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杜云还没跑几步,远远地瞧见胖子拖着肥胖的身体往这边走来,他迎了上去。
“你的娘,你跑哪去了?”胖子喘着粗气。
金杜云把怀里的东西倒给胖子一半,“走,走远点我跟你说。”
胖子还在追问,但金杜云惊魂甫定根本顾不得了。两人原路返回,金杜云打算找个茶坊坐下细细给胖子讲来。
却不成想,来时拦住金杜云非要让他看自己跳舞的那个小姑娘还站在原地,在一盏略显破旧的灯笼下面抠手指头玩。金杜云正愁抱着一堆东西不方便走路,便走上前去。
小姑娘看到金杜云,脸上露出笑容:“小哥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金杜云努努嘴:“来,接着。”姑娘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面前已经被堆得满满当当,金杜云还想把胖子抱着的也搬过去。
胖子就不乐意了:“这是你给我的。”
“你的娘,你还没吃饱么?”金杜云有些不满。
“这顿吃饱了,下顿还没吃。”胖子回答道。
“你还要抱回山上不成?”金杜云眉头一皱,再看小姑娘也已经抱不过来,便罢了。
“小哥这些东西是……”姑娘天真无邪地问道。
金杜云摆摆手,道:“送给你吃。”
小姑娘马上就大喜,激动地蹦脚:“你要来看我跳舞了么?”
“什么跳舞?”胖子在一旁插嘴。
“今天不了,我们要赶回门派去,门派有要事要办。”金杜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好像显得他日理万机似的。
姑娘听罢,有些失落,可怜巴巴地睁着大眼睛:“唉,小哥今天就要走啊。”
看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金杜云不免心生怜悯:“改天一定。”
姑娘好像生怕金杜云跑了:“哪天?”
“这,说不准呢……”
“小哥是什么门派的?”
“是金波门……”刚说出口金杜云就有点后悔自己嘴太快了。
“好吧。”小姑娘叹了口气,她用瘦小的身子使劲拱开半掩的木门,“说好了下次要来哦。”
“好好好,你回去吧,乖。”金杜云倒好像是个温柔大哥哥的口吻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半个时辰前还是个该死的小和尚,如果是小和尚,他就该说:“女施主告辞了,阿弥陀佛。”
转过身来,胖子盯着他,两人往醉花街的方向走去,
胖子:“你从哪认识的啊?多少钱一次?”
“我不是卖身的。”忽然身后小姑娘这么大喊了一声,耳朵挺好使的嘛!金杜云回头看去,姑娘倒没有生气,只是好像被欺负了似的满脸委屈。
“他嘴臭,别在意。”金杜云指指胖子,无奈的摇摇头。
“哦哦,你是舞姬对吧?”胖子也没想到姑娘耳朵这么灵,有点不好意思。
姑娘又摇摇头,用有些稚嫩的声音,很认真地说:“虽然我会跳舞,但我是花魁,”然后声音小了一点,“虽然今天是第一天做……”
重新回到醉花街,金杜云与胖子找了一家茶坊,在隔断的包间里坐下,胖子还在念叨小丫头的事:
“啧啧,年纪小小就出来做,真是了不起。”胖子把一块姜糖塞进嘴里。
“你真没劲,人家都说了是做花魁的。”金杜云累得要死,躺在木地板上。刚洗完澡都没有擦干净被冷风一吹,他觉得似乎有些发烧,但也许是云脂膏的后劲,并不清楚。
“你才没劲,我又没说什么。”胖子一脸不服气,“再说我见过多少了,在这里做花魁,到最后还不是卖身……”他的声音小了一点。
金杜云不想听这个话题了,直接祭出神器:“你再这么说我我就转告王梦鸢师姐了。”
没想到这招数还真的奏效,胖子连忙说:“不说就是,不说就是……”这时候木地板中间黏土炉上的热水烧好了,他殷勤地泡上茶水,给金杜云倒了一杯。
金杜云端起陶瓷茶杯,喝了一口绿茶,然后把刚才跟踪两个男人的事情大致给胖子讲了,胖子歪着头,想了一会,问,
“他们是什么门派的?”
“不知道,我看应该就是那种只有十来个人的小门派,不然衣服不会没有见过。你觉得他们说的‘好机会’会是什么意思?”
“发一笔财之类的?”
金杜云说:“我觉得也差不多,看他们的样子不是特比有钱。”
“可这为什么能牵扯到大师兄?”胖子问道。
“你有听说大师兄的消息么?”金杜云反问。
“倒是……他们好像都在说大师兄是自己下山的。”
金杜云点点头:“我那天听刘柠彩也是这么说的。”
“但‘幽雨峰’又是什么?大师兄在幽雨峰上有什么工作么?”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果然胖子跟自己无论思路还是知道的消息都大同小异,疑点依然没有一点解开的苗头,金杜云叹了口气,重新躺在了地板上。
“这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吧。”胖子打开纸包,从里面的烧鸡上撕鸡腿塞进嘴里,“咱们又不是金波门掌门什么的。”
金杜云笑道:“你爹不是希望你当金波门掌门么。”
“哟,继承凤仪剑的人要让我当掌门么?”胖子怪里怪气地说。
金杜云马上回击:“你要练凤仪剑我替你说一声,真是谢谢你了。”
“那刘柠彩你让给我么?”
“那王梦鸢你让给我么?”
