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是这样的,我前阵子做了个变性手术.....男变女的那种,您看我还能再变回来吗?”
赵郁从来没想过“变性以后能不能后悔”这种只可能在互联网梗图上出现的问题被自己说出来。
而且她还不是自愿的。
“不不.....我没去泰国,也没被人骗到缅北被噶了些什么东西——就是,可能这么说和前面有点矛盾,但我是突然一下子变成女的了,您看这还有救吗?”
“.....不是,医生!我不是来找事的,您不信去问问接号员,我有预约过远程问诊的,医生————”
不论站在狭小的老式公寓客厅,另一只手烦躁抓着乌黑长发的少女如何朝着电话那头辩解,另一头觉得自己可能是积劳成疾出现幻觉的医生都只是给她留下了一串忙音。
“得了,这家也没戏,再找下去就得问上京市以外的医院了。”
赵郁哭丧着脸,从那已经有一长串名字被划掉的名单里头找到最末一位,同样用红色的圆珠笔在上头恶狠狠地划了几道。
“被怪异变性以后,人是不可能变回来的,哪怕找到那个怪异也是一样。”
赵郁记得在一个月前,猎手协会里的医生是如此说的——事实上就连她自己先前也好像说过类似的话才对。
如果要是真的抓到那个怪异就有用的话,作为专家的她大概已经在这一个月里把整个上京市的怪异全都打包带回来挨个找了。
可要是那个怪异自己都中招了呢?
“常规手段没用,非常规手段也没用.....”
虽然刚刚口头上说着要去找省市之外的医院去咨询,但赵郁知道,如果连高度国际化的上京市都没有专家能解决这种难题的话,那其它的城市就基本上是不要想了。
除非跑到国外抓着彩虹旗寻求救助....不,那样估计也没什么用吧?
“难道我就要一辈子保持在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少女自暴自弃地瘫坐到开线的沙发上,头一歪便看见镶嵌在墙上的碎镜子里自己的容颜:
不过十七八岁的姣好脸孔同时具有些许的青涩与妩媚,前者尚未随着阅历的增长褪去,后者也并未因年龄的继续增加而到来,微妙地保持在了平衡的状态。
及过腰间的黑色长发,富有魅力的脸孔,怎么看都像是一位素颜便可压过脂粉的美人。
只要能够把左边那颗黑白反色的眼瞳遮住的话。
【咔哒】
老旧的木椅子因其上重量的中心改变而发出并不微小的声音,但噪音的制造者却并非是赵郁。
在公寓客厅的角落之中,还坐着一位与赵郁年龄相仿的女性,从那通如闹剧般的通话开始时,甚至更早便一直沉默地盯着黑发的少女,连眼都未眨一下。
另一位少女有着与赵郁略有些相似的脸孔,但面上的茫然恍惚神色却能够让别人从不将这二者弄混。
同样在辨别度上做出了贡献的,还有对方那惨白色的长发与同样黑白翻转的右眼。
“数字。”白发的少女只是继续用一动不动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盯着赵郁,以及放在对方身前矮桌上的那枚硬币。
“.....那我今天就是图案。”
赵郁拿起眼前的一元硬币,任其被手指弹起再落到手背上,将结果展现给不愿挪动身子的对方看。
是图案那一面朝上。
于是白发的少女没有任何言语地拿起手里攥着的眼罩,将其盖在了那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是正常人的右眼上头。
“......我还是适应不了。”
无论是抛硬币还是戴上眼罩,对赵郁而言,白发少女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让恐怖谷效应不断地给她自己带来心理压力。
同样将被自己扔到一边的眼罩戴到左眼的位置,黑发少女索性逃避般地将两只眼睛全都闭上,所想起的却是一个月前。
那在被称为【怪异杀手】的赵郁还是个人类,还是个男人之时所发生的事情。
.....
.....
“前辈.....如果我被‘怪异’变性的话,还有机会能变回来吗?”
在每月一次,与新手培训配套的答疑咨询环节中,某个年轻人突然对站在讲台上的赵郁如此问道。
“......?”
而作为被提问的前辈,刚刚准备喊出“下课”,提着个黑色手提箱的黑发青年却只是站在那写有“最强之一”的宣传粉笔字下头,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这种猎手协会高层亲自过来答疑解惑的情况在你们的人生中可能只有一次.....”
但这问题是不是太离谱了点?
好怪哦!
他默默地将最末尾的那句给咽回肚子里,然后迅速地按照自己的经验给出了回答。
“没有的,就算是那个怪异本尊也不可能将你再变回来了。”赵郁十分干脆地在黑板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号,反正一会儿清理的人不是他。
“【怪异】是不具有人类的思考方式与道德标准,从存在形式上就与我们完全不同的物种——这点各位导师都已经说烂了。因此搞不好把你变性的那个怪异根本就不具备性别概念,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让你出现这种情况.....”
