骗这么好的一个人，她救过我，还打分地给我穿她的衣服。
“珊珊”
用这么拙劣的谎言欺骗她，她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眼眶一点点湿热，我眼泪没骨气地溢出来，我是个爱哭鬼，受到点小伤和委屈就会哭出来，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因为自己的羞愧而哭。
“对不起……”
“珊珊，抬起头”
她将零食袋扔地上，一只手勾起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扬起来。
她个子比我高，这个角度正好看见她晒在阳光下好看的笑脸。
另一只手的手指划过额头，撩起我的刘海，露出我的眼睛。她眯了眯眼。
“在哭啊，我记得这时候应该……”
忽然她的手按住我的后脑勺，下一瞬间，我眼前一黑。
我闻到一股迷人的奶香，很快，我反应过来，我被她抱住了，头被她按在胸口。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后脑和背。
“没事的，珊珊，没人看到的，不用憋着，哭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不用这么压抑自己也可以哦”
她温柔地说道。
我脑子一阵蒙，上一次被人拥抱是什么时候来着……
是十年前，还是从来没有……
我鼻子忽然酸了，不由自主地闷声哭出来了，这次哭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忽然被人这么关爱，身体产生的排异反应。
我也不知道过来多久，我的抽咽渐渐平息：
“我没事了”
她放开我，并递给我一张卫生纸。
我擦了擦眼泪，又把脑袋低下了：
“对不起……”
她的胸口湿了一小片。
而且因为我，导致她上课迟到了。
“感觉好了点吗？”她半蹲下来，自下而上看着我：
“下次道歉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的眼睛哦”
“嗯……”
“好啦，这件事就先翻篇了”
她手伸过来，拉起我的手，像哄小朋友一样哄我：“所以别在意这些事啦，又不是你的错。”
“可是……现在已经上课了”
“是呢，上课了呢”
她站起来，看了看周围，然后看向我：
“那我们逃课好啦，反正你也不想回到那个教室吧？”
我看了一眼地上的两袋零食。
“那这个怎么办？”
“我们偷偷吃掉吧”
“啊？”
“就当你给她们跑腿的服务费好啦”
“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我和你一起吃完这些零食，这样我们就是‘共犯’了，就算她们要追责，我也会保护你的”
我们在学校体育馆后面一处隐蔽的草丛一边聊天一边吃着零食。
我感觉我这辈子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话。
她抛出一个个话题，以至于气氛不会太过尴尬。
我觉得就算是一言不发地待在她身边也会觉得很温馨，她仅仅就待在那里让人感到幸福。
“珊珊是七班吧？”
“嗯”
“我啊，准备调到七班去”
“诶！”我吃惊叫出来：
一班可是重点班啊，是这个学校为数不多可以安心学习的班级。
“其实我家挺有背景的，跟教导主任说一下，这件事应该没有问题”
“……是因为我吗？”
“是啊”大方地承认了。
“珊珊是被人霸凌了吧？我和你一个班级的话就能保护你了”她笑眯眯地说。
我心里涌上一股甜蜜，就像饮下一碗甘水。却又有几分疑惑：
“…可…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朋友啊”
我愣住了。
朋友？朋友！
像我这样不起眼的人类能和这天使一般的女孩成为朋友吗？
不对，她已经把我视作朋友了。
我哪有什么权利反抗天使的恩赐。
当天下午，我回到班级。
我和穆雪逃了上午所有的课。
我是掐着时间进教室，刚进来上课铃就响起来了。那些等了我一上午零食的人也没办法立刻找我算账。
因为这节课是班主任的班会课，她们再嚣张也不敢在班主任的课上撒野。
老师先进教室，身后跟着穆雪。
她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那一刻，班里男生的眼睛都看直了，他们长这么大可能也是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紧随着是一阵欢呼和掌声。
“是穆雪啊，一班的转校生！”
“真人比照片更漂亮啊！”
听着这些窃语，我不禁暗自窃喜，站在讲台上的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是我的朋友啊。
“大家好，我叫穆雪，以后就是同学了，还请多多关照。”
讲台上的她微笑着做自我介绍，看见我时，抬起手像打招呼似的向我挥挥手。
我连忙把头低下来，装作不认识她的样子。
我还没有勇气大庭广众之下和这样的女孩子打招呼，哪怕对方是我的朋友。
