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特解释的非常清楚,也特地用人类所知的概念进行解答。但正因为如此,响人才陷入了彻底的迷茫与慌乱之中。
「诶.....诶?这....诶?什....你说我是….?」
突然被人告知自己已经不是父母的孩子,没有人会不震惊。没错。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而是「已经不是」。而只和千花一个人有血缘关系,从响人所指的医学知识上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也就是说....现在的我如果去做亲子鉴定的话....会显示我是稻院的儿子!?」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人类的家庭生活中,很多矛盾与纠纷只需要一纸血缘鉴定书便可一锤定音。以人类的角度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血缘关系更加斩钉截铁,更有说服力,也更亲近的关系了。他不敢相信魔女的能力竟然可以连这种本应是与生俱来,跟随人类一辈子的东西都可以改变。突然间变成自己并不熟悉的同级生的儿子,人类是最不能接受拿伦理开玩笑的生物。「我是你爸爸,你是我儿子」之类的笑话听别人说也许还可以一笑了之。若出现在自己身上谁也不会当耳边风。这次的事自然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本想套出海特和千花的秘密,结果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反被抖了出来。原以为只是单纯的老板与员工的关系,响人怎么也没想到事实竟更可以上升到伦理的高度。
海特则是一副完全不以为然的态度。劝说着不知所措中的响人。
「哎呀,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大小姐又没有强迫你叫她妈妈,也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这是能救你一命的唯一手段中的不可避免的副作用而已啦......你接着当你自己,想怎么称呼大小姐就怎么称呼她。这件事姑且忘掉不就好了?」
海特说的很轻巧。毕竟它以前只是一顶普通的帽子。不知道自己是哪家工厂的哪名工人所制作。甚至连自己出生于哪个国家都不知道。它自从有记忆开始,就跟着千花一同行动。这对它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只是这个难解的结,此刻就深深地埋在了响人的心底。
「我该怎么办......那个....海特兄?」
「你还是叫我前辈就好了.....」
「海特前辈....你又不是人类....这种变扭的感觉你是不懂.....唉.....这叫哪门子的事啊!」
虽然没有切身的体会。但海特也看得出来,现在的响人受到相当大的打击,顿时萎靡不振,长吁短叹。它认识到,自己身为前辈,应该开导心情沮丧的响人。
「那个......算啦算啦!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你看我也是!早知道我就不多嘴了.....看电视!待会有好看的番组!把那些烦心事都先放一边吧!呐!好不好?」
「百分之零点零一什么的.....也太少了....」
「你在意的居然是这个啊!?」
对响人来说,血统被替换是一方面。自己的力量竟只有海特的百分之一也是一大打击。说起来他自己都会觉得害臊。有那么一瞬间,响人产生了类似于遭到父母不公平待遇的末子的感觉。
即便如此,响人依仗着这0.01%的力量,获得了远超常人的体能与恢复力也是不争的事实。万分之一的力量况且如此,他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千花原本的力量会有多么恐怖。
而顺着这件事继续往下想的响人很快又在意起了另一个很关键,很令他在意的事。
「海特前辈,你说你是百分之一,我是百分之零点零一....除了我们两个之外还有一个人和我们是一样的....那么它分了多少?」
一提到这个响人尚未见过面的第三个分身,海特顿时面露难色。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回答。
「你说它啊.....它比我来的还早。算是你和我共同的前辈了吧。大小姐有些事情连我都不知道,只有它才知道…嗯....它的话....大小姐分了它98%以上的力量吧」
「百分之九十八!?那么多?」
「是啊。大小姐自己留下2%不到的力量,所以轮到我这只分到了1%….」
「那.....那为什么昨晚不叫上它呢?有它在的话做起什么事来都会更简便.....啊」
响人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刚才的这番发言完全驳了海特的面子。仿佛在说它不中用一样。
再看海特,刚刚面向响人的脸已经扭到一边去了。消沉的人从响人又变成了海特。响人赶忙道歉。
「对....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嘴快.....没有看不起前辈你的意思!真的!」
「……..」
「那个....哎呀,稻院还真是信任它啊....98%以上的力量几乎就相当于全部的力量了。这么庞大的力量不留着自己用,反而分了出去....这是什么心态呀....」
「信任是当然的......」
这句话不知哪里打动了海特,它转过脸来,回答响人提出的问题
