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妹妹…不对，这个阿姨她见过。
在大脑很深处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里的记忆。
在鞭炮声还没被禁止的日子，夜空能够看见烟火。
不知多少年前春节，一位特殊的女性坐在沙发上，黑色的长发干练地束成马尾，穿着黑色西装加白衬衫，一手捧着英文书，另一只手抱着夏慕雪的兔子玩偶。
其他的亲戚都在一边围坐着聊天，小时候的夏慕雪站在人群中间，缠着亲戚们，用幼稚的话语说着喜庆祝福的话。
所有的亲戚都喜欢这个孩子，不仅可爱活泼，而且嘴还甜。
于是他们纷纷拿出红包，递给这个女孩。
夏慕雪也没有故作客气的拒绝，而是大大方方地收下，然后扬着笑脸大声地说谢谢。
不远处的女性和这幅场景格格不入，安静得像停在街道电线杆上的乌鸦。
夏慕雪笑盈盈地走过去。
年纪尚小的她如果能读懂气氛，就能明白，在那个女性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她，客厅里的聊天声安静下来时，她就该离开。
“红包啊”女人的声音有些慵懒，或者说过于平静。
黑色的眸子里倒影着眼前的女孩和她手里的红包。
“没准备啊”她想了想，从裤口袋里拿出黑色的钱包，然后拿出几张红色的票纸递给她。
“给”
“嗯！谢谢大姐姐！”夏慕雪接过钱，笑盈盈地说。
“姐姐？”她歪了歪头，露出不解的表情。
“不是姐姐吗？明明这么年轻？”夏慕雪疑惑地说。
听到这话女人笑了笑，并不明显，只是嘴角微微勾了勾。
“呵，我可比你爸还大呢”
“我爸爸？”
“嗯，我是你爸爸的姐姐”
“啊，是姑姑！”聪明的夏慕雪很小就学会了亲戚称谓计算方法论，能够准确地叫出每个亲戚的称谓。
“慕雪！”
爸爸从房间里出来，看见站在女人前面的慕雪，发出低吼。
“过来”他过来扯她的手臂，然后看到她手里的钱包以及夏慕雪手上的现金。
他一把夺过慕雪手里的现金，扔到她身上。
“我家女儿不要你这个变态的钱！”
“啧”女人不屑地咋舌，撇开脸：
“就知道不该来的”
“你这个变态最好一辈子都别来我家”
他指着大门口，额头上的青筋突兀，口水喷了出来：
“滚出我家！”
当着所有亲戚的面，他不留情面地让她出去。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阻止，哪怕是在春节这个不合适吵架的日子。
女人淡淡地看了一眼暴露的爸爸，然后瞥了一眼夏慕雪，从沙发上起身，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书本。
把扔回来的钱收到钱包里，默默地离开。
只那以后，夏慕雪再也没见过这位姑姑。
夏慕雪也向亲戚和爸爸打听过她的事情，可他们讳莫如深，一直回避。
她想不明白，爸爸和她是姐弟吧，身上留着同样的血。
为什么他们会是如今这种关系，势同水火。
夏慕雪也将这段不愉快的经历尘封，遗忘在脑海的某处。
直到当事人出现在眼前，相关的记忆抽丝剥茧逐渐清晰。
“姑姑？”
夏慕雪有些傻眼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上次见面差不多是八年前啊”夏行宇眯起眼，上下打量一番眼前的少女：
“时间过得真快啊，你已经长这么大了，还这么漂亮”
虽然她知道阳城有她的一个姑姑，但是没想到会是她。
她爸爸上面有五个姐姐，因为上一辈的一些原因，五个姐姐和家里的关系都不怎么样，很少联系。
以至于她也不知道在阳城的是哪个姑姑。
“姑姑，没想到房东居然是你…不对，早该想到的…”
这个房子既然是爸爸帮忙找的，十有八九跟这个在阳城的亲戚有点关系。
夏慕雪感觉让出门：“先进来吧”
“嗯”夏行宇点点头，走了进来。
打量一番屋子里的环境，皱了皱鼻子。
“打扫过了？”
“知道你要来，我们就打扫了一下，有点临时抱佛脚的意思，不过我们平时也有在打扫”夏慕雪解释道。
“挺好嘛，是雨疏提议的吧”
“是啊”
夏慕雪暗想，既然房东是她，想必她跟陈语疏已经认识很久了。
她看向鞋柜，打开看了眼，微微皱眉：
“我拖鞋呢？”
“我去问问语疏”夏慕雪说完正要去房间，就看见陈语疏站在了房间门口。
她拿着一双红色的布拖鞋走过来：“太久没穿，怕是有些发霉了，我早晨拿出去晒了晒”
