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夕阳西坠，被如母亲般的群山温柔地拥入怀中。而天地间最后一抹余晖渐越遁去，却也托举着一轮皎月升上青空，将迷人的熏蓝夜色推移至眼前。
钟屿山发现今天老妈回家得很早。
她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姿势极其随意，一只脚搭在沙发边缘上，一只脚上抬勾住靠背，滑落的短裤露出大半截瓷白大腿。
“老妈？”
听到门响，钟屿山应激出声，虽然她知道这个家平时除了她就是她妈，有钥匙的也就她们两个。
看了大半个白天的手机，钟屿山感到脑袋昏昏的，眼睛酸疼，坐起身来，脑子里一阵眩晕感，强压着的疲惫随着注意力的转移翻涌上来，她拿开手机，揉了揉眼睛，在沙发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嗯～”
“钟屿山，你在客厅又不开灯？这么黑怎么待得下去的啊。”
陈素绮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客厅的灯。
“晾衣服了吗？这么悠哉悠哉的...晚饭想吃什么？淘米煮饭了没？还有...”
老妈的话语连珠般灌入耳中，但钟屿山全然没能听见后边的内容，早在第一句她就溜去阳台晾衣服了。
早上那事后，她几乎就没啥动弹的心情了，就一直在玩手机。
连后面的信息也没看，因为开了静默通知。
但是不看不行的，说了什么样的谎就得给人表现什么样的印象...吃完晚饭就去回复吧？
对...吃完晚饭就去。
沐浴着暮色下清凉的晚风，钟屿山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件地从洗衣机中拿出，动作娴熟地挂上衣架，其中有她自己的，也有她妈的...
重复着这样的动作，直到手上传来格外丝滑绵柔的感觉，钟屿山下意识瞅了一眼。
那是一件内衣。
点点红晕染上雪白面颊，钟屿山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以前抓在手里的时候可是什么感觉都没有的...
不过老妈快四十的人还穿这种内衣...该说不愧是服装店老板，有够时尚潮流的吗？
“钟屿山？！你人呢？！！”
“在这在这！”
听见老妈喊自己，钟屿山赶忙将最后几件衣服捞出晾起，得亏身高没怎么变化，堪堪米七高的个头稍微垫脚就能将衣架挂上晾衣杆，因此晾晒衣服的速度很快。
估摸着没让老妈等太久搞得她发火，钟屿山迅速地溜回客厅，看见老妈正坐在沙发上，大刀阔斧的，姿势与刚刚钟屿山的想必差别只有她是坐着的，无形中给人股压迫感。
这是要干嘛？公审不成？……
她也不敢太放纵，拘谨地小步挪动，慢慢地靠近老妈。
“来，坐下。”
陈素绮伸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着接下来有场对面交谈，如此正式，钟屿山乖巧听话地照做了。
待她坐定，陈素绮那看来酝酿已久的话语即刻而至。
“有件事要通知你一下。”
没有拒绝的余地吗？心里稍微吐槽了下，但早就习惯老妈这种行为模式的她表面上如捣蒜一样点着头。
“好的。”
陈素绮显然很满意她这恭顺的态度，点了点头道：“首先，以后每个周末，你都要去医院做检查。”
“大概就是身体方面的，记录下身高体重啥啥的变化，还有就是……你懂的。”
“哈？”身体检查？一点都不好啊！
钟屿山当即愣住了。
显然看出了钟屿山的担忧与惶恐，仿佛是为了劝慰她，陈素绮接着说。
“放心吧，我问了下，给你做检查的是女医生。”
重点才不是医生是男是女啊...什么叫我懂的啊？
她勉强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也清楚这也没啥好拒绝的，让她难堪的只是如今这具躯体被他人摆弄观看。
啊……一点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是我……
“顺带一提，今天就是周六了。欸……”一声长长的叹息，在表达完遗憾与同情后，起码做出了个样子给自己的儿……女儿看后，陈素绮用着惆怅的语气说道：“屿山啊，你今年几岁了？”
老妈神情突兀一转，但钟屿山觉得她在问这个的问题时，更多的惋惜是为她那逝去的青春。
无暇顾及前言，钟屿山答道。
“十七了……一个月前就十七了。”
那时她正躺在医院，十七岁的生日不翼而飞，本该是团聚的日子也随之一同离去。
“十七年了……屿山这个名字听着还顺耳吗？”
钟屿山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诚实回答，坦白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有能对父母敞开心扉的？她也不例外，尽管跟老妈的关系很好，但她心里也有说不出口的秘密，也有不想让她知道的姿态。