基本低下头我也感觉到，数道目光向我这边投来，他们在好奇穆雪在跟谁打招呼。
“安静一下”班主任发话了：“穆雪跟你可不一样，她成绩很好的，你们不学习别影响她知道吗？”
我稍稍抬起头，透过发梢偷看讲台上的她。
“老师，我学习上要是有不会的问题可以问她吗？”后排的一个小个子男士举起手嬉皮笑脸地问。
“尤其是你，给我安分点，不学习别影响别人”
“穆雪你就坐这吧”老师指了指前排的一个男生。
“老师，这是我的位置啊”
“滚到后面去，你又不学习，占这个这么好的座就是浪费”
“老师，他也不学习啊，你让他到后面去呗”男生推了下同桌。
“他比你安分多了”
“老师”穆雪拉了拉老师的手臂。
“我能自己选位置吗？”
“额…也行”
“谢谢老师！”
她从讲台上走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她，就像舞台上的模特。
她向我走来，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在我做边停下，看向我，然后目光投向我的同桌。
一个沉默寡言的男生。
“同学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他楞了楞：“严数”
“严数同学，能麻烦你到后面去坐吗？我真的很想坐这个位置，拜托了”
“额……好”
严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搬到后排的空座。
穆雪坐到我旁边，就这样成为了我的同桌。
“今后请多指教喽，程珊珊同学”
…………
不出意料的，刚下课，我人围住了。
“我东西呢，我等了你一上午啊”
“额……”
我既紧张又害怕，身子忍不住颤抖，我胆子小，面对这样盛气凌人的责问更是说不出话来。
“喂，说话啊！哑巴了！”
“同学，你能别欺负我同桌吗？”
我如获救星看向穆雪。
“欺负？你看我哪欺负她了”
穆雪瞥了她一眼，反手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拍桌上。
“这一百块把事给了了，行吗？”
“……”那人沉默一会，默默拿起钞票离开。
“那个……穆雪，钱我会还你的”
“一百块而已，无所谓的啦”
“可是，为什么……”
要为我这种人花不必要的钱。
“钱是解决问题最方便的一种手段，我只是单纯不希望我们相处的时间因为一些琐屑的问题而浪费”
“……穆雪”
我以前从不相信世界上有天使，但在遇到穆雪后，我才知道天使原来是这副样子。
生活发生些许改变，就连空气都轻松了不少。
穆雪的出现仿佛向所有人宣布，我被她罩着。
以前欺负我的那群人也不敢轻易地来找我麻烦。
穆雪很强势，甚至可以为了维护我和班上其他人闹掰。但她并不在意这些，她说：
“我不需要对不重要的人拉近关系”
渐渐穆雪和我一样被班上的女生排挤了，男生却对她很热情。
因为她长得漂亮，自然成为了男生追捧的目标，但是就算是这样，每次看到她和别的男孩子聊天聊得火热时，我有些不好受。
我也明白，我是最没有资格嫉妒的人，穆雪因为我和班上的女生闹掰，我还有什么权利索求她更多。
但越和她相处，我就越发自卑，穆雪是个光鲜亮丽的人。不仅人长得漂亮，成绩也好，几次小测试都是满分，而且性格又好。
相比之下，我即平凡，又平庸，没有一点优点。
有天我向她问起：“穆雪，你为什么会选择和我交朋友？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被你当做朋友的价值吧”
我将压抑在心里许久的疑惑诉出，而她表情却有些困惑：
“朋友…是能用价值来衡量的吗？”
“可是…”我咬咬下唇，撇开脸，低声说：“我根本不配，和你在一起啊，我那么普通…”
像我这么平庸的人，胆子又小，长的也不好看…
“珊珊”她伸出食指放到唇前，微笑道：“不要这么说自己啊”
我看着她这幅俏皮可爱的模样，心里的不安感忽然少了一些。
“我都知道的，你自卑又胆小，作为你朋友的我怎么会不清楚。我之前向老班问过你家里的情况，也明白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性格，你父母重男轻女，对你不够重视，在没有家庭关爱浇灌的孩子是张不健全的”
我陷入了沉默，我感觉她说的没错，但即便如此，我能将一切怪罪到父母身上吗？
“程珊珊，你是个不健全的人”
她站起来，走到我前面牵起我的手：“但并不是成年人，所以只要在长大之前弥补那份缺失的爱就好啦”
我猛的一惊，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她微笑着，像天使一般美丽。
“如果全世界都不爱你，那就由我来爱你好了”
“每个人都有又爱与被爱的权利，珊珊，我希望你能享受这一切”
她盯着我的眼睛，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美的像天空的镜子。
