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城目先生在渡边小姐的保护下姑且是捡回一条命。但渡边小姐的死状,却凄惨到直到现在我都难以开口形容的程度。
因为爆炸的冲击,万城目先生的身上也出现了大面积的烧伤。我们立刻拨打车队管理小姐的电话,希望她能立刻派车过来送万城目先生和河田小姐去医院治疗。但不知是否因为当时已是深夜,车队管理小姐已经睡下的缘故,连拨三通电话均未能接通。我们只好改拨119求助于政府。
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最终仍回天乏术。河田小姐也在送往医院的过程中因重伤迟迟未能得到救治而停止了呼吸。奇迹般生还的万城目先生,也从此用厚厚的绷带缠住被烧到面目全非的脸,成为了蒙面人。
车队负责人因为自己未能尽早接到电话而愧疚,从此退出这个圈子。河田小姐唯一的亲人:病重的母亲也因为失去女儿提供的医疗费而仙逝。爆破专家害怕自己的失误暴露出去,嘴硬说这次的爆破很成功。我们亦无暇追究他的责任。
我们去找河田小姐所在的事务所商谈时,从来不把河田小姐当人看的经纪人为了不让此事影响到公司的运作,而主动要求我们隐瞒此事。听到他的话时,我险些与他大打出手。
「反正那家伙是我们这里最不卖座,知名度最低的艺人啦....就算消失了反而能提高我旗下艺人的平均水准,更也不会有什么粉丝会怀疑的。真有人问的话,就说她辞职不干了不就行了?」
我并没有真的出手,但是在那之后,我们再也没有与那家事务所有过任何往来。这次的事件就这样成为了只属于极少数人之间绝口不提的秘密。并未被大众所知。
这件事情,对我们工作室,对万城目先生来说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我们知道,这不是万城目先生的责任。人算不如天算,再怎样妥善全面的安保措施,也难免会出现谁都无法预料的突发情况。但责任感极强的万城目先生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从医院出院后,他把自己反锁在了自己的家中连续数天。之后来到工作室,每日也只在无言地眺望窗外中渡过。
讽刺的是,这部电影在没有任何前期宣传的情况下,竟一举拿下当年度最高票房记录。口碑更是好评如潮。一些一直在与万城目先生作对的刻薄评论员也罕见地对这部电影给出了很高的评价。而最让大家津津乐道的,是最后那场断送了渡边小姐生命的爆炸再加上些许后期特效制成的著名历史事件:通古斯大爆炸。虽名利双收,但这对万城目先生来说却是莫大的痛苦。前几天在电视台播放的版本之所以把这段剪掉,恐怕也是因为万城目先生不敢再回顾那改变了他一生的镜头吧.....
万城目先生最终将我们所有人集中起来,彻夜长谈了此事,谈话重点如下:
1,谁都不要再提起「通古斯的魔女」这部电影以及拍摄期间所发生的任何事,更不要再提起与渡边小姐有关的任何信息。要通过长期工作,在市面上逐渐抹除的通古斯魔女与我们的关系。
2,万城目先生暗中收集了我们每个人与这部电影有关的证据并由他保管。目的是为了保护我们不受怀疑。
3,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要搬到位于天堂町二丁目的公寓,或三人或两人一间同居。以便于我们互相监督牵制。
4,工作室从今往后再也不招聘女性员工。电影也不再与女演员合作。
万城目先生选择了逃避。他不愿面对现实,他想把这部电影有关的一切都消灭在黑暗之中。他不敢再让任何女性若无其事般地与自己一同工作。这会让他想起为自己牺牲的渡边小姐以及因自己的疏忽而去世的河田小姐。为了掩盖事实,万城目先生甚至打破了「去世的工作人员的名字要在片尾演职员工滚动字幕里加上黑色边框」的铁则。这微不足道的行为也许都能如此欺骗他:这两人还活着,只是不再与他合作了。
因为电影卖座让神崎先生看到了新的未来发展的可能性,亦或是被这四条所限制住,最终他和来栖都放弃了独立出去的想法。这件事也再也没有人提起过。
飞扬跋扈的里见也变成了沉默寡言的乖宝宝。虽然这两年他又有点开始欠揍了,但像当初那种让我感到恐惧的野心并没有再展露出来过。当时他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语,我也考虑到万城目先生的禁令而不再询问。
每当有新人入职,如果他询问为何工作室中没有女性,以及不与女性合作时,我们就会将提前设计好,统一过口径的的谎言告诉他:「我们都是性别歧视主义者」
我们全员奉行着这四点,就这样渡过了十几年。而那个大坑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何炸弹又会无法控制住,这两个问题已经是永远的未解之谜了。
但我敢肯定,我们之中凡是参与过那部电影拍摄工作的任何人,都没有忘记为了工作,为了事业,为了万城目先生而付出自己所有青春的渡边小姐的身影。通古斯的魔女之后万城目先生在拍摄电影时,渡边小姐曾经所指出来,曾厉声反对过得一切问题竟全部消失了。工作人员的怨言渐渐平息直到绝迹。他从一个争议巨大的疯子导演摇身一变为不苟言笑的保守派导演。不再像通古斯的魔女那部电影一样寻求变革,只是默默地走着他原本的风格。工作室的业绩也稳定健康地发展到了今天。但是,他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有朝气的他在那之后只以一张冷冰冰的面孔出现在我们面前。如果用更顺耳一些的说法,也可以说他老人家开始变得冷静慎重了。
这或许正是渡边小姐所希望的吧.....总有人把霉运,不景气的前景解读为「XX的诅咒」。那么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应该叫「魔女的祝福」?哈哈....我也不是很清楚.....
