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来消息的人名叫陈景阳,是她关系最好的朋友。
点开消息,率先看见的是一条关心的问候。
陈景阳:『你的病怎么样了?』
看见这段文字的第一眼,钟屿山就惊吓得差点将手里的手机甩飞离手。
什么意思?难道....他都知道了?
手中的手机似乎变得千斤重,沉甸甸的,压的人呼吸不过来。凝望着屏幕缄默不言,钟屿山的呼吸都加重了几分,煎熬般的感觉如浪涛般泛过全身,如芒在背、冷汗不止,好像全身上下被剥了个精光,所有的秘密、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都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不知作何反应的钟屿山,就这么凝滞着一动不动,大脑一片空白。
少顷,她才被焦急的思绪拉回神来,苦恼地想着该如何面对。
她无法置之不理,就算此刻装聋扮哑,即便再怎么也不想面对,冰冷生硬的现实也不会有半分改变。逃得了一时,待他找上门来又该如何解释?
自暴自弃的念头仅持续了一会儿,不说别的,陈景阳是她不愿舍弃的朋友,而且如果是他的话,想必能够接受的吧?该趁着现在还有的谈,好好地说明情况才是....
虽然本来连想都没想过要怎么对身边的人坦白这件事,醒来后那会儿这些事稍微从脑子冒个头她就觉得头疼,就选择暂时抛却脑后。
她抿着嘴,几次深呼吸后,断断续续地打字,将零散的字符拼装成句。
钟屿山:『差不多吧…你知道了吗…?』
陈景阳:『嗯,前几天我办完事回和阳市了,想找你出来玩,你妈说你生病住院了,事情比较严重,也没说你在哪病什么时候好,我就没再找你了。』
啊?钟屿山一愣。
陈景阳:『这下你不是活了吗?看来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病嘛....开玩笑的。』
陈景阳:『你要是再不吭声,我都准备挨个医院的上门去找你了。』
陈景阳:『不说这些了。大病初愈,有没有心情陪哥们出门逛逛?』
钟屿山看着信息飞速地刷屏,一字一行地读着对方接连发来的消息,内心已然逐渐平息下来。
原来是自己一惊一乍了,钟屿山松了口气。
心情虽说有点复杂,但更多的或许是安心的感觉?她不太清楚这具体该称为什么,但是紧绷的身体开始放松下来了,连带着情绪也雀跃了几分。
不管怎么说,事情不是她原本想的那样就是好事。
既然坦白这件事还不需登上舞台,就先别管它了。
钟屿山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消息里的其它内容吸引。
比如说,出去游玩。
陈景阳:『给个答复啊哥们,别忘了要提前开学的,高中最后一个暑假就快结束了,你要窝在家里一个人过吗?那种事情不要啊。』
隔着屏幕,钟屿山依旧从字里行间看出陈景阳殷切的期盼。说的没错,如果这个暑假空空流逝而没能留下朋友的痕迹的话,以后回想起来必然是一个缺憾。
可问题是,现在的她要如何出门呢?
即便怀有着这样的疑惑,心中那份应下邀约的心思却愈发加重,以至于她不知不觉地把如何出门的问题忽视。因此,她开始思考。
并不想被发现性别变换这件事,却又想出门...折中一下,只需要将前者掩盖过去就好了。
首先该确认一下自己的模样。循着想法,钟屿山走进盥洗室,对着洗手盆上那面宽阔的镜子,仔细端详起倒映在镜中的人儿。
先是肌肤,白净光洁得宛若陶瓷,这可以算改变最大的地方,虽说以前也算不上多黑,但熟悉的人足以一眼看出前后者间的差距;再说五官,钟屿山也说不出有什么变化,大致上改变的程度很细微,但只是微调,却让它们和这张面孔相当和谐地搭配在一起,总之越看越顺眼了......
一言蔽之,不细看的话和以前的模样相差不大,起码不会有很重的割裂感,只要陈景阳不盯着她看,应该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好像...真的可以出门?这个念头在大脑中被越发放大,钟屿山决定就这么做了。
于是她先给陈景阳回复。
钟屿山:『好,照常在你家附近那个购物中心集合吗?』
接着,也没管陈景阳回复了什么,她要先去换上衣服,看看效果如何。
脸的话是主要遮挡的,去年社会实践活动的时候,和陈景阳一帮人各买了副太阳镜和顶帽子,本来只是作纪念,没想到今日还能有用上的时候。
钟屿山在房间里书橱的一角找到了它们,而在它们旁边的相框中,一张泛黄的相片,装纳了几张尚且稚嫩的脸,那是她和她的朋友们。
她难以自控地被吸引了,不自觉地拿下相框,眼神飘忽而过,最终落定在两年前的自己上。
脑海空荡荡的,一阵恍惚,她只是默然抚摸那张相片,拭去上面的些许灰尘,让相片泛黄的痕迹在眼中呈现的越发明显。
这是张老照片,记载着人过往的某个时刻,脱离了它的人仍在继续前进,但有人却已经永远停留在里边了。
去哪里还能再看见这个少年?那么一瞬的迷茫后,放下相框,她重新回到镜子前。
戴上那架能遮住半张脸的哈哈镜,沉重的镜框压在玲珑悬直的鼻梁上,黒帽低檐,将光洁的额头收纳其中。
至于那苗条的身形...
长裤风衣....尽管浑身的袖口裤管空晃晃的一眼就极不合身,但到底看不清其下的真容了。不过问题是...现在可是夏天。
不考虑这副穿着是否惹人注目,钟屿山率先走到阳台,推开门扉,一股热浪霎时扑面而来,炙烤着皮肤。
炽盛的阳光,遍洒人间,浓墨般涂抹过沥青马路、高楼大厦。炎炎暑气,如若随金色的光海渗进每一处被照彻的地方,散出逼人热量。
似乎阳光太晃眼了,钟屿山抬手遮在眉前,让人望而生畏的环境。
真的能行吗?她不禁疑惑到。
那份决心,就在被拧成一根无限长的细线的身体上,时而重如泰山压下,时而轻如鸿毛高飞,精神便在无意义地煎熬中被消耗。
她催动自己的身体,像人偶般僵硬地迈步向前,直到房门前。
可以做到吗?她这么问着自己,那份惶恐不安,要将心脏击穿,她的手明明已经搭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拧动。
“咔——”一声。
她咬牙前行,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那份懊悔就让到时的她再来承受,别思前顾后别犹豫不决。
当燥热沉闷的风与明亮的天光一同涌来,钟屿山却退缩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没穿鞋。
变身后的脚小了三四码,别说以前穿的运动鞋,她连拖鞋都穿不下。
仿佛找到了退却的理由,也能心安理得将自己置身于这无人的居室中,钟屿山扯下眼镜帽子,冲进卧室,脚步声空荡荡地回响。
这样荒诞的理由...她无声笑着。
钟屿山:『不去了,临时有点事,抱歉。』
倾尽全身力气打完这行字点击发送,她将手机抛到一边去,再度埋进了被窝里捂着脸,可过了一会儿烦躁得实在不行,她又捡起手机,点开游戏。
而即便上手操作着竞技游戏,心思也全然不在其中,但害怕信息提示音响,她又让自己的目光聚焦到屏幕上,茫茫然地操纵着角色。
到底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