“所以不要担忧，我知道你的不安从何而来，你对自己不自信，甚至不相信自己有能力拥有幸福。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的这些顾虑都是没必要的”
就像她承诺的，她会爱我。
可是我从来没被爱过，也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
但在穆雪身边，我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不必害怕会有人欺负我，也不用担心老师责骂我。
甚至在学校午睡，趴在课桌上听着她的呼吸，我都会做美梦。
梦里的世界只有我和她两个人，我们在一片没有尽头的草原上生活，每天牧羊，放牛。
她会做清晨灿烂的阳光里，用歌声叫醒我。
黄昏之时，我会牵着她的手，她牵着牧羊犬在有着白色沙滩的湖边散步，我们两个光着脚，在沙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当夜色阑珊，我们相互依靠着坐在篝火边，头顶是缠烂的星河，她将头靠在我肩上，火光照耀着她美丽的侧脸。
直到我从那场梦中醒来，睁开眼，看见她的睡颜，并将逝去的美梦回味。
我第一次开始期盼未来，那个我和她一起的未来。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拨开她脸上的发丝。
我想要更好地看看她。
这时她忽然醒来，抓住我伸过去的手，轻轻地将我的贴在她光洁柔软的脸颊。
“珊珊的手真温暖，跟暖宝宝一样”
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慵懒与宠溺，说完便又闭上了眼。
我的手掌就这样贴着她的脸颊，心里涌上复杂的情绪，宛如蜜糖的甜蜜在胸口绽开。
我知道我的脸肯定红了。
就这样相处了一个月，我们迎来了期中考试。
穆雪考了全校第一，周一的早会上，她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讲台发言。
因为她天生漂亮，就算是校服也掩盖不了她的美丽，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讲台上的她一字不差地背完演讲稿，下台时还不忘俏皮地朝我挥手。
从那天起，她就成为了学校的名人。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我们学校鱼龙混杂，有很多小混混，还有不少人和外面的社会分子有联系。
自那以后，每天她的抽屉里都会多出好几份情书，总有陌生的男孩子来教室门口找她，放学之后偶尔也会被不认识的人拦住去路。
但这些她从来没向我提起，她一直都是独自处理完这些事情，然后和往常一样和我相处，几乎没有变化。
但是，我心里却很不好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遇见穆雪之前，我有两件事不擅长，被别人关心，以及关心别人。
我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她笑容掩盖下的苦恼。
每次想和她谈起这些事情，心中都会打无数遍草稿，最后想了想选择了沉默。
直到一天，在沉默中挤压的担忧爆发出来。
“穆雪，有人找你啊”
教室门口传来的声音。
穆雪正在辅导我数学，听到呼唤，或许看见了我眼里的担心，她抱歉似的笑了笑：
“珊珊，稍微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她站起来，正要离开座位，我忽然抓住她的手。
“珊珊？”
她诧异地转过身。
“……”
我涨红了脸，却说不出一句话。
“没事的，我马上就回来了”
她温柔地说。
“不……不要……”
我支支吾吾地说。
“嗯？不要……不要什么？”
“……不要走”
仿佛是拼尽一辈子的勇气说出了这句话，我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了。
“好啊”
她爽快地答应了，并重新坐回我身边。
我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她，因为我胆子实在太小，害怕刚才的举动会不会惹她生气，虽然我也从未见过她对我生气。
她也没说话，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她正在看着我。
“珊珊，你是在……”
她犹豫了一会，说出后半句话：“…在生我气吗？”
“没…没有！”
我怎么可能生她的气，我有什么资格生她的气。
“那么…我好像明白了”
先前她的语气还是疑惑，现在忽然变得窃喜。
“珊珊，放学来我家玩吧”
“啊？”
这天放学之后，我来到她家。
我进了她家门后，她拿出一双粉色绒拖鞋让我换上。
我们坐在客厅，用客厅的大电视打游戏。
游戏打到半途，她忽然去洗澡，哗啦啦的水流声从浴室传出来。
不一会，她裹着白色的浴巾走了出来，浑身缠着热气。