业绩好归好,但我们每个人的心底都就此埋下了一个无法解开的结。我们之间的怀疑猜忌并非是这几天的事,微妙的平衡关系也早已支离破碎.....我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是我们的工作室的名字,说不定也是造成这种结果的理由之一呢....
这段可悲的故事,在男人无奈的自嘲中落下帷幕。
………
「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了,侦探小姐。说实话,前几天万城目先生说魔女会来接他的谣言流传时,我真的非常意外。但我不认为万城目先生会自己打破自己定下的规则。而且这么做也无异于自取灭亡。我个人更加倾向于是工作室中的谁利用某种方法得到了万城目先生的资料后假扮成他的样子以混淆视听。而他的目的,我想是彻底毁灭我们这间工作室吧….谢谢你,侦探小姐,我原本还不理解我为何会被盯上,但听完您的话,我自己再冷静下来回忆一下这一切,总算是可以理解了。因为那个自称魔女的家伙并非是刻意盯上我一个人.....他是想毁灭我们所有人!」
海野的结论不知为何擅自将「性命被人盯上」解读成了「毁灭」。但千花并没有追究自己提出的概念被对方偷梁换柱。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段很长的故事,海野只在短短数分钟的时间内用流畅平稳的语气一口气讲了出来,细节交代亦如昨日所发生之事一样记忆犹新。有意编造的谎言是做不到这点的。
「相川那家伙对我们说你们都歧视女性原来是这个缘故....我早就觉得你们的表现比起轻视,更像是逃避......也罢。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们工作室中懂得操作剪辑设备的人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最近几个月来又都有谁进行过这方面的操作?」
「除了我之外的话......啊,没记错的话,两个月前里见那家伙曾经逗留在机房一段时间过!我问他他在做什么他也支支吾吾的跟我打马虎眼。最起码半年多来我就见过他去过我的机房......那家伙以取代万城目先生为目标的话,说不定私下也学习过这方面的技术,再加上当年他说的话.....侦探小姐!那家伙非常可疑!」
「…….」
「还有来栖那家伙也不能轻视.....别看他老实巴交的不爱说话,但从他当年同意和神崎先生一起离开那件事来看,这小子心底指不定还藏着多少坏心眼。今天相川叫你来看的那部短片,就是他负责剧本,我负责剪辑的。但就算是我也不能理解他在那个短片里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对这小子也要留着点神比较好,越是不起眼的家伙说不定就越是不安分」
「……」
「还有…」
「行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海野接下来要说的似乎并不比那段故事要短到哪去。不过眼下的情报对千花来说已经足够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海野非常在意的问题等待着千花为自己排忧解难。
「我已经按你要求的那样把我知道的如实交代了。那......那我又该怎么办?......我只能说个大概,如果他们真的想暗中捣鬼的话,我又不知道他们具体会做些什么....侦探小姐,你会帮我的吧?你能办得到吧?......在凶手手下保护我的同时将凶手绳之以法.....这对你来说,应该唾手可得吧?」
「你先别急着给我戴高帽。我不喜欢溜须拍马之辈」
「啊…..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要你达到了我的要求,我也一定会贯彻我对你的承诺。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我可以100%确保凶手奈何不了你」
「哦,哦哦....这还真是让人安心......那么,我该怎么做?........喂?侦探小姐?你….?」
双眼眯成一条缝,嘴角上扬到无限接近耳根。千花那张如冰一样冷静,平稳的面孔就在海野的肉眼之前缓慢且有节奏地变成了凄厉的笑容。如果要他形容的话,就和用高速摄影机拍下后用慢镜头播放一样的效果。而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会导致她笑成这样的发言。他的疑惑逐渐变成了恐惧。千花此刻的脸,不禁让他联想到十二年前他曾看到过的那张令他永生难忘的表情….这已经不能说是人的面孔了,而是.....
