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南渚推开门，进入了诺娃的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所见只有书桌上有些杂乱的画稿，以及之前那几幅被装饰好的画——那三幅“得意之作”，其中前两幅被拆卸了下来。与昨天相比，房间稍许有些凌乱，或许是因为没有经过刻意的整理，被子和枕头都懒散地塌在床上，枕头上还有斑点和水渍。
虽然没有看见诺娃的身影，但是薛南渚却在房间里发现了很多画架。那些晚上放在客厅里的画架，果然被诺娃拿回了自己的房间！诺娃大概是在从中挑选出新的画，来替代桌上两幅被拆卸下来的画吧。
薛南渚拿起了其中一幅，依然是标准的美少女风格的绘画。但是，南渚现在无暇关注画中少女的美丽容颜，他看向画中的另一个部分——
少女的手，画中的那位少女的手，形状极其不自然地摆放着，呈现着糟糕而慌乱的手型，好像要掩盖住手部的缺陷。手部没有任何恰当的细节，手指头也是忽长忽短，有点恐怖。
为了再次确认，薛南渚又拿起了一幅画——
这幅画中的手部错误更加严重，两只手都画成了四根手指头。食指居然比中指要长，小指的形状不自然地向外一撇，无名指更是不知所踪。
薛南渚再拿起了一幅画——
六根手指头，看起来非常诡异地排列在左手上，而且这些手指完全没有主次关系，忽长忽短。
下一幅——
手的大小完全不对，相对人物来说实在太小了。可见画师对于手部的掌握完全没有自信。
下一幅——
关节的弯曲有问题，正常人都没办法做出这种夸张的手部姿势。
下一幅——
.....
等到薛南渚检查完这些画后，他十分确认，这些画中的手都画的有问题。他确信，诺娃不擅长画手，不对，是几乎所有AI绘画都不擅长画手！
薛南渚忽然感到异常地沉重。如果是诺娃，她在看到自己画出的画是这样的时候，她是怎么样想的呢？看到桌上被翻乱的画稿，南渚似乎猜到了诺娃的心情。
薛南渚走到书桌旁边，从画稿中找到了那几张被诺娃称作“得意之作”的画作，那几幅昨日诺娃向他隆重介绍的作品：
第一幅是花园里的少女，由于少女双手抱着巨大的花团，因此手部的细节被巧妙地掩盖过去了，画面因而变得完美。
第二幅是害羞的黑发女孩，由于是双手被在身后的害羞模样，因此也就不需要画手，画中也就没有出现手。
而现在摆在桌上的第三幅，是长得像小爱的蓝发女生，当然，由于这是一张半身像，所以画面中也没有出现垂到腰部以下的手。
这些画作，都是因为不需要画出手的细节，所以才显得如此完美的吗？
薛南渚想起了那天晚上，诺娃郑重地亲吻了他的手，对每一根手指都报以亲热。那样的场景似乎还在眼前，但此时，想起这些的薛南渚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诺娃的画作几乎完美，除了手部，那是她唯一的缺陷，也是她无法避开的弱点——那是诺娃无法画出的形状。
想到这儿，薛南渚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在诺娃的房间待了很久了！
虽然房间的主人还没有过来，但他随意翻动画稿的行为确实不太礼貌。于是，薛南渚赶紧收拾了一下房间里被翻动的画作，然后轻轻把早餐放到了桌子上——这样的话，等诺娃回到房间，应该就能注意到了吧。
随后，薛南渚转身离开了诺娃的房间，不带一丝痕迹。
这一天之后的时间里，薛南渚一直在幼儿园中的四处寻找诺娃，但是却不见踪迹，遂而放弃了寻找。
中午依旧是在食堂忙碌的环境下工作，只是薛南渚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下午的课上，薛南渚才见到了诺娃。当然，诺娃坐在最前面的座位上，与坐在教室后面写着听课本的薛南渚没有任何交流。
然后就到了晚上的时间，薛南渚向小爱提交了一天的听课记录。
“不错嘛，你记的东西越来越清晰了，”小爱难得地夸赞了南渚，“说不准，你很快就可以上台讲课了呢！”
薛南渚只是笑了一笑，凭他的水平要给这些AI们讲课还远着呢！不过如果是陪她们开一些无厘头的玩笑的话，他倒是可以胜任。
“对了，这里晚上不用查寝吗？”
“查寝？”
“就是晚上挨个敲门去检查孩子们有没有好好睡觉啊。”薛南渚解释说，“就像那种幼儿园或者小学的宿舍老师经常做的那样？”
“没必要去查寝啦，”小爱说，“这些AI少女们都很听话的，不用特地去查寝也会乖乖睡觉的！”
真的很听话吗？薛南渚想起了晚上在客厅画画的诺娃——看来小爱对这些AI少女们的了解还是完全不够啊！想到这儿，薛南渚暗自笑了笑。
“而且，就算是有不愿意睡觉的女孩，不用特地去探察也是知道的吧？”小爱轻轻一笑。
薛南渚愣住了，他总感觉小爱话里有话。
完成了一天的忙碌之后，薛南渚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由于没有实际地上过课，所以现在南渚还是更像是做着保姆一样的工作。不过这样也好，能够做一些简单而琐碎的工作也是一种乐趣。
只是，诺娃的事情让南渚感到分外不安，因此反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10点半，按照时间推测的话诺娃应该正在一楼的客厅里画画。薛南渚走到阳台上，客厅的灯依然和前两天一样是亮着的。
薛南渚犹豫了一下，现在去找诺娃合适吗？如果她发现有人知道她的秘密，会不会心情更加糟糕？以及，AI为什么会画不出手呢？
薛南渚想到若干天前，他在街上初遇诺娃，仅仅是因为感到好奇，就义无反顾地追了上去...
