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万城目先生，也不可能万事皆顺心。在那之前拍摄的极道题材的电影，口碑就是他自入行以来第一次的毁誉参半。一说到这个题材，就难免会被人拿去和擅长此类电影的北野武先生对比。结果，「你拍的东西根本就不是极道电影！」「极道才不是这种小孩过家家一样的东西！」「别侮辱极道了！」「我知道你想抗衡你的老对手。但是人最好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等来自评论员和部分极道组织的声音不绝于耳。虽然是直接对万城目先生的点名批评，但对我们这些员工来说亦是不小的打击。万城目先生决定要拍摄一部自己和北野武先生之前从未涉猎过的题材时，我们，以及社会上也一致认为是万城目先生对上一部作品的评价不满而充满野心的复仇作。
观众们自然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慢慢等作品上映即可.....但我的心中却充满了苦涩。万城目先生是个非常随性，做事很冲动的人。这点我早已有深刻体会。但落实到电影上，这便未必是一件好事。
工作室的大家对这怎么看都是头脑一热就憋出来的主意意见不一。以神崎先生为首，一部分人支持万城目先生的主张。而强势的渡边小姐却以冲动是魔鬼，搞艺术不可过于随心所欲为由反对。
大家都不是小孩了，不会玩「支持我的人多，所以我赢了」这么幼稚的说法。但我当时只是一个入社两年的新人，在两名高层中擅自站队实在太过显眼，只会无端缩小自己在办公室内的空间。因此只说了一句「一切由万城目先生定夺」.....是的。万城目先生掌握最终决定权。这是渡边小姐也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而我，一方面也对尊敬无比的万城目先生遭到这样那样的非议而感到怒气难消。但对此明显个人主观因素十足的提案也多少感到不安。不站队的理由，可能也是我对此始终拿不出一个自己的定论而逃避吧....哈哈，我一直都是这样......哎呀，抱歉，扯远了。
总之，结果自然不必多说。一旦万城目先生决定好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渡边小姐的反对，最终也只变成了「忠告」而已。她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即使再怎么不满，万城目先生交代的工作她也会尽力去完成。她的主张被万城目先生驳回的当天下午，我便在工作室里看不到她的身影了。一问才知道，她连午餐都没来得及吃，而是以尽快完成工作为最优先，先去找取景地的负责人开会了。这也是我最佩服渡边小姐的地方。
当时我心想着，有万城目先生和渡边小姐在，就算遇到一些困难，也总会迎刃而解吧.......
这样的幻想，我一直怀揣到了那一天.....
那是两个月之后，「通古斯的魔女」电影拍摄已经接近尾声时......
那一天，大部分镜头已经拍摄完毕，我将镜头整理得差不多整齐后，才从两天两夜的工作中好不容易争取到了宝贵的休息时间。再一抬头，发现时间已经是半夜两点了。我伸个懒腰，好不容易让已经快无知觉的双腿找到重心，站稳了身子。打算离开工作间，回自己的房间睡上一觉。再过个一两天电影就要杀青了。接下来还要再忙上一阵，充电的机会也就仅此一例了。必须要为最后一阶段的工作补充体力与精力才行。
当我拉开门时，一件白色的东西从门缝中飘然落下
「嗯？.....」
从下落的样子来看就知道是一张纸。隐约可以看到上面黑色的字体。看来是有人不想打扰我，把这张纸夹在了门上等着我自己发现。
捡起来一看，上面也只写着当我看到这张纸条后，立刻去酒店209号。而说到209号，则是神崎先生所住的房间
「神崎先生找我…..？」
身为剪辑工作者，不需要和导演，演员一起出外景。在驻扎酒店的工作室中整理，拼接镜头就是我的所有工作。与当时担任场记的神崎先生自然也是两个月以来都很少有电话之外的来往。就算是在电话中，我也未从寥寥数次的来电中听出他老人家有话对我讲却难以启齿的口气。他最近也没有来过工作室，说我工作态度或质量不及格也无从谈起才是。特地用这种方法叫我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一边胡思乱想着，我一边如约赶到了209号房间，敲了敲门。
「神崎先生，我是海野….您在吗？」
「哦，海野前辈啊，进来吧」
然而从房间中传出的并非是神崎先生的声音。而是比我晚一年，也就是当年刚刚入职的里见的声音。
你问里见是谁？.......就是那个刚才和我打了一架被你这个小丫头拦住，面对那个男高中生侦探却始终抱以无视态度，私下是个很欠打，很臭屁的那个家伙啦.....不过我对他形成这种看法，也是因为那一天的事.....