「哒哒哒」
马桶隔间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每一声更比上一声更加清晰。这间厕所不仅进来了人。而且正向着海野所在的隔间逼近中。
「喂!侦探小姐!你不是说不会有人进来吗....」
「不必轻声细语。喊出来也无妨」,千花一把推开凑到自己面前的海野后用正常的声调说道。
事到如今海野依旧想强装出这里没人的样子不引起门外的人注意。而千花不是不知道门外的状况。只是现在已经没有躲藏的必要了。不....倒不如说,这正是千花的目的。
千花保持着毛骨悚然的笑容面向海野,左手早已经摸到了隔间门的锁上。她的食指一勾,隔间门把手上显示有人的红色顿时变为绿色。
「海野先生....你难道就不怀疑吗?我明明是第一次来这座写字楼的厕所.....但是我却能在你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找到禁止入内的标识还挂在门上....你不觉得这太不合理了吗?」
这个问题海野不是没考虑过。而是在千花一系列推理下早已作为非重点而忘却。他不知千花现在重提此事有何目的。更不知道这与门外之人有何关联。他表露给千花看的乃是一张茫然又恐慌的脸。
于是,千花向他解释道
「来见见我忠诚的部下.....薇露朵吧」
于是,门外的人一把将隔间的门拉开。
在这个瞬间,海野更正了自己的一个念头:门外有人进来了
这绝对是大错特错的。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人。
「呜啊!!!!!!!!!」
就算在他所讲述的故事中,他也没有像个见了鬼的小姑娘一般尖叫.....因为和眼前的光景相比,无论是见了鬼还是十二年前在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平淡无奇了......
就算因为吵闹而惊动了自家人也无所谓.....不,他反而希望自家人听到自己的惨叫声后赶快来救自己。自己被谁暗中算计又算得了什么?眼下已是海野自己所认为的,距离地狱黄泉最为接近的一瞬。
「提包也好,告示牌也好.....我的薇露朵可以自由变化为任何姿态。所以,海野先生....」
千花的右手,以及千花背后那非人的存在一齐逼近已经喊不出声,整个人都半蹲着缩在马桶盖上的海野。他那双已被染上「绝望」的瞳孔终被眼皮包裹起来。只有她那轻柔甜美却又比万城目更加令人无法违抗的声音通过耳膜将千花的讯息传达给了海野的意识。
「现在,能不能请你消失一下呢....?」
……………………
办公室中的里见仰靠在椅背上,无聊地抖着翘起的二郎腿。用左手书写虽然有难处,但那个莫名其妙的少女让自己写的检查早已完工。但却迟迟不见那个少女与海野从厕所归来。墙上的时钟表示,距离自己搁笔都已经过了足足有十分钟之久。就算按女性如厕时间来算,也实在慢的太不正常。里见有意无意般地用难听的口气向一旁的相川说道
「你猜他们两个为什么这么慢?海野那家伙掉坑里了?还是那个死女人掉坑里了?还是他们一起掉坑里了?还是他们趁机私奔了?我赌半个月工资,他们两个一起跑了。你呢?」
「呃....这样说不妥吧?里见前辈.....」
「没事。随便说着玩嘛,我不会跟你那个侦探朋友打小报告的。大胆说。」
「这.....」
「你说谁跟谁私奔了?」
相川尚未回答,另一股声音先强行插入了对话。里见急忙转头,刚刚还没看到半点影子的海野就站在自己身后,狠狠地瞪着自己。里见赶忙起身赔笑
「哦哦,海野前辈你跑的....蛮快的嘛!我都没察觉到.....嗯?那个丫头呢?」
海野与千花两人一起离开,回来的却只有海野一人。她不在海野的身边。里见把头往走廊里探过去,仍未发现千花的身影。对此,海野只是淡淡的回应一句:「走了」
「哈?她把这里搞得天翻地覆后.....直接二话不说就走了?」
「你有意见吗?」
海野对于里见的措辞似乎非常不悦。原本就已经足够恶狠狠的眼神又更加咄咄逼人。平时的海野与人交流时也总是一副没好气的态度。但像这样充满攻击性的言辞和眼神仍是十分罕见的。就算是里见经常主动打岔,惹得海野频繁大动肝火时也不至于如此。
