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磁炉开足火力，牛油在热量的作用下迅速融化。
当夜灼华拿起手机，打算喊外卖送点菜时，被周怀瑾拦下了。她打开冰箱，从保鲜盒中取出早已洗净，并整齐分切好的蔬菜。
“什么时候准备的？”
“今天上午。”
“你怎么知道今晚要吃火锅？”
“因为学姐你不会做饭吧。之前在医院门口，说要做晚饭给我吃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打算煮火锅了。”
“哦~~”
丢给周怀瑾一个“还是你最懂我”的眼神，夜灼华笑着坐回椅子：“对不起啦，为什么我就是学不会做饭呢……”
“跟着网上的美食博主学学怎么样？”
“不行，我一拿菜刀就手抖。”
“竟然卡在这里……”
周怀瑾用筷子搅了搅锅，水被加热需要时间，现在只是微微冒泡。见状，夜灼华也拿起筷子搅了搅锅，然后双手抱胸，学着料理大师那样点点头：“嗯，还没开。”
然而她话音未落，牛油火锅就咕嘟咕嘟的剧烈翻涌起来。
“诶——怎么这样……”
夜灼华的筷子夹在指间微微颤抖，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毕竟不是清汤，学姐被骗也是很正常啦。”
“为什么突然开了？”
——看来夜灼华吃火锅的经验，仅限于把肉和菜放到锅里，等煮熟后再捞出来吃掉的程度。
周怀瑾浅笑着叹了口气，伸手调小火力：“牛油就是锅盖，原理跟烧水时要盖上锅盖那样，很简单吧？”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讲很简单啦……”
“总比用针线缝合血管容易。”
“有吗？我倒觉得缝合血管比做饭容易多了。”
“……你认真的？”
“毕竟我在血管吻合上的练习时长，远超学习做饭和吃火锅嘛。”
牛肉片被煮的微微蜷曲，在血色消失的最后一秒，夜灼华迅速把筷子伸入锅中，将其捞出。
“哦哦，好精准的操作。”
一直盯着看的周怀瑾忍不住发出惊叹。筷子斜插着入水，迅捷却没有溅起任何汤汁。从发现牛肉到夹住，可能连零点二秒都没有吧。肉片沾满牛油，被筷子衔着却没有任何滑动。
好稳，这就是顶级心外科专家的手么……
“实际会有比这更严峻的操作哦。牛肉怎么夹它都不会抱怨，但血管不一样，止血钳稍微用力，就有可能坏死。”
如此解释着，夜灼华把肉片快速夹出，并整齐摆放在餐盘中。有三分之二给了周怀瑾，她自己只留下三分之一。
“……一定很辛苦吧。”
夜灼华端着盘子伸手过来时，周怀瑾没有看漏。指甲修剪的十分整齐，指尖则扭曲着丧失了正常的弧度。指腹略微鼓起，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关节异常粗大，侧面还有层厚实的茧。皮肤整体泛着不健康的灰白色，疤痕遍布。
这根本不是花季少女该有的手掌。同时也意味着年仅二十三岁的夜灼华……早已久经沙场。
“其实还好。”
“那就好。”
“嗯。”
“……”
“……”
两人突然同时沉默，只有电磁炉嗡嗡的声音响彻房间。
“为什么选择当医生？”
“因为我想给他人带来我曾享有的奇迹。”
夜灼华的声音透着坚决，仿佛在很久之前，她就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奇迹……么。”
她的回答让周怀瑾感到心痛。她向夜灼华投去饱含复杂的目光，却发现对方正温柔的凝视着自己。
“那，学姐你为他人带来奇迹了吗？”
“嗯。”
目光轻微晃动，温柔化作婉顺。
“我已尽我所能。”
“……”
这句话彻底堵住了周怀瑾的嘴。眼眉深皱，长久的沉默后，她再度抬头：
“学姐就没想过吗？如果奇迹并不是奇迹，而是某种……”
某种需要支付沉重代价的，绝对公平的交易。
“我明白。”
新的肉片被下入锅中，沸水略微冷却，电磁炉感应到温度变化，自动加大火力。
“我也一直在偿还创造奇迹的代价。”
“……嗯。”
周怀瑾决定不再说什么，而是默默夹起肉片，送到了夜灼华的盘子里。
无论是神明，还是恶魔。若渴望享有它们所创造的奇迹，就必须支付与其对应的代价。
有人支付关系，终身被初恋束缚；有人支付道德，将永世背叛于挚爱。还有人支付感情，毕生仅可注视唯一。
就算没有恶魔契约，人们也在不断支付着代价，用以偿还各种可能诞生，或即将诞生的奇迹。
或许是像夜灼华这样，坚持不懈的努力；亦或许是像周怀瑾的来访者那样，蓄积已久的怨恨。
人们支付着拥有的一切，以换来渺小微茫的可能性。相较于他们，周怀瑾只感到庆幸，劫后余生般的庆幸。
心脏时不时传来碎裂般的剧痛，提醒着她不可忘记偿还恶魔契约的代价。否则十年前的一切，以及这一切之后的未来，都将化作泡影。
胸腔隆起，她深深吸气，感受着肺泡扩张，身体摄取氧气的兴奋。
“灼华学姐。”
她歪着头，垂着肩膀，嘴角挂着苦楚的微笑。
“火锅，真好吃。”
想说的话有很多，可最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深蓝色的眸子闪了闪，眼底晃过惝恍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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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啦，我的好妹妹。”
“……”
周怀瑾给姐姐打去电话，但接通后却一言不发，只是听着对方的声音，像尸体般倒在沙发上。
“工作不顺利？”
“那我就去找督导老头，而不是来找姐姐了。”
周怀瑾勉强提起声音。
“说的也是。”
电话那头传来陌生女人的笑声，似乎是她的朋友，也可能是恋人。
“亦瑾姐。”
“我在。”
“你喜欢我吗？”
周怀瑾突然这么问，她也搞不清自己为何变得如此莫名其妙。
“当然喜欢啊。”
“为什么？”
“你可爱。”
“那要是我不可爱呢？”
“也喜欢。”
“为什么？”
“嗯……”
对方轻笑了几声，放缓语调。
“或许是因为，真正的喜爱不需要缘由吧。”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的。”
“那，人会和不喜欢的对象谈恋爱么？”
“当然会。”
“为什么？”
“因为……”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顿了片刻。
“因为会很痛苦。”
“和不喜欢的对象谈恋爱而感到痛苦？”
“你说反了，我的好妹妹。”
深切叹息着，对方轻声重复。
“你说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