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前是铺着碎石的院子,这里就是朝会的聚集点。紧闭的院门忽的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小缝。
金杜云伸头往院子里看,脸上还带着没有擦干净的泥土和眼泪,原本以为已经来迟了,这一看却让他吃了一惊。
明明山鼓早就响了两通,院子里的弟子却还在百无聊赖地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聊天。再向大殿前楼梯处的石栏望去,此时应该站着一排前辈的台阶上空荡荡的。
奇怪?朝会还没开始么?
金杜云这么想着,便大了胆子,悄悄溜进院中。
人字班的弟子们看见了金杜云,却没有一个人理他。他则低着头,夹着尾巴似的穿过人群。人字班弟子都穿黑色斗篷,但材质、配饰却各不相同。
譬如角落里蹲着一个白嫩白嫩的小胖子,他的外套便是极其讲究的绸缎袍子,暗纹绣着大团的牡丹芍药,腰上挂着金镶玉的玉珏,脖子上粗大的红线绳在领口与下巴的肥肉之间若隐若,肯定也挂着值钱的玩意。他一副神气活现的劲头,正在跟几个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小兄弟信口吹牛。
胖子看见金杜云走来,轻轻招手,金杜云快步上前。
“你的娘,”胖子骂了金杜云一句,“我以为你赶不上了呢。”
“你的娘,”金杜云说,“我差点没跑死。”
说着金杜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胖子手上,“你爹给你的钱,”金杜云一边说一边继续在口袋里摸索,“你姐姐还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这次金杜云掏出来的是一个扁平盒子,胖子接过来拉开桃木盒盖,里面红绒衬底上排着一排精致漂亮的牛角簪子。“她说让你拿去送给喜欢的小姑娘。”
围在周围的几个小哥看着如此巧夺天工的簪子都露出羡慕的神情,目不转睛地都忘了说话,胖子没听到称赞很是不满,他说:“看什么?你们是老子喜欢的小姑娘么?”
胖子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收好,忽然木盒子一把就被抢走。
五六个高大的汉子出现在他们身后,他们同样是人字班的弟子。为首的一个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农家出身,两道剑眉向上笔直地扬起,唇上生着两撇很是凶悍的胡子。时节已经入秋,周围人都穿着长袖衣褂,他却将袖子高高卷起,露出胳膊上精壮紧实的肌肉。他打开盒子,向同伴们一笑,满脸褶子都露了出来,显得粗野又豪爽,
“胖子,这给我们了行不行?嗯?”
胖子脸上有点挂不住,他似乎想夺回木盒,但胳膊却有些不敢,只是老老实实地贴在身体一侧。
高大的汉子们并不等他回应,已经纷纷伸出大手把簪子拿了个空。胖子只能给自己圆场,
“付义虎,这就当还你的钱了,兄弟够义气吧?”
叫做付义虎的大哥满脸粗野的笑容,“那不成,钱还是得要的。”然后他像是看小动物一样看着胖子,捏了一下他的胖脸,
“而且谁他妈是你兄弟?”
几个人大笑着走开,胖子涨红了脸看一眼周围的小兄弟,只能气哼哼地说:“怎么了?他们就是老子喜欢的小姑娘不行么?”
付义虎几个人走远,胖子又怒道:“他们算什么,若不是老子真的欠了他们钱,他们试试这么跟老子说话!老子不一掌拍碎他的脑瓜。”
金杜云似乎对胖子这种不着调的言论已经见怪不怪,倒是胖子注意到金杜云身上脏兮兮的衣物,皱起眉头,
“你下山买的就是这么一套东西么?”
听到这话,金杜云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胖子心领神会,摆摆手换了个话题:“那么,剑总买到手了吧?”
金杜云叹了口气:“我下山天都黑了,定公师傅关门啦。”
胖子:“可惜,若是配着那把剑,她肯定高看你一眼。”
“攒了这么久,钱总算够了,谁知道还是没拿着。”金杜云说。
胖子脸上似乎并不觉得可惜,倒多少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
金杜云嘟囔说:“我这次下山简直就是没事找事。”他把目光投向大殿下面:“今天怎么了?师傅他们都还没来?”
“不但师傅他们都没到,你没瞧见天字班那帮废物也不知道哪去了么。”
院中人字班在左边,地字班在中间,天字班所在的右边空地的确空了出来。
“你这傻子,如果掌门他们准时到了,你不要被师叔痛斥么。”胖子一叉腰,“明明命好得很还抱怨,抱怨什么?”