「前辈你….没事吧?啊!是不是刚才咱们打架的事你还耿耿于怀?哎呀,前辈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算小弟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网开一面嘛!你看,我检查都写好了,你要不满意的话....」
「离我远点」
完全没有要理睬里见的意思,海野迈开大步迎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里见走了过去,眼看要撞上前的最后一刻里见好不容易侧身躲了过去。
「喂!前辈你怎么跟那个女人一起去一趟厕所,脾气都变得跟那个女人似得了....」
这次,海野没有对里见给予任何回应。被无视的里见尴尬地挠挠头,也只好乖乖坐下。
上厕所的时间再久,也不可能把性格都上错了。里见所知的大小便绝无这种功效。此刻里见眼前的海野无论外表还是声音都与平时别无二致,但说话口气和给人的整体感觉上却有着一股说不清的违和感。这个人他们非常熟悉,但却又是那么的陌生.....
说不清,即是无法理解。既然无法理解,再怎么苦恼下去也终归于事无补。里见暂且放下此事,转而拿起了千花要他们写的检查。
「那这东西怎么办?那丫头走了,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了?真是岂有此理....」
「那个....由我来保管吧」
相川作为把千花带到工作室的第一责任人在此时站了出来。
「这件事说到底也是我先自作主张在先….这些检查我会交给我朋友北条的。北条会怎么处置就看他的意思了。至于能不能用得上.......」
说到这里,相川顿了一下,也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工作室内的人早已心领神会。
「就这么办吧….今天就先到此为止,明天大家最好先休息一天。等状态调整过来以后再谈其他事吧」
在神崎的指挥下,大家整齐地把写好的检查交到相川手里,简单对话几句后,便关灯锁门一起离开了工作室。
这一路上,他们每个人都全程保持着沉默。但眼神总是在身边的同事身上不停游走。一旦有人距离其他人稍远一些,便一定有人会立刻凑上前去,同时其他人也会立马跟上。但若一旦对上视线,双方便会不约而同地错开。不自在的空气在他们之中不断发酵,但他们却又似忍辱负重一般默默地扛了下去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他们返回位于天堂町二丁目的公寓。而就算在家中,也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那么,千花又如何了呢?正如海野(?)所言。离开厕所后,千花并未返回工作室。她直接乘坐电梯下楼,从正门走出了写字楼。踏上返家的路程。她的身边只有她一人。不见其他任何身影跟随。
那副令人汗毛倒竖的笑容早已收起,恢复到平时的冷静表情的她也仅是默默地走着自己的路。时间已经晚到家长不会允许儿女独自在外逗留,晚到再怎样淘气贪玩的孩子也会对黑暗的夜色畏惧三分。晚到身边一旦出现其他人就会立刻紧绷神经提高警惕....在这样的时段,千花仍是迈着小小的步伐,稳扎稳打地走着。好似这黑夜中有可能出现的一切都都不会被她放在眼里一般。
「嗯....?」
这样特殊的女孩所前进的前方,也终于站出来一个阻挡在她面前的身影。使她停下脚步。
与千花相隔数米远的是一名高中少年。他的脸上同样挂着一副冷静的表情。但与千花不同,他是在虚张声势。他额头乃至脖根上都是逃不过千花双眼的汗水。颤抖的肌肉出卖了他看似平静的面孔。
这个挡在自己面前逞强的不速之客,对千花来说绝不陌生。虽然她亦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挂掉电话后立刻回家才对吧?.....北条」
眼前的少年任凭汗水仍在止不住地冒出,也不肯退缩半步。鼓起勇气,面对千花,说出他在路上已经反复构思过无数次的开场白。面对这个少女,委婉的话里有话,旁击侧敲是行不通的,只会起到反效果。必须要直接,直白。而且,绝不能示弱。
「我有件事非常在意,在意得不得了….我不想等这次事件结束,我已经等不下去了....我要解决它!现在,就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