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出手机点了一下,屏保亮起了白色字底的当前时间,已经十点了。
夜晚十点。
公园黑漆漆的,只有每隔约百米的距离有路灯提供光线。
用手机照明?
……太麻烦,还是算了。因为得一直拿着。
加班到十点,再多消耗一丁点卡路里都是猝死的原因。
浑身是汗,贼难受。
“哈……”
又热又累。
我解开工服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感受公园的夜风,一下舒爽了不少。
我是个蓝领,在东京一家劳务派遣公司就职。
公司总共十来名员工。老板是个没人性的,拼命地找业务。
干的活多得要命,而到手的工资就和死人的心电图一样,永远不带跳的。
杀意日渐增长。
对了。
身上有个系统,穿越那会带过来的,不过很久没看了。
反正也不重要。
今天搬了一天的货,才刚下班。
想着抄公园的近路可以快些回家洗澡,把满身的热汗冲干净,这才选择这条路。
可能因为又黑又冷,有点阴森,夜晚的公园几乎没人会来。
本应是这样的。
我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公园深处,一盏路灯下放着一张棕色的公共长椅。洁白的灯光在砖红色的地面上圈起一个明亮的圆,长椅被照得反光。
有一个人坐在长椅上。
我马上想到了漫画《明日之丈》,漫画的名场面像是走进了现实。
黑白的差异实在富含艺术性,使我不由得有些在意。
然而这样的情绪很快如潮落消退。
……真是多余的念头,我到底在想什么?
对自己无语子。
和我没关系,还是赶快走吧。
路灯越来越近,长椅上的身影愈发清晰起来。
走过长椅时,我一瞥看清了她的模样。
黑色西服,以白衬衣打底。下身纯黑的职业裙装,搭配同色丝袜,尼龙材质透着肤色。
再往下则是一双黑亮的高跟鞋,将玉足裹在其中。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是一个OL。
弓着腰,耷拉着脑袋,乌黑油亮的齐肩短发完全遮住她的额头,没法确认她的脸。
明明是坐的姿势,却蜷缩在这里,像什么穴居的昆虫。整个人拢作一团,似乎公共椅不够宽长,只能坐半个身位似的。
在漆黑的公园里,灼目的路灯光倒过她蜷曲的后背,在红砖路上印了一块人状的黑影。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大腿,紧紧并拢的腿上放着一台智能手机。屏幕上似乎是社交软件,因为看到了几个聊天气泡。
彻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我停在身前都没有发觉。
OL?
为什么在这里?
这里风这么大,她不冷吗?
……
这些疑惑仅仅存在了数秒。
不是因为我想通了其中的关键,而是我意识到不该让过剩的好奇心影响自己。
她跟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已经夜晚十点多,到家也该十一点了。洗个澡刷刷牙,又晃荡一些时间,明天还要上班,我还有多少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该回去了。
我准备迈步离去。
这时,一滴水珠无声地落在OL的手机屏幕上。
随后,更多更多的水珠落在她的丝袜和手机上。
夜风肆意涌动,树冠沙沙作响,我听见呜咽的声音。
这是哭了?
诶……为什么?!
一时涌上心头的不是震惊,而是莫名的羞耻感,尽管哭的人不是自己。如果换做自己在公共场合哭出来并且被人看见,肯定尴尬得想找个坑自己给自己埋了得了。
但一个人在夜晚的公园哭泣,在这个世界其实不是多稀奇的事。
自己就深有体会。
交个房租水电,解决了吃喝和生活需求,每月工资就去了五分之四。
上班、下班,就像挤烂了的海绵。
城市里到处是方盒,家是方盒,店是方盒,学校是方盒,车也是方盒。站在高楼林立的十字路口处,也像在封闭的盒子里。
压得人呼吸困难。
但习惯了,也就好了。
她估计遭遇了什么吧……只不过是大家都会遇到的,或多或少的倒霉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
最重要的,这反正也不关我事。
我向前走了两步。厚厚的工服捂着身上的汗,我很想淋个花洒,从头淋到脚那种。
今天由早干到晚,可以说是最近最累的一天……为什么我会在这种黑心公司待啊。
话说昨天抢的半价青花鱼便当还挺好吃的,下次如果有就再买好了。不过之前的炸猪排便当也不错。
家里沐浴露快用完了,得记得去买。
口干了。
嗯,前面有台自动贩卖机。正好热得要死,来罐可乐吧,碳酸多爽哦,橙汁也不错。只要是冰冻的就很好。
贩卖机里的商品五颜六色,和柏青哥店里的老虎机一样花哨。
我盯着最便宜的可乐,随手投进硬币。
……
倘若这个公园有第三个人存在,他会发现这样一件事——有人从公园的那一头走到这一头,然后停留在发光的自动贩卖机处,随后意义不明地往回折返,搞不清楚自己的方向,在冷清的夜里宛如一个小丑。
公园里没有第三个人。
“晚上好。”
我把一罐温热的红豆汤贴在她的脸颊,手里拿着另一罐红豆汤。
但我是那个小丑。
我真是个大**。
……
“噫呀!”
