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商场门口告别,目送夜灼华消失在地铁站后,久绘瑜叹着气给司机发去消息。
很快,劳斯莱斯就停在身边,电动后门缓缓打开。
“——回家。”
她向司机这么说,对方只是点点头。等她系好安全带后,才控制着力度踩下油门。
路灯不断滑过车窗,光芒被玻璃过滤,只呈现出柔和的晕影。
沉默着抵家,道谢并告知明天的日程,做完这一切,她才拉开了别墅的大门。司机仍一声不吭,冲她微微鞠躬,随即就开着车消失在夜幕的远方。
“真晚呢。”
母亲坐在客厅。
“跟朋友出去逛了逛。”
久绘瑜尽可能用力回答,虽然腰已经努力挺直,但她的肩膀还是略微有些下垂。
“玩的开心吗?”
母亲停下手里的工作,顺了顺头发。
“……还好。”
“你看起来很累。”
“……还好。”
“是吗?”
“……是的。”
“那就好。”
母亲又顺了顺头发,再度拿起散落在茶几的文稿。
“……”
站在客厅与二楼的交界处,久绘瑜悄悄打量了一下母亲。头发是莫名其妙的雪白色,单看有些病态。不过结合脸与身体再看,就显得非常合适——有种很特别的美感。
这种感觉很难去讲,但印象很好描述。自久绘瑜记事起,母亲的容貌似乎就没有变过。好比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花朵……虽然以此形容不太稳妥,但却十分恰当。
硬要说的话,就是永恒的美吧。
“有什么事要跟我讲吗?”
母亲察觉到久绘瑜的视线,敏锐的抬起脑袋。
“啊……不,虽然有些事情,但我觉得还没到要跟你讲的程度。”
“与恋爱有关?”
“……差不多。”
“是嘛”,母亲柔和的笑了笑,她整理好文稿,然后并起双腿,拍了拍身边的沙发:“比我预料的要早一些呢。”
“……”
盯着那块沙发,久绘瑜稍稍纠结了片刻。她瞥向挂钟确认时间,然后又打开手机,查看和周怀瑾的聊天记录。
“我去换个衣服。”
最终,她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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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睡裙,用无痕发圈将发梢简单固定。久绘瑜怀揣着复杂的心情,坐到了母亲身边。
“要喝点东西吗?”
母亲拿起空掉的水壶。
“嗯。”
“稍等。”
虽然答应了,但母亲却没管丢在桌面上的水壶,而是径直走向餐厅,从恒温柜中取出一瓶红酒,并拿了两只高脚杯。
“酒?”
“……我还以为你已经喝过了。”
母亲稍显意外的停下,久绘瑜只得点头。
“其实已经喝过了。”
“感觉怎么样?”
“与朋友一起喝的,说实话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久绘瑜记起初次喝酒的情形。年纪应该刚满十八岁,目的是祝贺夜灼华成年,以及自己顺利保送大学。至于地点……记不清了,好像是在宾馆?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啊。”
母亲轻声重复。
软木塞被她以灵巧的手法取出,并“啵”的叫了一声。
“就,有点晕。”
“这样啊。”
“……嗯。”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又在说什么?
久绘瑜闻到了葡萄酒的花香,她感觉大脑似乎有些难以运转。
“……”
母亲保持沉默,并不断晃动着醒酒器。
“喝吧?”
五分钟后,红酒倾注到了高脚杯中。
“好。”
老实说,时间似乎不太够。无论是传统醒酒器,还是快速醒酒器,区区五分钟都不足以让丹宁酸氧化。
“时间不太够呢。”
母亲似乎也知道这个问题,她轻叹着说了出来。
“那为什么不再醒一下?”
“因为时间不太够啊。”
“……”
“不明白?”
“我明白。”
母亲的话意有所指,久绘瑜也看到了她所映射的边缘。尽管有些模糊,但感受却异常清晰。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男生?还是女生?”
“这有关系吗?”
久绘瑜下意识反问。
“如果是男生的话,拿下他很简单”,母亲抱着胸,以笃定的表情回答:“但如果是女生的话,就比较复杂。”
“是女生。”
“大概猜到了。”
母亲在沙发上换了个姿势,抱着腿蜷缩起来的模样,好比正值青春的少女。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
“牵过手吗?”
“嗯。”
“那睡过了没?”
“……什么?”
面对母亲的提问,久绘瑜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睡过了没?”
母亲再度重复询问——她声音自然无波,仿佛问题的内容是“今晚吃了什么”。
“……这。”
久绘瑜的心情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世界上哪个妈妈会一边喝酒一边问女儿“你有没有跟喜欢的女人睡觉”啊?还是说这句话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蕴含着更深刻的哲理……不不,怎么可能。
“有没有?”
“大概……可能……应该……有……吧?”
诚实的讲,久绘瑜自己也不清楚那算不算。如果说躺在一张床上的话,不必多说。但如果是更深层次的交流……显然,还没有。
虽然感兴趣很久,也看过类似的影片,但久绘瑜在这方面还是彻头彻尾的白纸。
“真没用啊。”
“……”
太阳穴剧烈抽搐着,久绘瑜彻底对母亲无语。问就问了,得到回答后竟然还来一句“真没用”的评价。这真是合格的母亲吗?
咬牙切齿了半天,久绘瑜憋出问句:
“那你和爸爸当时又是怎么样?”
“你觉得会怎么样?”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颇有趣味的回忆,母亲笑的灿烂了一些。酒杯无数次空掉,又无数次被她注满。
“想必不是普通的恋爱吧。”
“其实也挺普通的……当年我们还在分手状态,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吧。”
“后来复合了?”
“没有。”
“那……?”
久绘瑜忍不住外起脑袋,凑过去听。
见此,母亲笑的更开心了。
“有一次我吃了酒心巧克力,然后借着酒劲把你爸爸推倒,然后——”
“然后就有了我?”
“不会。那个时候我和他还没成年,只是年少轻狂而已。”
喝掉整整一瓶红酒,母亲红着脸擦了擦嘴角:“希望你和那个姑娘相处时,能尽兴一点。”
言罢,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进卧室。
“尽兴……么。”
久绘瑜垂头盯着双手。她感到被体温加热了的红酒,正微微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