老爹在她十二岁那年工作愈忙，以至于外出常年不归家，年年节假日外，也就有特殊情况才会回来。尽管对她的关心并没有减少多少，但究竟长久分离，人不在身边。和老妈一起生活过这些年，也让她相比同龄人要早熟。
但就算如此，该有的别扭还是不曾缺少。
要说的话，那肯定是不习惯的，谁能从容地抛弃一个使用许久的名字？它几乎等重于她十七年的人生。但父母的用意就是想以此作为她新人生的起点。
而还有一件事，其实这个“玩笑”，她所需关心的只有自己能否接受。至于父母他们两人是怎么想的，这个新的名字就是他们做出的答复。
“嗯，挺好听的。”她反复张着嘴，等唾沫濡湿了发干的嘴唇，终于是吐出来几个字。
得亏老妈带她的这几年教的好，十七岁的钟屿山遭逢难题，总是在试图自欺欺人后老实应付，尽管因为性格的原因常常面临许多犹豫不决的时刻，但好歹也在一次次的抉择中跌跌撞撞地向前行。
“你喜欢就好。”陈素绮这么含蓄地说了句，也没再延续这个话题。
莫说陈素绮这个年纪，再年轻个二十年她也不会关心小孩子的心理健康的问题，这种我行我素的行为模式也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钟屿山不少影响。
“这个东西你看一下。”
她一边说着，伸手指了指摆放在桌面上的物件。
一封洁白的信笺，封口上的火漆已不见踪影。显然陈素绮已经提前阅览过这封信了。
信？
带着疑惑，钟屿山拾起那封已被开封的信笺，从中抽出来一张写满文字的信纸，信纸上布满了花花绿绿的纹路，以她的审美看来也觉得煞是好看，而文字的墨痕浸透纸背，笔划过的痕迹如铭文刻印其上。显然，这是一封手写信。
如此精心准备的信笺，难不成是为我写的？
“给你的，看看吧。”
即便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老妈，所能得到的，也只是陈素绮淡淡的回应。
眼见老妈不肯说什么，钟屿山只能一头雾水的在信纸上寻找答案。
但看完第一行，她的神情就不太淡定了。
钟屿山逐字逐段地读着，目光飞速地扫掠，直到落尾那花笔写成的署名。
现在她清楚这封信的内容了，一封专门写给她的信，一封邀请她转学的信，学校名称“望生学院”，一所为她这类人特地开设的学校。
信上的内容写得很简洁明了，除了介绍望生学院的相关信息以后，便是一番对她书写的话语，大概就是劝导她转学。
转学？
钟屿山再度将迷茫的眼神掷向陈素绮。
“别看我，我脸上没有答案。你自己也看完了，说说想法吧，别急着说，在脑子里多转几圈再说。”
陈素绮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即便她已经读过这封信。但此刻的沉默，就像是把选择权交给钟屿山，自己全然不管不顾。
“我……”空张着嘴，钟屿山宛若一幅画般凝滞住，数次张阖嘴巴，也没能从腹腔中掏出什么话来，熟悉的窒息感再度袭来，脑子逐渐沉重，呼吸逐渐加重。
转学？转学意味着什么...快想...转学....转学是...
——全新的环境。
陌生的人，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事物所构筑成的全新的环境。
一幕幕过去的画面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边如梦似幻地轮转，钟屿山在这时想了很多，想到她熟悉的朋友犹如一根根纤弱的线纷纷断掉，而系着她这风筝的线都断裂尽了，也就没有束缚的被一阵不知哪来的风吹到不知哪去，总之离开这里，离去这片熟悉的地方。
这怎么可以？这是她率先想到的，可紧接而至的，是——有什么不可以的？
思维是单向进行的，过去了离去，便开始思考转学后会是怎样。
无非就是结识一群新的人，从陌生人到朋友，这有何不可？
可这是她想要的吗？钟屿山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接受与不接受，二者间为什么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算了，看你一时也憋不出什么话来，让你好好上语文课不听……听好了，”陈素绮摇了摇头，“这封信是写给你的，你入院时那边就跟我联系过了，这所学校是政府特别设立的，待遇不会差，我跟那边老师交流完后也觉得还可以。”
“手续流程什么的，只要你说声同意，马上就能搞定，九月开学直接就能去上学。”
“你再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就跟我提一嘴，顺便明天周日，刚好体检完后我...”
“嘟嘟嘟嘟！！——”
陈素绮这时还想说点什么，厨房中却传来一阵鸣响，她脸色一变，起身就走。
过了一会儿，钟屿山听见老妈悲楚的喊叫声从厨房接力似的传来，而后就是通知她晚饭的时间推迟，让她自个儿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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