她重新坐到我身边，靠的很近，我能闻到她散发的香气，我能感受到她刚刚沐浴后残留的温度。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珊珊”她轻声呼唤我的名字。
“你知道吗？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人的欲望，野心，和劣性构成人的恶。而我喜欢单纯的生物，比如猫，比如你”
“……”
此刻我的正在思考她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肯定在想我这话是什么意思吧”
“嗯…”她会读心术吗？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哦”
她接着说起今天的事情。
“珊珊，你今天为什么不让我去见那个男孩？”
“因为…因为…担心你…”我没底气地说。
“不对，你知道，我不可能轻易受伤”
我微微一愣。
是啊，这怎么可能，她可是穆雪，能一个人单挑三个人的女孩，能一掷千金轻松解决困难的女孩。那些男孩怎么可能伤害她。
“正确答案是…你嫉妒了”
嫉妒？！
我想起每一次穆雪抽时间去应付那些追求她的男生时，我心里总是五味杂陈的，很不好受。
这种情绪原来是嫉妒吗？
“珊珊，你大概还不知道什么是嫉妒吧？因为你太单纯，对这个世界太无知，所以才不明白”
“是这样吗？”我喃喃道。
“看着我”
忽然她抓住我的手，和我面对面，我的手和她的手十指相扣。
她的手指很细，很软，就像阳光晒过的被子。
“穆雪…”
我正疑惑她这是在干什么。
“程珊珊，你看着我的眼睛，能从我的眼里看见什么？”
她的眼睛很美，就像秋夜的星空，有似沉寂的古潭。
“我看见了我…”
“是呢，我看见了你，我眼中的你脸颊微微泛红，眼睛不自觉地躲闪，这个叫羞涩”
我把脸撇开，问出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我要教你区分和体会一些东西，比如喜欢，幸福，欢愉之类的情绪”
她忽然把我按倒在沙发上。
她匍匐在我上方，低头看着我，脸颊微微泛红，相似酒后的余韵。
“穆雪…”
“珊珊，我不喜欢强迫别人，所以你愿意接受我吗？”
“我不是很明白”
“其实我对你的目的从来都不单纯，我希望你从今往后只注视我一个人，相应的，我也将回应你的期待。”
“我的期待…”
“程珊珊，你喜欢我吗？”
她就这样看着我，时间仿佛静止。
一股无形的压力向我扑来，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珊珊，你知道吗？和喜欢的人亲密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她举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我的右脸颊。像是在擦拭水晶球一样。
“当对方的手划过你的肌肤，指尖触碰的每一寸肌肤都会变得异常敏感”
她的手从我脸颊滑到脖子：
“然后血液就会加快流动，不久生肾上腺素就会释放，它会流过你身体每个角落，为你献上兴奋的错觉”
紧接着她将头贴在我胸口：
“你的心跳的好快，你也在期待吗？”
“我……”
结果我们什么都没做，她在我身上趴了一会就起来了。大概是没有等到答案，因为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甚至不明白她那时的举动是什么意思。
直至今日，我都会想，如果那天我告诉她，我喜欢她，我们两人的关系是否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之后我们和以前一样相处，没有什么变化，仿佛那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她不提起，我也不敢提起。
但是没多久，变故就发生。
电视台的记者堵门，警车封校，就连校长也被调查，整个学校陷入旋涡。
而我处于整个旋涡的中心。
六个月前某人将不良少女欺负我的场面拍摄下来并上传道某个短视频平台。
就在前几天，那条视频忽然火了，各种形势的火，某博，某手，某呼都对视频中的施暴者笔诛口伐。
同时也引起了省教育厅的高度关注。
网上遍地都是惩戒施暴者的声音。
很快原先欺负我的施暴者都被退了学，但一切并没有这么结束，反而只是开始。
一名记者找到我家里，采访我的父母。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四口坐在沙发上，面对着摄像机显得其乐融融。父亲更是痛心疾首，誓要将那几个欺负他宝贝女儿的混蛋人道毁灭，母亲则是暗自垂泪。
就好像他们真的很关心我。
“程珊珊，你们老师就没管管霸凌行为？”记者向我提问。
“没有……”
记者皱着眉在他的笔记本上写了什么。
之后采访结束了，我早早睡下，父母又和记者聊了一会。
我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其实不然。