当时的我进屋后才发现，屋里就他一个人，而且在神崎先生的房间，面对我这个前辈，他却是翘着二郎腿的样子横卧在神崎先生的床上！就算在我自己家里，我也从没有摆出过这样一副遭天谴的样子！比起叫我过来的缘由，他的这副模样对我的冲击更加巨大，深刻。我立刻向他怒吼道
「里见！你给我坐正了！」
「好，好」
他摆正姿势的速度和回答我的口气一样散漫。不过姑且还算听我的话。等他的姿势差不多能看了以后，我向他问道
「你在神崎先生的房间里做什么？你也是被这个叫来的吗？」
我甩了甩手里的纸。但他只是随意地将眼神瞟过来一秒，便轻蔑地移开了。
「啊，这个啊.....这么说也没错啦….不过我是在昨天就收到这东西了呢。而且我也早就见过神崎先生了」
「那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神崎先生呢？」
「神崎先生去参加电影相关的会议了。可能明天早上才能回来......不过不要紧，早就见过神崎先生的我，可以代为转达神崎先生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我这么晚了还不睡觉，要在这里等前辈你的原因呢....」
现在回想一下，那家伙说话中略微带刺的语气令我很不爽。好像是我害得他不能睡觉一样。不过既然他知道神崎先生想对我说什么，从他刻意等我来看，此事也非同小可。当时的我没想那么多，立刻追问下去。
接着，他扔出了对我，以及整个工作室来说，都是毁天灭地级别的重磅炸弹.....
「呐，前辈......你有没有兴趣，要跟着神崎先生一起跳槽呢？」
我很喜欢我的工作。因为它本身是我的梦想。我也非常尊敬，敬仰给了我这样的机会，给了我这样的经验，给了我在学校里学不到的社会知识的万城目先生.....报恩刚刚开始，本来我同样很敬仰的神崎先生，竟然甩给了我这样一个令我费解的难题。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种问题，突然叫我回答，我就想当初初次件道万城目先生时一样呆愣在了那里，半晌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喂喂？前辈？你有在听吗？」
当他靠近我，拍打我脸颊的手渐渐加力到让我感到痛楚后，我才完全回过神来。面对这荒唐的提议，我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疑惑。我当时反问里见的语气，就像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一样
「为什么！？万城目先生没有亏待过神崎先生吧？每次拍戏，都是万城目先生和神崎先生拿得最多。就连渡边小姐也没有.......」
「.....以前的收入只是过去而已....人想要发展的更好，走的更远不应该留恋于过去，需要的是看清前方的路的眼光，以及在适当的时机果断出手的判断力.....神崎先生他这么说过哦？」
「什么....意思？」
「喂喂....真的假的？前辈你不会还没察觉到吧？」
当时的我的意识很清醒....但里见的手仍然再次拍在我的脸上，他的意思是让我在更深层意义上的清醒一下。
「万城目史郎已经走到尽头了.....这次的电影他会以惨败告终。然后再也无力回天.....跟着这样的人混，前辈你哪还有未来可言呢？」
他说的很冷静....好像万城目先生与他完全无关，甚至是敌对的一样，轻松地丢掉了他以前永远都不忘的，对长辈，上司该有的「敬称」.....这冰冷且毫不留情的口气，与那些令我不爽的社会上对万城目先生的评价如出一辙。但....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发掘了找工作多次碰壁，且给予了他本不属于他这种刚刚入行一年的新人优厚待遇的，正是万城目先生啊！
当时的我完全听不下去他的这番不负责任的发言，猛地甩开他的手，向无情无义的他怒斥
「里见！你难道是要背叛万城目先生不成！？你都忘了万城目先生对你的栽培了不成！你刚参加工作一年，我劝你别这么早就玩吃里扒外这套！」
但是，面对自以为义正言辞的我，里见却毫不示弱。
「不是我要背叛万城目先生......是万城目先生置我们于不顾！他在乎电影是否成功吗？他在意该如何成功吗？他挣得钱我们无法想象，一次，两次，三次失败，对他来说无所谓，可对我们来说呢！？」
他的反击把我噎了回去。我很奇怪。当初万城目先生说要拍摄这部电影时.....神崎先生分明是力挺万城目先生的啊？里见也是紧跟着发表了一番支持万城目先生的言论....但现在他为何又换上了一副截然相反的面孔？
再深入思考下去，我只能得出一个我直到前一天都不敢想象的，他们那恐怖，黑暗的另一面.......