OL被突然的触感吓得一激灵,哭都忘了哭,连忙抬头。
她看见我,我也看见了她。
……是美女。
好想逃跑,我不该搭话的。
校花级别的美貌,脸偏小,像可爱系的偶像,绝对是学生时代很受欢迎的那种类型。她右耳挂着金色水滴型的耳饰,嘴上涂着淡粉色的唇膏,晶莹剔透。和学生相比,又有属于社会人的成熟气质。
而且一挺起腰后,她的身材……这得有G吧?!
腰还那么细……
只是她的眼角挂着泪痕,眼神充满了迷茫。
我把红豆汤塞到她怀里,坐了下来。
“你好,美女。你叫什么名字?”我自顾自地打开了红豆汤的拉扣。
拉口冒出了丝丝白气。
“……”她没有回话。
为了坐得舒服些,我将手肘晾在椅背,顺便翘起二郎腿。
“……”
良久。
“我是柊月夜。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她的语气正经得就像交换中心的客服。
“也不是有什么事,出来散步,正无聊着呢。就想找人说说话。”
我指了指那罐饮料。
“红豆汤,趁热喝。请你的,不要钱哦~陪我打发下时间就行了,反正你也很闲的吧。”
柊小姐低头握着罐子,手心传来红豆汤温暖的热量。沉思片刻后,她打开拉扣,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看了一眼,我也和她一样,静静地将罐口送到唇边。
一时无言,只剩下沙沙的风声。前发轻柔地摆动起来,摇曳了我的视线。
天上的明月像在湖波里晃荡。
“月夜”,为她取名的人是有情调的。
只是我紧张起来了,脑子一片空白。我不擅长和人交流,特别是对陌生人,敢情上辈子社恐的毛病到现在还没治好。
她肯定是一头雾水吧,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突然坐自己旁边,一个穿着脏工作服,土得掉渣的怪人往她手里塞了一瓶饮料。
羞耻得快爆炸了。
“你、你年收入多少……”我脑子一热。
噗——!!
“咳咳咳咳——”肺部呛到了,“那个,我是说……你在哪里工作?”
这里有个没礼貌的呆瓜开口就问别人的年收。
我面无表情,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诶!?我吗。我、我……”柊小姐貌似陷入了混乱,望着砖路对面的绿树带发愣。
东京夜不眠。
“我是六本木那边的。”
喔~六本木,妥妥的富人区啊。由于劳务派遣的关系,自己也不是没有去过那儿。遍地豪车,满眼名牌。要评价的话,只能说有钱人确实和普通人不一样。
“是卖化妆品的公司。”柊小姐顿了顿,“我的话……年收是八百万。”
“喔喔,八……”
……
……
纳尼?
“八百万?!!!!!!!”
我惊叫着跳了起来。
诶,真的吗?这妹子看起来就像刚毕业的大学生,收入竟然这么高?
我年收才三百万日元。
好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无力的我坐回长椅上。
“对、对不起,”柊被我吓到了,连忙道歉。明明她不需要道歉什么,真是个好孩子。
“没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我笑出了声,“哈,我们那公司是个黑心企业,钱给得少不说。经常下班的时候打电话业务联络,搞得我们这些打工的到处跑,休息的时间都压榨了,都不肯多雇几个人干活,”
“老板抠的要死。他说公司包饭,结果买的全是剩下的低折便当,难吃的要死。哈哈,最后大伙宁愿自己掏钱也不吃他的免费餐了。”
“你平时是坐办公室里的吧。”我问道。
“嗯。”
“我是跑外头的,重活累活什么都干。最无语的,派我去帮人搬家。其他人没空,就让我一个人去。我一个人把整屋的东西搬上车,司机也是我,又把整车的东西抬进客户新房。干了一天,结钱的时候才多给了我一万块‘奖金’。真是服了。”
“听起来很辛苦。”柊小姐在想象那样的画面。
“倒也没有,久了也就习惯了。就是想把上司暴揍一顿的欲望日益增加。”我把最后的红豆汤喝光,看着她的脸,“那你呢,有想说的吗。”
“诶?”
“哈哈。不瞒你说,我这人有点恶劣,喜欢享受别人的不幸。听了别人的不幸,会感觉自己的人生其实还行。”听了这话,柊扭头看过来,我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为了我的快乐,我希望你也讲出来。”
“……”
“就当抵了这瓶饮料的钱。”我说道。
吃人嘴短。
美女OL愣了片刻,露出一副‘败给你了’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
“……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