“我哪里抱怨了……天字班也没来么?”金杜云还是觉得今天有些奇怪。
“嗨呀,一定是师傅他们在跟天字班那些姑娘合欢呢。”胖子一脸淫笑,作为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这个年纪脑子总是被膨胀的污垢所填满。他就喜欢这么说。金杜云面无表情,也不像是不信,也不像是全信,只是点了点头,“那可好。”
“那当然好!”胖子高兴地说,“我出师后就让我爹替我出钱,我要收她们为妾,就要那几个最神气的!哈!比起那些老头子,我又年轻又健壮,她们会不喜欢我?”
“我不觉得人家会给你当妾,好像她们家也挺有钱的。”金杜云说。
胖子一想也确实如此,就改口说,“就算不能当妾,我也要嫖她们,懂么?嫖。”胖子自己把自己都说的有点激动了。
“凭什么你嫖,我也想嫖。”金杜云说。
胖子鄙夷的神情又露出了出来,作呕一般地吐出舌头,指着金杜云,说:“就你?女人不喜欢你这样的,她们喜欢我这样的。”胖子指了指自己下身似乎有些鼓胀的部位,“她们喜欢下面大的。”
金杜云有点不服气:“我的也很大。”
胖子点点头:“是,你的也很大,但没我的大,所以我嫖刘柠彩,你嫖苏艺香。”
听到刘柠彩这个名字,金杜云心里不由得紧了一下:“我不想嫖苏艺香,她脾气太坏了。”
胖子摆摆手:“你不懂,在外面脾气坏,在床上就会百般温存,我跟苏艺香亲热过,她会像是一头小绵羊一样娇滴滴的……”说着胖子也做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
“你跟苏艺香还亲热过?”一旁的小兄弟们忍不住问。
胖子哈哈大笑,从怀里拿出几封信,上面的字迹各不相同,胖子指着其中一封说:“这就是苏艺香写给我的情书,你要读读么?”
小兄弟听罢大惊,连忙拿过来仔细拜读,金杜云却仍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因为他知道这信其实就是胖子自己写的。
胖子注意到了从头到脚遮住金杜云的披风,指了指,问:“你戴着这个干什么?”
金杜云连忙用手压住披风的帽子,好在胖子似乎没什么兴趣,又开始自顾自地吹嘘起来:“你下山去没去妓院么?你应该多去去,我是那家的常客,她们都管我叫大**哥。”
这时几个漂亮姑娘从人群中穿过,胖子和金杜云正好挡在她们面前,姑娘们冷冷地说了一声借光,两慌忙退到一旁连眼光都不敢接触。
姑娘们走开后,胖子先是可怜巴巴地瞄一眼,转而又不屑起来,啐道:“神气什么?区区人字班的贱货。”说这话的时候,胖子就好像自己不是人字班的一样。
金杜云实话说说,望着姑娘们的背影:“但她们也很漂亮。”
胖子忍不住说:“倒是很漂亮。”
“而且很香。”
“确实很香。”
...
这时候,二师兄出现在了大殿下面的石栏边。他按年龄按入门都算不上是排名第二,但门派里的规矩,只有天字班的亲传弟子才算“门里人”,有排行的资格。他已经二十四五岁,平时负责门派的内务,为人比起其他天字班的弟子,算是和善可亲的一个。
按平日里的习惯,二师兄出现不久师傅等人就会陆续到席,人群中的喧哗声马上平息了下来,躺在树下乘凉的,坐在台阶上玩闹的连忙都纷纷依班肃立。
金杜云和胖子站在一起,两人前面就是他们的组长蒋文。这个家伙,相貌倒也算是仪表堂堂,浓眉大眼皮肤白净,但总给人一种胆怯的感觉。虽然在师傅面前还算混得开,但确是金杜云为数不多并不畏惧的几个人之一。背地里金杜云和胖子经常笑他,明明起早贪黑,跑前跑后像个地字班的,却混了这么多年连个共读都没混上。
金杜云低声问蒋文:“喂,今天朝会是什么事?”
“我想是发表上次会武的结果。”蒋文不敢回头,只是低声回答道。
胖子自作聪明:“那没什么意思,我觉得应该是要说凤仪剑的契合结果。”
“我想,嗯,凤仪剑的契合结果在天字班发表便是了,也不用在朝会说吧。”蒋文低声说。
“那按你这么说,会武跟咱们人字班也没关系啊。”胖子毫不在意打了个哈欠,金杜云也撇撇嘴。这些事情跟本就与人字班无关,会武什么的,若是付义虎他们几个,还多少与地字班、天字班略微交过手,能吹嘘两句。像他们这种一个回合都撑不过的,大早晨傻站着听结果纯粹是浪费时间。
这些金杜云心里大概早就有数,他也并非对朝会的内容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他只是单纯地想见到她而已。
...
忽然金杜云的身后的人群中冒出一阵异样的气息,他听见了所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和请不自己地惊呼声,他紧接着察觉到了自己心脏在咚咚直跳,他知道刘柠彩她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