「你们......是早就认定了这次的电影会失败....所以故意让万城目先生.....！？」
一些关键词，我甚至都没有勇气说出口。但我已经明白了他们的企图这件事，还是清楚地传达给了他
「不要说我们卑鄙。就算我和神崎先生不表态，他也肯定会坚持拍摄吧.....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这次社会上的舆论本就不看好万城目，就算他这部电影不亡，已经被其他导演逐渐超越的他也早晚会失去自己的一席之地。而万幸的是，神崎先生早就知道会发展成这样，社会上也没有人把矛头指向我们。他老人家跟随万城目这么多年，也老早就想转正当导演了.....你再想想看，神崎先生这个在万城目只是个杂工时就跟他混的人，这么多年来也只能混个场记....更何况我们呢？」
仅是这种内部原因的话，也不会演变至如此地步。投资方对于这部电影和无法控制的万城目先生也是将信将疑的态度。万城目先生拍电影过于不计成本，结果导致经常要追加投资的各种行径让他们焦头烂额。每一部电影都是在岩浆上走钢丝一样的惊险。不成功，便成仁。万城目先生敢想敢干，但投资方的心灵却要脆弱得多。有传言称，一直和万城目先生合作的某家企业打算持观望态度，削减部分投资的同时，也随时做好了从此以后彻底撤资的准备。当时的我没能立刻联想到这一点，现在回过头来看，神崎先生也是看准了这一点吧。
当时的我满脑子都是再也抑制不住的悲哀与怒火。这比再怎么尖酸刻薄充满偏见的评论，更加伤害万城目先生的身心。揪领子已经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情......我一把掐住了里见的脖子
「我给你一次机会，收回自己的发言，然后闭嘴」
这不仅是给他的机会，也是我最后的一点理性。也是我给我自己的「机会」。但我不会祈祷他能够看清这一点，为了给我面子而把握这次机会.....他去意已决，这已经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了。我只希望他至少能不要再面对我，说出那些外人才会说的冰冷，无情的发言。若他做不到，那么接下来的事，自然也不必多说了.....
幼稚，不成熟，天真....就算你用这些词形容当年的我，我也无法反驳些什么。随随便便就摆出一副要慷慨就义，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样子出来，虽然比我年纪小，入行时间也晚，但却比我成熟老道的多得里见看来，一定是非常滑稽的吧.....当时他听完我的话后不由自主地一声嗤笑，我想就是出于这个理由.........
「哎呀？这是什么意思呢？前辈？你是要掐死我吗？」
「如果你不闭嘴，我可能会这么做」
「我闭嘴？前辈，这话就令人费解了......劝你离万城目而去的人是神崎先生.....我只是个负责传话的而已，你为什么要对我动粗呢？」
「把话说得那么难听，还想装无辜？」
就算我不留丝毫妥协余地，口气与手腕的力道都逐渐加强，他亦是一副不正常的诡笑，反倒使我这个率先动粗的人感到毛骨悚然。
那时的我在想，他是认为我不敢动手？小看我也要有个限度！.......不仅不反省，甚至对我煽风点火的他冲破了我理性的底线........但是，失败了。我并没能对他再作出任何行动。
就在我即将爆发的时候，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并向这里靠近。我慌忙地把手缩回去的下一秒，房门便被推开了....推门的不是别人，正是房间的主人：神崎先生。
「哦，海野你来了啊」
看到站在他的房间里满头大汗的我，神崎先生只是理所当然般的向我打招呼。看他的样子，刚刚的一幕他应该是没有看到。但是里见呢？像这种人，干出恶人先告状的勾当完全不奇怪，更何况也确实是我先动的手。紧张，恐慌的我已经无法淡然地回应神崎先生了。
「哎呀，神崎先生，您回来啦？会开的怎么样？」
里见果然像个马屁精一样凑上去嘘寒问暖。但从事实上来说，也确实是帮助了无法冷静面对神崎先生的我暂时脱离困境。神崎先生一边放下背包，一边回应里见
「糟透了。眼下还剩两个镜头没拍。就是最后主角逃脱，以及城堡爆炸的那一幕。我们打算利用特技摄影，随便炸个模型来达到这样的效果.....但万城目那家伙却为了什么真实感，画面张力而坚持要炸真的房子......这不是疯了吗？我说什么来着？跟着这样脑筋不正常的家伙，以后连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
「哈哈哈....确实是呢」
「也真亏他能找到个不值钱的偏僻危房来让他炸......只是那栋房子本身就在随时可能倒塌的边缘。唉，真是苦了那些美术组的家伙了，还要冒着安全隐患爬到那么危险的地方把房子的外观粉刷成城堡的样子，想必一旦有些风吹草动，这些美术组的家伙肯定会集体发声反抗吧......不过万城目那家伙反正也要完蛋了。他自取灭亡也怪不得别人。我没拦着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反正最后一切恶果都由他自己担着」