三天后，父母召集好几个亲戚拉着横幅去学校门口闹。
横幅上写着“严惩施暴者，还我女儿公道！”，白天上课时还在校门口放一条两千响的鞭炮。
看到这一切，我心里只有羞愧两个字，我羞于有这样的亲人。
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我就是个异类。
只有穆雪还在安慰我，还在支持我，她不停的告诉我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四天，父母将欺凌视频的片段打印下来，围着学校贴了一圈。
我和穆雪逃课围着学校将照片一张张撕下来。
撕的过程中，我忽然哭了出来。
穆雪走到我旁边轻轻抱住我：
“没事的，珊珊，你还有我呢，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穆雪，我讨厌他们……”
“他们？是指谁？”
“所有人”
“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我一个人就好”
“嗯……”
“那么约好了，从今往后只喜欢我一个人”
她轻声地说道。
学校方面受不了我父母的骚扰，给了我父母一万的“精神损失费”把事情平息了。
但是我却不敢去学校了，经父母这么一闹，全校人都知道了我。
走在学校的路上，我时常能听到他人在背后议论我。
所有老师都不待见我，每次陪着穆雪去办公室找老师问问题，老师们都会向我投来特别的目光。
这目光相似刀子，割裂着我本就脆弱的心灵。
学校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最后让我放弃去学校的是一起跳楼事件。
那天中午午餐时间，我和穆雪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那时曾经欺凌我的小团体中的一位，被退学的施暴者之一。
她的样子有些憔悴，甚至说有些疯狂。
她颤颤巍巍走到我们面前，悲催地哭着，哀求似地说：
“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穆雪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对我说：“珊珊，这里交给我处理，你去帮我买午饭吧，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吗？”
“嗯”
只要穆雪在的话，肯定没有问题的。
我在食堂将饭菜打包好，然后往教室走。
路上忽然看到一群人骚动着，我看过去发现不远处的教学楼天台上挂着两个人。
一个是之前那个女生，另一个就是穆雪。
那个女生整个人悬在外面，穆雪半个身子探出天台外延，吃力地抓着她的手。
楼下的学生纷纷拿出手机拍摄，我看到穆雪身子一点点向外滑，很害怕她会突然落下来。
下一秒，一道人影坠落。
“砰！”
我大脑嗡的一声，短路了。
人群在骚动，有人在大声呼喊着驱散人群。
我迈着僵硬的步子向那具尸体走去。
红色的血参杂着乳白的脑浆，以及她惊恐的表情。
一个鲜活的人就死在我面前。
啪！
手里的饭菜掉到地上。
我缓缓蹲下来，用手掩住脸哭了出来。
救护车，警笛，记者，摄像头，同学下意识保持距离……
那一天发生了很多事情，我脑子一片混乱。
只有穆雪不停的安慰我，抓着我的手告诉我不要害怕。
“珊珊，别怕，你还有我呢，我会保护你的”
我已经不敢去学校了，也不想回到那个让我伤心的家。
于是我在穆雪家住了下来。
穆雪细致入微地照顾着我，她是个完美的人，不仅做饭好吃，照顾人也是一流。
晚上被她拥抱着睡眠，让我糟糕的心情好了很多。
…………
“你凭什么监禁我女儿！让我见她”
“呵，你们要是真把她当做女儿，又怎么会把她逼到这个地步！”
“你个**说什么呢？我女儿的事还轮得到你管？！”
“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
摔东西的声音，在客厅响起，然后就是打斗声。
我在寝室的床上，窝在被子里蜷缩着捂住耳朵。
最后是警笛声结束了这一切。
又过了好久，穆雪打开门，钻到被子里来，抱住我的脑袋。
“珊珊，没事的，你爸爸我已经打发走了”
“呜…”
我忍不住哭出了声。
“别哭，别怕，别怕…一切有我呢”她轻声安慰着我。
但她的安慰让我痛苦不已。
是的，我很笨拙，很迟钝，但也能意识到穆雪为了我作出了很多牺牲，旷课，应付记者，打发我的父母。
为什么她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她要为我做这么多？
我迟钝的脑袋想不明白，也不敢问她，害怕她的答案。
所以我只能这么无能的哭泣。
我嫌弃自己的无用无能，只会给穆雪这样的天使添麻烦。
痛苦的同时我却有一丝卑劣的窃喜，这份窃喜让我无比鄙视我自己。
窃喜着我占据了穆雪全部的视线，她只看着我，没有和别的男生女生谈笑。
这让我觉得我是被爱着的，穆雪爱着我，而我也很享受这份爱。