看起来比那位提问的新手猎人大不了多少的赵郁坏笑着看向对方。
“所以少年哟,如果真发生那种情况——那就先从计算经期开始学起吧!”
就连提问者本人都因为这个回答笑了出来,顿时间教室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你们距离真正地面临【怪异】以及退治【怪异】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知道你们的教官与导师都说过这句话,但我还是要将其作为这堂咨询课的结束语再说一遍——单单只是正面遭遇【怪异】并且存活只不过是成为猎手的入门资格而已。好,午饭时间到,下课!”
大概没有多少人会知道,在上京市中心大厦的第一百二十八层之上还有所谓的“第一百二十九层”,而且完全是一个能够支持数百位成人在其中长期生活的独立空间。
但就是这本不应该存在的第一百二十九层,却是势力遍布全球的【猎手协会】的总部。
猎手协会,更加正式的名称则是【退治怪异特种人员培训基地】。
冰冷的自来水拍打在刚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的赵毓脸上,他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黑发黑瞳黑眼圈的华国打工人三黑标准配置依然好好地待在原处,在强打了两个小时的精神以后,结束授课讲座的他眼中是藏不住的疲惫。
“我早上分明给自己灌了三大杯黑咖啡啊.....连磨出来的豆渣子都吞了,怎么还是这幅德行?”
觉得自己一副猝死相的赵郁连忙又单手接了捧凉水拍在脸上,甚至没有合眼。这才觉得又好上了许多。
“终究还是对那种东西产生了抗性吗....是时候去找替代品了,咖啡味的可乐怎么样?”
依然如往常一样自问自答着,看起来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刚刚加入协会不久的青年甩甩头便拉开洗手间的门准备离去。
“早上好啊,阿敏。”
——然后就如同小说里的情节一样,在这个节点恰好地遇上了某个熟人。
“....我跟你说了,那个字念毓(yù)。”
其实赵郁并不记得对方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纠正过对方的读音。
只不过从眼前的“疑似同事”的称呼之中,他可以辨析出这人确实和他聊过天。
自己的正式名称,包括档案上写的都是“赵毓”,只不过因为作为名的那个生僻字会导致不必要的误读,书写起来也比较复杂,因此赵郁一直是用同音的“郁”来进行自我介绍。
眼前的这位陌生人至少见过他的档案,不然也不会把那个毓念成敏。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他确定眼前的搭讪者是友好的同事了。
而不是什么会拟态加上披人皮伪装的怪异。
“你那个字本来就生僻嘛——给新人上的答疑讲座感觉怎么样,这一批还算不错吧?”
对方的声音随着洗手间的门被关上而显得有些模糊,后半段更是被水声与吹风机声所覆盖,当那记不起名字的人再度回来的时候,赵郁发现他手上滴的那些腐蚀性血液倒是全部都消失了。
“不错还是劣等都得到实战的时候才能知道——光一个讲座我可看不出什么来。”
“更何况我本来就不擅长演讲。”在回忆起自己讲话时台下头睡了大概有一半的年轻猎人之后,赵郁连忙补上了这一句,为自己的糟糕人气找到了个合适的理由。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同事无奈地耸了耸肩,“毕竟这是潜规则嘛——在觉得自己下一次任务有可能回不来的老家伙们都得过来做一遍答疑之类的事情,把自己的经验教给别人,然后再狠狠地爆金币....倒不如说他们讲的那些东西就是金币了。”
“那些人活了多长时间,我又活了多长时间,有他们的零头么?”赵郁有些不好意思地用衣袖擦拭着面前的那块玻璃,向下俯视着在几百米高度下根本不可能看得清的地面风景。
“结果呢,啊,来骗,来偷袭!欺负我一个二十五岁的小同志上去给那群比我还要大上几岁的新人补课,那我也就只能希望那些安排我日程的家伙们耗子尾汁。”
虽然如此抱怨着,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和那些老前辈没什么两样。
由那些自狩猎活动中腾不开身的老猎手们所做的咨询讲座是另一种形式的遗书。
“毕竟像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也不多了,不是吗?”同事以一种挟杂着羡慕与忌惮的目光看向身边这位比他自己还要小上几岁的青年的左肩处。
在那里,一枚其上雕刻了断裂锁链的银制勋章正闪闪发光。
那是协会内最高层——只有七位的【修补者】,又称怪异杀手中的成员才能够佩戴的身份证明。
“......”
“......”
“....说起来,时间是哪一天来着?”
在古怪的片刻沉默后,被赵毓达标识为“同事”的陌生高层还是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
“三天以后。”
而赵郁则毫不犹豫地对其回应,就如同早已经背熟了问题的答案一般。
“在三天之后,我作为【怪异杀手】与自己所负责的【王】的决斗便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