就算是我，听到这句话后也不由得全身冰凉。这实在是太荒唐了。就算是为了追求艺术与真实感而会做出各种非常识行为的万城目先生，我也未曾料到他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
「怎么.....会这样.....？」
我忍不住轻声嘀咕出来，而神崎先生也回过神来，向我询问我的意见
「怎么样？你也觉得这实在太不可理喻了对吧？别说是你，连我都没想到他居然会是这种人」
就算是情商偏低的我，也听得出来这是在进一步地劝我离开万城目先生。他最后的一句话，也正是我想对神崎先生说的。但那句话我至今都没有说出口
我不敢与神崎先生为敌。但也也不能作出对有可能陷入绝境的万城目先生落井下石的事。我不知该如何恰当地向神崎先生表达我的立场。
然而里见却在这时，强行插入了本已与他无关的对话
「神崎先生，您让我交代的事我已经一五一十的向前辈说明了。但是前辈心中尚有对万城目先生的不舍，一时无法做出决定。所以他打算先考虑一下，等戏杀青了以后再向您作出回复….您看如何？」
「嗯，这么说也是。你忙了两天都没睡觉，突然跟你说这事恐怕你也有些莫名其妙吧。也罢，你回去休息吧。还有里见.....」
我的事在里见这意外地发言下姑且是被放置了。而接下来，却是更令我意外的事实....
「你和海野都是万城目挖掘的人才。我体谅你这方面的不便。但是人要识时务.....我劝你也像海野一样，多花点时间考虑考虑。不要被虚假的仁义送上绝路。我是认可你，以及海野的能力，才和你们说这个的。」
「谢谢你的好意，神崎先生.....我的决定目前还不会有变化。不过日后我若落魄潦倒，还请您念在旧情上，原谅晚辈的不成熟，慷慨地伸出援手以示您的大度哦」
道出文雅，礼貌中却又带刺的言辞，里见向神崎先生深深鞠上一躬
「那么，我们不打扰您休息了.......」
神崎先生开始更衣准备洗漱，里见则未等他再说什么，推着我一起离开了209号房间。
一路跑到走廊尽头，他才把推着我的手放下。在这里，声音就传不到神崎先生那里了。
而我，则惊讶地看着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的里见。
「呼.....真是危险，危险....果然我应付不来他呢....」
「里见.....你.....」
「嗯？怎么了？前辈？」
「你……原来….不跟神崎先生跳槽….？」
刚刚里见对万城目先生恶语相加让我判断他早已和神崎先生串通好一起退出。但他对无法作出回答的我作出掩护，神崎先生的字里行间透露的意思完全颠覆了我的预料。不过我再回顾一下刚刚的对话.....
里见确实从未说过「自己会跟着神崎先生一起跳槽」。
看着结结巴巴的我，他再次换上了那副毛骨悚然的笑容，好像再次否定了我的判断一样。
「哎呀呀，真是对不起呢，前辈，不小心捉弄了你一下....」
「捉弄.....？」
「因为你那副一听到对万城目的批评就着火的样子实在太可笑了嘛！」
也许其他问题上我的看法有失偏颇。但「这家伙欠打到无与伦比的地步」这点，从那时开始便是我坚信不疑的「教条」了。我气得再次想扼住他的喉咙。但一想到他确实帮我打了圆场，而且他也不想背叛万城目先生。我们之间没有在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上存在不可调和的矛盾。最终，我放弃了。本打算揍在他脸上的拳头松了开来。刚刚放松，工作造成的体力消耗与此事带来的精神上的疲劳顿时令我感到疲惫不堪。接下来就随他们的便吧。这么想着，我转身离开，迈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前辈，我虽然不打算背叛万城目.....但我不觉得神崎先生说的话是无中生有的诽谤」
里见突然又换上一本正经的口气。我止住迈步的脚，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之所以向前辈你说得这么直白，不留面子，也是因为前辈你对万城目的愚忠实在令人看不下去。」
「......然后呢？」
「对于万城目即将走向灭亡这点，我与神崎先生的看法完全一致....只是神崎先生的做法，我并不能认同。万城目先生再怎么说，也是国家级的大导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神崎先生自己独立出去，别说与其抗衡，首先如何让自己的生意来源巩固起来都是个问题。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场记而已。投资方也好，观众也好，可不会因为他曾经替代万城目出席发布会并发表演讲，就认可他作为导演的功力。这是两码事。现在也只有来栖那家伙明确表态要和他一起走。就他们两个，几年内成不了大器。但是万城目却有可能在这期间东山再起.....他们打的算盘太肤浅了。你逃离一座即将倒塌的大楼，也不代表你找到了新的存身之所。」
我很惊讶，刚刚参加工作一年的新人，却可以利用客观，准确的分析，坦然地说出不管人生阅历还是工作阅历都多过自己几十年的人「肤浅」。同时，这也是不冷静的我没能考虑到的问题。我现在也说，他虽然很欠揍，但是他的目光长远及狠辣实在是令人生畏。
但更令我从心底对这个人感到恐惧的事，还在后面.....
