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都在胡思乱想,金杜云辗转反侧到几乎天明,从师父书房回来后,他在空荡荡的厢房里又补了一觉。
昨晚睡前,胖子先是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一些诛心话,譬如:“狼心狗肺”、“兄弟情谊就是屁”、“哎,将来可是大人物了!”这些话清清楚楚地传到金杜云耳朵里,他最终还是不能坐视不理,他从床上坐起来,最后一次尝试劝说胖子。
胖子回到厢房后就钻到了被窝中,开始用后背对着金杜云发射怨念。金杜云捅了捅他,低声说,
“既然是兄弟,你就不能盼着我好么?”金杜云直接说到了这件事的核心问题。
胖子扭过头来,神情有些像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我当然盼着你好,但你好不好还不一定,我肯定不好了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个逻辑上胖子的话倒也说得通。
“可是去年过年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金杜云随口就举出了一个反驳胖子的例子。
每年过年的时候,山下镇上都有庙会,这是金杜云他们一年到头都盼着的盛大节日。但因为各地村县的人都聚集到镇上,门派为了安全考虑,各个关卡的防守也会格外森严。金杜云平日里偷偷跑下山,多是师兄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赶上这时候可就不灵了。
而过年这天却又恰好并不是假期,金杜云他爹是生意人,觉得阖家团聚不在这一日,犯不上山上花着钱让孩子下山来玩。家里是无所谓,这就就苦了金杜云。
胖子因为他爹与门派的一位前辈颇有点血亲关系,方便说话,在胖子打滚撒娇再三央求之下,每年总能网开一面,让他下山回家玩几天。
胖子爹倒通情理,下山的名额向来是要两个的,也就是金杜云和胖子小哥俩两人。但去年过年时,胖子居然为了讨好一个地字班的姑娘,硬生生把金杜云给扔在了山上,自己和姑娘下山快活去了!
听了金杜云的例子后,胖子恼羞成怒,雪白的脸蛋涨得通红,开始胡搅蛮缠破口大骂,金杜云也不甘示弱,两人就像是泼妇似的对骂了一个时辰——因为同屋的其他人已经睡下,或者装作睡下,还要压低声音——这场面就显得十分诡异。
最终胖子也没有从气势上的胜利弥补掉理亏的事实,标志性地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再搭理金杜云。金杜云倒也没生气,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就这么静止了一段时间,胖子最后还是把那把剑扔给了金杜云,这让金杜云不由得一愣,
“你不生气了?”
胖子还是用后背对着金杜云,说:“你拿这把剑自刎去吧!”
二师兄接到了师傅命令,早就给各位负责功课的师傅、师兄打好了招呼,这天也没人来叫金杜云,他这一补觉就睡到了下午。肚子里咕咕乱叫把他吵醒。他犹豫了一下是该留下来在人字班吃完晚饭,向师兄弟们珍重道别,还是直接去往天字班。
他嘲笑了自己,这有什么可想的,随便收拾了行礼,卷成一个包裹,往二师兄值班的小屋走去。
二师兄负责门派的各种内务,平日里少不得接待各派前辈、朝廷命官,所以他值班的所在就在金波门大殿附近,他说他一般也懒得修竹峰吟蝉峰的来回跑,便让金杜云安置好后就来此处找他。
这一天此时该是讲经还是跑操,金杜云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一路之上空荡荡的,一个熟人都没有遇见,远处隐约传来练剑的铮铮声响。
金杜云对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留恋。嘛,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尽管并不是因为飞上枝头变了凤凰才有了狂妄的资本。不管怎么说,无论是师兄弟还是师姊妹,甚至师傅,对自己一向以来都是极其冷淡。
自己离开这里,去了天字班后,还会记得谁呢?