胖子居然真的仔细思考了一会,眼睛眉毛都挤在了一起,最终叹了口气:“虽然我也很喜欢刘柠彩,但果然王梦鸢更适合我啊。”金杜云一点都看不出来王梦鸢哪里适合胖子了。
金杜云也不再吭声,胖子倒是好像看透了金杜云的心思,装作专心研究鸡腿,轻轻说道:“毕竟那是刘柠彩啊。”
是啊,那毕竟是刘柠彩啊。回想与她在一起的那节课,简直没有一点真实感。她身边的都是什么人?秦笑皇那样万夫莫开的猛士只能跟在她身后当她的小跟班,王梦鸢这样聪明可爱的姑娘在她面前就好像是皇后眼中微不足道的宫女。
这种巨大的差异感是从何而来的?
果然只有大师兄方御亭才能跟她站在一起嘛。
屋子飘荡着淡淡的茶香,暖烘烘的炉火渐渐让屋子里暖和了起来,金杜云总算舒服了一点,他用脚趾钩开窗户,屋外夜空中月亮已经升了起来,皎洁的圆盘上依稀能看得到黑色的斑点,好像不过是挂在屋檐下面似的。
“你在想什么?”胖子问他。
金杜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想刘柠彩么?还是想刚才跟踪的那两个男人?还是在想自己?
“明天咱们回去吧。”他这么说。
“哎?”胖子吃了一惊,“回山上?”
金杜云点点头,胖子一生气,哼了一声,冒出来一句:“你变了。”
金杜云不由得一笑,他想了想,说:“那就后天回去。”
中原以东人迹罕至处,是桐峦山系。自古有八百万桐峦之称,是为天下之尽头。群山之间,又有一块方圆千里的风水宝地,土地肥沃,流水似蜜,物产丰盈,一直以来中原朝廷都觊觎于此。但奈何四周围山势险峻,若攀山而过,便是常在峰峦间行走之人轻装而行,也难免失足落下摔个粉身碎骨,换做重装兵卒便更是无稽之谈。
唯一可以通行的,是一条山间的羊肠小路。这条小路宽不到两尺,抬头望去左右山崖犹如屏障一般遮天蔽日,只露得一条小缝能看到天空。每日之中仅有正午片刻功夫能见着太阳,故而被唤作“无日谷”。从入口进入,步行要走两天,小道才好似漏斗一样渐渐宽敞了些。
血影宗的宋千兽松了口气,狭窄的小道不时撞到肩膀的滋味实在不好受,赶了两天路浑身上下潮乎乎的也不免让他心烦意乱。
一路上除了岩石、苔藓,能看到的就只有堂主和引路人两人的后背,当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巨大的关卡赫然出现在眼前时,视觉上的震撼感让他不由得感动的几乎想要落泪。
“两位,这里便是大雄关。”引路人回过头来说道。他看上去已经五十多岁了,模样古里古怪,但真正让宋千兽感到吃惊的反而是他明明一把年纪,一路之上居然都走在他与堂主前面。
“大雄关果然气派,”堂主叹道,回头看了一眼宋千兽,“千兽,怎么样?”
堂主的这句话,是问宋千兽身体是否疲倦。宋千兽自幼体弱多病,加入血影宗后每天服用血砂也不见好转,只能隔三差五地做一些潜入刺杀的任务,若不是堂主对他多加照顾,恐怕早被踢出门派,暴死荒野了。
虽然有些气喘,但宋千兽还是摇了摇头,至少他不想在那儿讨厌的老头子面前丢血影宗的脸。
三人走到关隘前,上面的守卫瞧见引路人,喊了一声“放人”。宋千兽还想瞧这般巨大的关门如何打开,不料想城墙之上不过扔下了几个绳索,把三人拉了上去。
粗糙的麻绳尾端打成环装的结,把脚伸进去双手握住绳索,守卫便开始向上拖拽,这个过程显得无比漫长,宋千兽被风吹动,不时地撞在布满藤蔓的石壁上。
终于登上了关隘,宋千兽被远处的景象吸引住了。
广阔平摊的原野在碧空之下色彩格外明亮,远处红色的枫叶林衬托着大片橙黄的麦田,四周围的群山像是天幕尾端装饰的精致花边,平原中央最令人瞩目的便一座巨大无比的宫殿。
宋千兽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华丽的建筑,就好像是仙境中才会出现的场景,或者是梦中梦到的一般:
一只巨大的野兽立在大地上。
宫殿耸入云霄,每一层都有金色的飞檐突出,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四周的民宅相比之下就好像碎纸片一般微不足道。
引路人领着堂主与宋千兽下了关隘,坐马车向宫殿走去。一路上二人视线依然被那座建筑死死地吸住,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宫殿下方。宫殿建在流经平原的小河旁,河中的倒影让它的就仿佛贯穿了天地一般。四周围围着木制栏杆,漆着黑红二色的漆,基座由巨石制成,向上望去,宫殿的每一层外侧都裹着一圈半露天的游廊,通往室内的纸门开着,屋中的同样金色的帷幔被风吹动,肆意在空中舞动着。这时看上去,这座建筑就不再像是一只野兽,而变成了一个羽衣飘荡的仙女了。
宋千兽听见了宫殿里欢快的奏乐,还有年轻姑娘喧闹的声音,这声音传到耳中不可阻挡地让人感觉到一种欢愉之感,他觉得很欢快,他好像与天空中起舞的帷幔一起慢慢飘着。
三人走到种满白色山茶花的木门前,甜美的香味愈来愈重,这绝不是花香,而是脂粉味,甚至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息。
引路人轻轻敲响了镶金的兽首门环,吱呀一声,木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乐声一下子冲了出来,同时冲出来的还有宋千兽从未见过的景象。
引路的老头得意地笑了笑,对堂主与宋千兽说,
“欢迎来到天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