「那么....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听完他对神崎先生的嘲笑。便将矛头指向他自身上。他对万城目先生存在的弱点直言不讳，但他不会不知道，没有人能够改变万城目先生。哪怕将缺点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也会被他嗤之以鼻。无法改变万城目先生的前提下他依旧打算不离不弃，其中的理由就算出于单纯的好奇，我也想从他嘴里一探究竟。
而他给出的，是更加不符合他的年龄与工龄该有的东西......
「前辈，你应该知道以下克上这句话吧.....」
「你.....难道！？」
「没错….我要留下来，凭自己的实力，将万城目所拥有的一切都据为己有.....不，我要在他的领地里，成为超越他的存在.......！」
「………..」
对着双眼中放出名为「野心」的黑暗并沉醉于其中的他，我沉默了。
作为导演跟班，他确实是比神崎先生接受了更多由万城目先生直接传授的有关导演方面的知识与技巧。他一边吸取万城目先生的优点，同时也对万城目先生的缺点，弊病了若指掌.....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自己的蜕变而做的准备工作.....
相比之下，没有任何长远的目标，只是机械地完成上面交代的工作的我，实在是羞愧到无地自容。
但是....也许是单纯的闹脾气也说不定，我看到比我还小的后辈展露出远胜于我的抱负与能力....我嫉妒他。就算只是言辞上，我也不想居于他之下。为了不让他看出来，我生硬的坚持着所谓前辈的架子
「你....你想的也太天真了.....成为公司的NO.1？也就万城目先生退休后才有可能吧......而且也别忘了，渡边小姐也在.......」
「正是因为她在啊」
「………什么？」
「她是唯一一个敢于直接向万城目提出反对意见的人。即便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但要说对万城目没有丝毫的影响也不太现实。而且她的业务能力也没有弱到神崎，来栖那两个家伙能够攀比。只要有她，你，还有我在，万城目就算一时陷入困境，也早晚可以重见天日....最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只要有这个结果在，过程的坎坷根本不足为惧。如果只看到眼前的悬崖而回头，一辈子也抵达不了彼岸。若我是这种人，我恐怕早就和神崎他们沆瀣一气了吧.....但我不一样，和他，和你，和渡边希.....全都不一样啊，前辈」
说着，他开始迈步逼近我，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陌生，黑暗的感觉有着莫名巨大的压迫感。由我自己说实在是害臊......但我这个年龄，身高都在他之上的前辈，当时竟被他逼得不由得后退。
「你和渡边没有取代万城目的野望。而是万城目忠诚的奴仆。是工作机器啊....就凭你们，是无法阻挡我的步伐的」
当时的我大吼道「不对！」.....但面对他「怎么不对？」的反问，我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低着头，咬着嘴唇，我这副败家犬的德性，就是他说的是实实在在的正论的证据。
已经成功消灭了我的反驳能力，里见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不，这还不是我所说的，他让我感到害怕的地方....那是我已经彻底放弃的3秒后，已经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地返回房间的我的身体猛地一抽......
我的脖子，被里见扼住了
「还有，记住了，前辈。不管对任何人，表露出自己的杀意的机会只有一次而已。一定要抓住机会，掐死你眼前这个让你火冒三丈的后辈。不然的话................杀意不会招致善意，只会引来更为深刻的杀意啊，前辈.......」
侦探小姐，刚刚你说我被人盯上性命了，回想起来的话，那恐怕就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生命被对方随意捏在手中....绝望，无力使我险些失禁。但在那之前，里见松开了手，以我刚刚进屋时向我展示的轻浮的模样向我挥挥手，转身离去。
「不过，刚刚那还不算我对您的杀意哦，前辈。毕竟我还是很注重前后辈关系的嘛.........」
这是他那天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要我也用一句话来给那天所发生的事做个总结的话，我只能说......
「这世界上，存在着恶魔一样的人类....而且有两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