胖子自不必说,等金杜云安置好新住所后就会回来叫胖子一起去玩。还有几个小姑娘小姐姐,有的是一起练过剑,有的是下山采办事物时同行过,虽然对自己也并不殷勤,至少离得亲近不经意间也多有些好感。
光天化日之下,金杜云又开始妄想起来。
等老子进了天字班,想必这些家伙也就接受了现实,要向对天字班的那些老哥一样对我恭恭敬敬的了。我会由一个白发长须的老前辈亲自传授武艺,不,说不定就是掌门亲自教我。十天半个月我便有了一身绝世武功,什么会武,刷刷刷,付一虎之流完全不是对手。那时候那些姑娘们自然老老实实地凑上来,“好哥哥,好哥哥”的叫我。
哈哈,金杜云满脸堆笑,继续向前走着。
天字班的住处他早就听说过,在修竹峰上一人一间独门小院,里面宽敞明亮,外面是鸟语花香。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暖烘烘地叫人送上木盒装好的早食。师兄弟们性情温和谦让,都是轻言细语,绝不会人字班那样张口便骂抬手便打,平日里大家凑在一起品茶论剑,比剑也是点到为止,其争也君子。下午就在院中凉亭里听溪流,吃点心,或许还有几个师妹跳舞极好,雪白的轻纱凌空飞舞,飘飘摇摇……
对了,还有共读,申请与我一起共读的是谁呢?地字班有一个姑娘,个子又瘦又高皮肤白净,眼睛很大微微发红,像是只可爱的大兔子。我就挑她好了,她的腿又长又直,丰满浑圆,我一定要好好瞅瞅。对,我就跟她说:“嗯!跟我共读的规矩就是在屋里要一直穿短裤!”短裤肚兜什么的,向来是姑娘们极其隐秘的贴身衣物,也是金杜云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常幻想的事物。大兔子姑娘晃着大白腿在屋里给自己跑前跑后端茶倒水,脸上还笑吟吟的,自己就翘着脚皱着眉头看着她。不时还用竹竿子拍打她的屁股或者大腿,冷冷地说:“姿势!姿势要摆正!”不对,这好像不是共读而变成她的师傅了。
哈!我还想她?我明明是要与刘柠彩一起练凤仪剑的嘛!虽说凤仪剑到底为何物尚不清楚,但也总也跑不掉二人要共处一室,十指相扣。刘柠彩那精致的脸就贴在眼前,她的睫毛,她唇上的纹理都看的一清二楚……
想到刘柠彩,金杜云又震颤了起来,这刺激实在太强了。但他还不想停止妄想。
不知道有没有像是说书的说的两人光着身子一起修炼内功的部分呢。她光溜溜的身子会是什么样?狭窄的小黑屋里,刘柠彩睁大了水汪汪的眼睛,身上香汗淋漓,因为内力耗尽脸上略显疲惫,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慢慢撅起了朱唇……
“啊,杜云师弟!”一声响亮的喊声像是把金杜云捉奸在床似的让他吓出一身冷汗。
抬眼望去,二师兄正在小屋前练拳,赤裸着的上身肌肉依稀可见,但并不突兀。他看到金杜云连忙披上了干净的外衣,走上前来,
“我还以为你要晚饭后才来呢。”
金杜云不好意思笑笑:“那边也没什么事情好做……”
“没关系,早收拾定了也好。”二师兄给金杜云搭把手,两人一起抬着行礼沿着大殿的外墙走着。
“最近给你添麻烦了……”金杜云心里面明明那么老气横秋,说好的一起品茶论剑哈哈大笑呢?到了嘴边倒客气了起来。
“客气了客气了!”二师兄露出灿烂的笑容,摆摆手说道。
金杜云脱口而出:“我觉得二师兄人真好。”怎么就忽然表白了?话还没说完金杜云在心里已经对自己喊了起来。
“哈哈,何出此言?”
“我们人字班,可不是这样的……师兄什么的……”
二师兄撇了撇嘴,说:“人字班嘛,可能确实……”到底确实什么,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不过你现在毕竟不是人字班的了嘛。”他的语气轻松了一些。
是啊。自己再也不是人字班的了。想到自己从此以后生活的变化,多多少少又涉及到方才的妄想。
天字班的杰出弟子金杜云。
金杜云觉得眼前一片明亮,但在二师兄面前还是尽力掩藏着笑意。
大殿前是一片巨大的柏林,都是百年以上的老树,粗壮的树干几人合抱才能围得过来,各个都是直入云霄,枝叶茂密遮天蔽日。林间一道宽广的石砖路,从大殿开始,一直延伸到山顶尽头的牌坊,是为金波门主峰吟蝉峰的正路。
云空山山势险峻,古人自觉独步山中直入天顶,除却云雾以外空无一物,才取得这般名字。主峰吟蝉峰外,又有修竹峰与幽雨峰,其间以铁索吊桥相连,互为犄角之势。当年门派齐聚主峰吟蝉峰,如今人数众多已然不可能,才将天字班与众前辈的所在移往修竹峰,而幽雨峰上则是闭关修行、处理朝廷事务的所在。
金波门大殿虽然位居吟蝉峰正中心,却非是山峰最高处,相比而言,东南方向地字班、西北方向的天字班的地势位置都要高出许多。大殿是位于两边高处的山坳之中的。此时金杜云与二师兄抬着行礼慢慢走着,金杜云却开始纳闷。
明明通往修竹峰的吊桥在西南边,从二师兄值班的小屋出发,自当沿着石砖大路行进然后再拐向西,但二师兄却仿佛毫不知情似的拉着金杜云直接向东南走去。
金杜云忍不住问道:“师兄,我们走错了吧?”
二师兄看看他,“没有啊,是往这边。”
“可是,往修竹峰的吊桥在那边呀。”金杜云伸手往柏林一指。
二师兄一脸纳闷:“你去修竹峰做什么?”
这下换金杜云愣住了:“我不是被调到天字班了么?”
师兄放下行李,略微有些困惑,但还是带着爽朗的微笑,看着金杜云说,
“你是调到了地字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