我每天基本躺在床上，父母来找茬过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没有再来过了。
每天的日常就是打游戏，等穆雪放学回家。
在她家修养半个月后，我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但是不敢出门，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让我非常害怕外面的世界。
一想到出门就想起同学老师记者路人的异样目光，仿佛要将我压的窒息。
同时，我也对穆雪越来越依赖，几乎已经到了没有她活不下去的程度。
她照顾着我每个角落，一起吃饭时，她会把我当做孩子，让我坐在她腿上，她笑眯眯的给我喂饭。
洗澡时也是一样，我坐在她身前，她帮我涂上沐浴露，然后帮我冲洗。
我几乎快被她养成一个废人，但这样也不错吧，至少她是爱着我的。
可我们的关系并没有更进一步，她始终没对我做出格的事情。
可能是因为我当时根本不知道她那份扭曲的爱究竟属于何种类型吧。
她不喜欢强迫我，尽管那时候她就算强迫我，我也不会拒绝。
或者说，我已经没办法拒绝穆雪的任何事情。
因为离开她我几乎要活不下去了。
所以这样也很好，被她圈养着，无忧无虑的活着。
活在名叫穆雪的天堂。
我们关系的破裂是在一天早晨，突如其来，没有一丝征兆。
“珊珊，我找到了我一直在找的东西，所以，我要走了”
她的话语犹如一把柴刀，朝我迎面劈来，从额头到尾骨，我的身体被劈成两半。
一时说不出话来，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眼泪率先涌了出来。
往常她绝对不会放任我的眼泪自流，她绝对会用纸巾擦去我的眼泪。但这次她没有。
她吃完饭，走出门，出门时和往常一样摸了摸我的头。
但是，她没有说再见。
在脚步声从门口消失后，我瘫坐在地板上，空气里还有穆雪的气息。
我打开门冲了出去。
那是我两个月来第一次出门。
街上人很多，我四处搜寻这穆雪的身影。
她才走没多久，一定没走远。
“穆雪！穆雪！”
不顾他人的眼光，我哭喊这她的穆雪，就像小孩子受伤后一边哭一边喊妈妈。
然后我在人群中发现了她的背影。
我冲了过去，同时一辆白色轿车飞驰过道路。
我倒在血泊中，意识一点点模糊，朦胧的视线里，只看见她渐渐远去。
她没有回头。
…………
“之后过了好久，我一直无法摆脱她的阴影，只要想到她还活在世界上某个地方，在某个地方呼吸，我就心存希望。她会回来找我。即便我知道这不可能，这只是我的妄想，但我还是会忍不住地期盼，因为没办法啊，这个世界上对我好的人就她一个，哪怕她欺骗我，背叛我，我也想彻底地和她断绝关系。她爱着我，而我也喜欢她，虽然不是很明白，但这大概就是喜欢吧，单方面的依存，离开她以后我就很难活下去。失去双腿的我生活陷入一片黑暗，早早的退学，在一家工厂工作到了今日，曾经我多次想过自杀，但是一点点希望支撑着我，我想要和她再见一面，只要我活着，她也还活着，我们就有机会再见面，到那时候一切都会回到当初的模样。她是我的天使，所以绝对不会抛弃我，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再多的煎熬也是值得的。这些年我真的好想见她，想问她当初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关心，为什么将我当做特别的人，好多疑问积存着，等她回来为我解答，我脑子不好，这些问题想不明白，穆雪她很聪明，所以我相信她一定能给出答案。因为想见她我一直活到了现在，生活不算数一团糟，也还是过得下去，因为没了双腿，父母也对我彻底放弃了，已经五年没有再见过我，工厂的工资不多，但有一些补贴在，起码不会饿死。我也没想到就这样过去了十多年，有时候在报纸上看见她，还忍不住小小的感到骄傲。这么厉害的人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么想着，一天天期盼。但是她死掉了，有些突然，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先开始还有些不相信，但后来只感觉到轻松很多，心里某些压着的东西被释放出来，那些问题其实我早知道答案，只是不敢承认罢了。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她的阴影里，为她而活，可是她可能根本不在乎我，甚至早已经忘记我了。呵…她死了也挺好，我也应该放下了，这么多年的事了，总一个人揪着不放，没意思。人总会有新的开始，我也是时候看着新的方向了。”
我眨了眨眼，问她：“你就没有想过去找她？”
她没有说话，脸上浮现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轻轻摇了摇头，低下头：“所以说我是个笨蛋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