“给”
她把拖鞋放地上，看着她：
“夏老师，不是说很忙嘛，怎么就有空了”
“夏老师？姑姑，你是做老师的啊？”夏慕雪问道。
夏行宇一边换鞋一边说：“是啊，在外国语带高三班，不是过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嘛，所以这两个月都没什么时间，只有这个五一学校放了两天假，我才得空来见见你”
“…还有你”夏行宇穿好鞋抬头看了一眼夏慕雪。
夏慕雪嘴角扯了扯，感情这次主要是来看陈语疏的，自己主要是顺便。
“今天要留下来过夜吗？”陈语疏拿了个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水。
“嗯，好久没吃你做的饭了，怪想念的”夏行宇微微笑了笑。
“给”她走过来，把水递给夏行宇。
“谢谢”夏行宇接过抿了一口，水温不烫不凉，温度正好。
“冰箱里没什么菜，你想要吃什么，我去买点菜”陈语疏不动声色地说。
“不用，你随便做点什么就好”
夏行宇走到沙发旁边，坐下，然后翘起腿，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夏慕雪，语疏，来，过来坐”
“姑姑，我还纳闷呢，我爸哪给我找的怎么便宜的房子，没想到原来是你在帮忙”夏慕雪笑盈盈地坐到她旁边。
“我爸有跟你说些什么吗？”
夏慕雪微微攥起手有些担忧地问道。
她担心自己在海城的事情被别人知道。
“没什么，他就说你要来这边读书，让我帮一下忙，这还是头一次”
夏行宇：“不过我没想到他居然会真的把你送过来，以前他最不是最喜欢你了嘛，碰都不让我碰一下。”
“呵呵，是有些原因了”
夏慕雪赶紧转移话题：
“话说回来，姑姑真的比我爸还要大吗？感觉才三十多岁的样子啊，非常年轻啊”
“你转移话题的方式真粗糙啊”夏行宇一眼识破：
“你既然不想说，我也不会多问。不过你要记住，在阳城，我就是你的监护人，虽然在六月之前都会很忙没时间管你，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找我，还是会想办法抽出时间的”
这个人，意外的好呢。
“嗯嗯”夏慕雪重重地点点头。
“我记住了，姑姑”
“还是别叫我姑姑吧，听着怪别扭的”夏行宇想了想说：
“你跟语疏一样，叫我夏老师吧。以前有时间的时候我还是会偶尔辅导她学习的”
怪不得陈语疏那么会教人呢，原来是有个榜样在这啊。
“嗯，夏老师！”
夏慕雪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坐在另一边的陈语疏：
“不过这事我从来没提陈语疏说起过啊”
“你没问啊”陈语疏淡淡地说。
“雨疏还是这个样子，不问她就不说，问了她也不一定会说。心里藏着一堆事，谁也不不让看”
夏行宇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发，但手伸了伸就放下，轻轻叹口气。
“你真不考虑一下转学来外国语读书？你要是来了，等我带完这届高三之后，可以跟教务处商量去带你的班级。”
陈语疏说：“不用了”
“是因为钱吗？外国语的学费确实很贵，不过以你的成绩，可以跟学校签个协议，免去你的学杂费，只要你将来高考能够考出好成绩”
成绩好的学生去哪都是块宝，陈语疏属于哪个学校都争着要的好学生。
“我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去赌不确定的事情”
夏行宇：“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怕将来考不好？”
陈语疏慎重地说：“我怕”
夏行宇沉默两秒，释然地笑了笑：“也是啊，毕竟是人生大事谁都会怕吧”
陈语疏：“而且外国语没有一中好吧，虽然从其他学校挖走了很多老师，但也是个花钱就能上的地方，谁知道外国语有什么样的人”
阳城为数不多的几所高中里，一中无论是教学质量还是学生质量都是全市顶流，外国语学院凭借着丰富的资本挖走了其他学校的很多好老师，让阳城原本就贫瘠且分配不均的教育资源更加严重，同时学费也非常贵。
虽然它对中考分数也有要求，但分数线比起一中要低很多，所以生源质量真的不怎么样。
“别这么说吧，外国语的学风抓得还是很紧的”