「你也好,我也好,它也好....只要大家都是大小姐的分身。在诞生的瞬间就会被施加绝对无法违抗大小姐命令的洗脑。不仅是如此....我们如果产生对大小姐不利,想加害于大小姐的想法,身体就会立刻停止活动,力量迅速流失到无法再加害任何人的地步....即便是拥有大小姐98%力量的它,也绝不可能违抗的了这个铁则…这是我刚来不久,身为前辈的它曾经告诉我的」
剥夺,限制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的思想和行动,响人无论怎么想,都是极为不妥当的做法。但站在千花的角度上,并非不可理喻。
千花是出于何种理由,非要分出那么多的力量不可响人不得而知。但如果必须要这么做,如何防止失去绝大部分力量的自己遭到分身的背叛也是不得不慎重的问题。从海特的特征来看,虽说是千花的分身,但性格,思考,记忆都和千花完全不同。抛开响人不熟悉的一些虚幻的概念不谈,他只知道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分身以及千花这个本体都拥有完全独立的思考能力。现在除了响人自己之外,其他两名前辈都有着比千花更强大的力量。哪怕是自己的分身,也要小心为上。这是出于自保的考虑下合理的做法。这也就说明,千花对他们三个还不能说是100%的放心。
「更重要的是....大小姐如果死了,我们三个也会死....不,应该说是消失吧」
「啊,这个我可以理解....」
与其说是理解,完全就是响人的亲身经历罢了。体验过那种事后,就会明白主人死亡一事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也不希望让事情发展至那种地步。别说加害千花了,他们三个只可能会誓死保护千花。不为别的,单纯作为自己能够活下去的理由都已经足够了。
「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没了」
本应还有许多想要知道的问题。响人的大脑却因过于难以消化的情报而一团乱麻。而眼下净是一些搞得大家都不太高兴的话题,其他问题也变得难以启齿。此刻他选择乖乖闭上嘴。
见他不再说话,海特再次扭过脸去,把目光集中在电视上。不知该眼睛该往哪里看才好的响人,最后也选择看起了电视。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里,四只眼睛仅仅是看着电视。眼睛的主人们一语未发。凝固的空气使响人坐立不安。
千花的指示并没有错,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了呢?响人不得而知。他想和前辈友好相处,也想尽可能多了解一下他们。海特也很耐心,很友好地给予解释。双方的出发点都是好的。他现在只能说,由于认知和经历的差异,导致他们无意中都让对方难堪了。
本以为上班第一天,和前辈闲聊几句就可以混过三个小时。响人万没想到会把气氛搞得这么僵。他不断地在内心中乞求道
「求你了....稻院,你快点过来吧....」
如果千花出面的话,气氛一定会有很大的改变....响人如此坚信着。但他越是这么想,现实却越是事与愿违。又等了十几分钟,千花依然没有出现。屋内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加沉重。
指望别人没有用....只能靠自己找突破口了。决定转守为攻的响人环视整个房间,想找些相对轻松,不是那么敏感的话题来稀释尴尬。
可惜的是,想从千花那和办公室一样的房间里找什么可供消遣的乐子,可行性是非常低的。响人的要求不高。哪怕这里有一个看上去休闲一些,轻松一些的物品,他都可以找到点话题出来。就算是办公室,偶然也会翻出一些员工因纯粹的个人喜好而带来的东西,可惜的是,就连一件能看出千花业余爱好的东西,都不存在于响人所能看到的范围中。
「这….这是何等乏味的生活环境啊….!」
响人无意在言辞上讽刺千花,仅是他自己是绝对无法在这种家里过日子的。不管怎么说,也实在太过无聊了。
唯一能谈得上娱乐工具的,只有目前已经合上,响人不敢在没经过千花的同意下乱碰的笔记本电脑,以及眼前这台电视了......
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响人只得看看电视里的节目有没有什么可以和海特轻松地聊聊天的话题。
刚刚海特说过会有好看的番组,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半个多小时中播的节目都没什么看点可言。如果好看的话,响人也不会东张西望去找别的东西了。现在也正在播放广告。虽不好看,但既然找不到其他有意思的东西,也只好硬着头皮看下去。
CM播完后,进入一段特效绚丽的3D动画。最后,番组标题被打了出来
「嗯......?」
这个标题,响人曾经见过....接下来上场的主持人也非常眼熟....
「啊!是昨天的....!」
这档节目,正是响人昨天被附身在田中身上的恶魔所命令,随时关注山中被杀一案动态而选择收看的时政讨论类节目。今天的嘉宾也和昨天登场的一模一样。数名原警界高官,以及唯一一名未成年人:姓北条的男子高中生侦探。
「节目一开始,我们想请大家回顾一下昨天讨论的案件....今天我们收到了来自警视厅的第一手情报。结果事实真的如北条同学所推理的那样。密室是由报案的高中生和凶手串通好所制造的心理密室。然后今早,我们也发现了那名被灭口的高中生的尸体被肢解,抛弃于海中的消息。至于这背后所牵扯的组织,警方还没有更进一步的线索.....」
「什.....什么!」
响人立刻从椅子上蹿了起来。报案的人分明是自己。而节目中却说....自己已经被杀害并弃尸?