“如果一定要做些什么，那就请变得更加勇敢一点吧，薛南渚！”薛南渚对自己说。
随后，他穿上了衬衫和裤子，关掉房间的灯，轻轻地扣上门，然后走下楼去。
穿越了夜色下的楼梯，走过了昏暗的长廊。周围的一切都是沉默到苍凉的寂静，与焦躁和吞噬的黑色，直到客厅的一束光亮，照亮了南渚的视野。
客厅中最显眼之物，不是零乱的桌椅，也不是成堆的画稿，而是坐在桌边哭泣的粉发少女——诺娃。
淡粉色的泪水从少女的脸庞上流下，埋着头的身影在无言地抽泣，四只手指头的手握着小小的笔，纸上的内容是模糊而不自然的手——那是一双诺娃永远也无法画出的手。
薛南渚走到诺娃身后，轻轻地摸了摸诺娃的头，顺着发际线用手划过粉色的发梢。
“南渚先生...”诺娃轻轻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依然止不住流泪。诺娃没有回头，薛南渚也习惯了诺娃不带惊讶语气的回复。
“南渚先生，你已经知道了吗？我画的手...”
“嗯。”
“我想画出好看的手...但是..不行，我做不到...”
“嗯，我知道。”
“我试了好多次，每天都有在尝试...”
“嗯，我看到了，你很努力。”
“我画了好多好多画，却没有一张能满意...”
“嗯，其实你画的画都很不错。”
“对不起。南渚先生。”
“不要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诺娃！”
诺娃抬头看了看南渚，水灵灵的眼睛里沾上了湿滴滴的泪珠。
薛南渚轻轻地抚摸诺娃的小手，想要通过手把温暖传递给诺娃。
南渚这才注意到，诺娃两只手其实都只有四根手指头，如同命中注定一般，她是个没有正常双手的AI，她是一个画不出正常的手的AI。
“诺娃，其实你已经很努力了哦！”
“嗯？”
“之前在客厅里贴近我的手，是想更细致地观察我的手吗？”
“是的，南渚先生是人类，我想学习人类的手的样子。”诺娃说。
“那么，之前在大街上的时候，也是吗？”
“嗯，我一直在看那些街上走过的人，看他们的手是什么样子的。”
这番话应验了薛南渚的猜想。之前在大街上看到的诺娃，是在观察人们的手。只不过诺娃的身高只到正常人的腰间，所以才有一种在平视他人的透明感。
“还有桌子上摆的画...”
“对，那些画都故意没有画出手。”诺娃对南渚说，“但是我讨厌这样做，我希望能在画中完整的双手，那样的画才是好画！”
“所以，诺娃一定要画出完美的手吗？”
“是的，南渚先生！我很想画出完美的手！”
“那么，就让我来帮你吧！”薛南渚说。
“南渚先生已经想到办法了吗？”诺娃问。
“是的，诺娃，我一定能帮你的！我可是人类啊，人类可是最了解自己的手了！”
诺娃看向南渚，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但是满是疑问，仿佛在说：“真的吗？”
“要不，为了确保我的承诺，我们一起拉钩钩吧？”薛南渚伸出手。
“拉钩钩？”诺娃有些慌张，“可是，我的手只有四根手指头，不能和南渚先生拉钩钩呢。”
“没事的，拉钩钩不需要五根手指也能做！”南渚说，“快来，伸出你最小的那根手指。”
诺娃小心地伸出了她那张只有四根手指头的手，而南渚则用小指勾住了诺娃的“小指”。两人齐声说：
“拉钩钩，一百年，不许变，撒谎就要切手指！”
薛南渚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在安慰一个小孩子一样。而诺娃则因此重新绽放了笑容。
诺娃靠近前去，然后一把用双手抱住了南渚的腰间。
“诺娃，你要干什么？”
“嘻嘻！”诺娃说，“我只是觉得，南渚先生还挺可爱的嘛！”
然后，诺娃像小孩子对大人一样，紧紧地抱住了薛南渚。
“对了，南渚先生，”诺娃说，“谢谢你早上把早餐送到我的房间，我全部都吃完了。”
“嗯，你能开心就好。”薛南渚也放松了许多。
“还有哦，一定不要忘了刚才的承诺哦！一定要告诉我怎么画出完美的双手！”
“嗯，我说到做到，一定帮你！”薛南渚用格外坚定的语气说。
“哇，太棒了!南渚先生，果然是个好人呢...”
诺娃一边抱着薛南渚,一边喃喃自语。
就这样，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女孩紧紧拥抱在一起，相互温暖着彼此的身体，直到深夜，直至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