夏行宇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夏慕雪：“不过，听以前一中的同事说，最近一中来了个经常旷课的学生。”
夏慕雪一颗心悬了起来，咽了咽口水：
“哈哈，是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陈语疏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夏老师，原来你以前在一中教书啊”夏慕雪转移话题道。
“要是不去外国语，说不定能够教我和雨疏，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和雨疏在一个班呢”
“你别带坏雨疏啊”
“为什么直接认定我会带坏陈语疏啊…”夏慕雪有些无语。
同时也察觉到，自己的这位姑姑似乎对陈语疏非常关心。
不过考虑到陈语疏这个人，就像一杯陈年老酒，相处越是长久越是让人喜欢，对她关心一些也不奇怪。
“夏慕雪，你不是还要事情要跟夏老师说嘛”
陈语疏向夏慕雪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来：
“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仅仅一个眼神交互，夏慕雪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夏行宇来了后，程珊珊的声音就消失了，不知是因为怕生，更是因为她明白自己住在这里并不正当。
陈语疏回到夏慕雪的房间，看见蹲在地上用抹布擦地面的程珊珊。
听到脚步声程珊珊回过头。
陈语疏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压低声音：“别担心，交给夏慕雪吧”
程珊珊点点头：“我相信夏姐姐”
客厅里，夏慕雪给她讲述了程珊珊的事情。
夏行宇越听表情越是凝重，等夏慕雪说完，她压低声音问道：
“现在她在家里吗？”
“在房间里”夏慕雪看了眼自己的房间门口。
“……”
夏行宇沉默两秒：
“跟我出来一下”
夏慕雪点点头跟她出了门。
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在客厅说些什么，寝室很容易听到。
楼道间，夏行宇深深叹口气：“夏慕雪，虽然你爸把你托付给我，但是不代表我会收拾你惹出的所有事情，如果有必要，我会把你送回你爸那里。”
“夏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慕雪有些不解，难道她不同意程珊珊住在这里的事情。
“你恐怕不知道，程珊珊她爸，可能跟黑社会有联系”夏行宇抓着她的肩膀，严肃地说：
“这段时间阳城的黑社会正在搞内斗，警方也抓得严，但过段时间安定下来，他说不定会找机会报复你”
“他？黑社会？”夏慕雪傻眼，怎么也不相信那个弱不禁风欺软怕硬的男人跟黑社会有什么关系。
“你别不信，阳城这个地方，想要调查一个人并不难，而且我的人脉还是很广的，消息很可靠。”
“过去住在这里的时候，也很同情程珊珊那个小姑娘，我跟居委会举报过，但是没什么效果。”
“夏老师…你是要赶程珊珊走吗？”
夏慕雪忐忑不安地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你，如果真的发生点什么，一切都晚了”
夏行宇看着她都眼睛。
从她的眼睛里，夏慕雪读出来她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程珊珊住在这里当然没问题，不过你必须处理好你跟她家长的关系。向他道个歉赔个罪，你服个软的话，他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子”
夏慕雪愣住了。
类似的话她不止听过一次，只要她服个软一切都会好起来，爸爸妈妈也劝过她。
“不…”
夏慕雪眼神空洞，僵硬地摇头。
“这不对…”
“要是你真的出事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的声音很苦涩，包含着无数愧疚。
“姑姑…”
夏慕雪眼神恢复几分光彩。
“没事的，如果他真的报复我，我会处理好的”