「别激动。这是大小姐的安排。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报案的高中生是男是女,正好可以利用那个害人不浅的女人来顶这个位置」
「……….」
响人明白,恶魔的事不能让公众知晓。法律也无法制裁恶魔。所以千花暗中杀死身为凶手的恶魔,并编造一个可以公开的说法,给公众一个交代。这样对响人也有好处。报案者变为了田中,自己就可以彻底从这起事件里一清二白地脱身。但一想到大家接收到的都并非是真相,而是经过处理的虚假的消息,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口的难受。
「没什么。我只是碰巧猜对而已。而且我推理的凶手已经被杀了,后面的事只能拜托警视厅的各位继续加油…」
北条的态度非常谦虚,但很明显,其他和他意见不同的观众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被这么一个后生晚辈抢了风头,这些大人一定很不爽。而且不爽的,不只有电视里的他们.....
「这臭小子!完全就是按照大小姐叫你说的话去说而已!臭屁什么!又不是你自己推理出来的结果!跟人家老油条比你连个屁都不是!」
海特似乎已经恢复到平时的它。对着电视大吼起来,指责着北条。而响人从它说话的口气,以及昨天千花的一些表现上,发现了问题。
海特的说法不管怎么理解,都可以得到两个信息。一个是它对北条并不陌生。另一个,就是北条是按照千花的指示行事。
再加上昨天千花来到自己家后,似乎是早就算准北条会说那句「这次事件的凶手已经有眉目了」一样,待他说出这句话后便立刻关掉电视。这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前辈.....你和大小姐.....是认识他吗?」
「嗯。没错。这小子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他」
「那他.....就是您刚才说的那个第三个分身….?」
「不不不,那倒不是。虽然咱们两个的前辈也认识他就是了。」
最早的分身都认识他,说明他和千花相识也有着不短的时间了。响人对于他的身份感到好奇。
「他是谁啊?」
「他叫北条光太郎,是大小姐的未婚夫」
「未.....未婚夫!?」
虽然这种事出现在名门之间似乎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事....这个时代虽然提倡恋爱自由,可有的比较墨守成规的家族还是秉承父母包办孩子的婚事的习惯。但千花的父母乍看上去并不像是这种人,而且那个千花竟然也有着这么一个对象,真是完全出乎响人的预料。
「也就是说....他和稻院是....那种关系?」
「哪种?」
看海特的样子并非在装傻。它明白这个词,但或许不太明白具体的含义。毕竟帽子之间是不会有那种问题存在的。响人也只好把话说得更直白一些。
「就是那个.....恋爱啦....他和稻院是那种.....男女朋友?」
「哦哦!你说这个啊.....那倒没有啦!应该.....那家伙也是大企业家的公子,大小姐的父母和他的父母是常年的生意伙伴,所以自作主张定下这门亲事.....不过就我知道的大小姐和他交往跟那个倒是没多大关系。而是为了更方便办事,请他协助之类的理由....就我知道的,大小姐和他连手都没拉过.....可能吧........」
海特说话没有一丝底气。这家伙对于千花和北条之间也有很多事不明白的样子。
「但是啊....大小姐处理完恶魔的事以后,都是通过他和警视厅的警视总监两个渠道把消息放出去,增强公信力的。大小姐在利用他应该是没错的....不,肯定没错!」
「好....好吧,我知道了....」
自从进屋到现在约一个小时时间,劲爆的消息一个接一个层出不穷。响人还没做什么体力劳动便已赶到身心俱惫。再聊下去说不定会抖出更惊人的事实。而且就目前来说,响人都觉得自己似乎是搞错了方向。正常的工作上的询问不知怎么的变得和两个中年妇女扯邻居的八卦一样。还是住嘴比较好。
只是在最后,响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潜意识中的对千花还有些不信任,也许是本能的对于强行颠覆伦理的她有些抗拒。道出极为不敬的发言。
「要他协助啊.....说起来,稻院也是因为知道恶魔的事,才能那么快就破获我的那起案子吧。平常的一些很普通的人类所犯下的案子交给那个叫北条的就好了,她这侦探当的也是省事....」
千花忠诚的帽子:海特前辈,是绝不会对轻视,诋毁自己主人的发言默不作声的。
「臭小子!你懂大小姐什么!坐正了!」
「!」
它猛地一声咆哮,吓得响人一个腿软直接摊在椅子上。紧接着它从椅子上飞了起来,飘到响人的面前。仿佛是训斥新兵的教官一样。
「前辈.....你.....」
响人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获得了看懂帽子的表情的能力,在他眼里海特咬牙切齿地样子恨不得要吃了自己
「小子!你以为大小姐只负责和恶魔有关的案子吗?你对大小姐那错误的认知就由我来纠正!....不许走神!把耳朵掏干净听好!」
当然,海特既然说了不吃他,那就真的不会吃他.....它仅仅是为了给响人讲述响人所不知道的,千花以前的故事而已。
「咳咳。那件事,距今大约有一年半以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